梁芸只好直白地威胁:“那我也只好请你去九泉之下寻这位老人家,也好清算一下你们之间的糖葫芦账。”
梁薇心内胆怯,然而悲愤未平,冷笑着道:“你敢!我去找梁苰,把事情说与他……”
“为了边境安危,他自然不会反对!”梁芸倒是自信满满。
“哼!我不会说什么边境安危,只说这几条无辜的人命……”
梁芸微微一怔,理一下鬓发,浅笑着道:“我自然能够让你见不着他……”
周雪桐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起梁薇,回首向梁芸道:“你带这些人,还有蘅儿回京请功吧!我带着她去仙岛,会出什么事,我来担着……”说着便走,梁薇不愿意跟她走,可是她在自己穴位上一按,臂上吃痛,不由自主地被她扯着走。
一路走出客栈,无论傅宣弘还是梁蘅唤周雪桐,她都冷冷地答一句:“听郡主的!”程方回等人看到,连忙拿了包袱,牵过马来,跟在她们后面。
在窄街上走了一段路,梁芸自店内赶出,在后面扬声道:“雪桐,这个人交给你了,我知道有你在,就一定不会坏事!”
周雪桐听到,脚步微顿,冷笑不语,然后继续走。
将要走出窄街之时,梁薇终于甩月兑了周雪桐,连忙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一样的冷酷无情、蛇蝎心肠!梁芸说你性格乖张,朋友唯有她一个,你们就是一丘之貉!”
周雪桐背对着她,呆立半晌后冷笑着道:“你指责我狠心,以梁蘅为饵,可是梁蘅现在好好的。你慈悲善良地买了老人家的糖葫芦,可是老人家却惨死。假如冷酷无情、蛇蝎心肠可以保得人命,慈悲善良反而害人,那又何必慈悲,又何善良呢?”
梁薇只觉得被泼了老大一盆脏水,细想一下,竟然无可反驳。心如刀割,身形一晃,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童千姿不解,便轻声问是怎么回事。梁薇回忆老人家惨死情状,愧疚难当,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周雪桐徐徐转身,看她哭得如此,脸上微有不忍之色。静静地看了她半晌,见她痛哭不止,终于不耐烦了,淡淡地劝道:“已经如此,哭又有何用,算了吧!”
梁薇受不了她这轻飘飘的语气,什么叫“算了”?这件事要如何算!她抬起一双泪眼注视着她,冷笑数声,悲愤而又庄重地道:“周雪桐,对你来说,此事之所以容易放下、算了,是因为你从未真心孝敬、心疼过你爷爷!否则眼见如此一个忠厚长者惨死眼前,绝计不会如此铁石心肠……我可还记得在先月客馆,他被你气成了什么样子,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这样的好爷爷!你不配,你不配!”
周雪桐怔怔地望了她半晌,转回身单手覆额,肩膀一阵抖动,仿佛在笑。终于,止住了笑,转过头来,用怪怪地声音道:“你今天真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没人比得上你品德高贵,我也要‘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了!拜服!”
梁薇瞪着眼,倒是半天也还不上话来。末了,嘟囔着说:“我不是为了唱高调……”话未完,又想到那位卖糖葫芦的老人家,声音便又带了点哭腔。
周雪桐苦笑道:“了不得了,竹姑娘是要留在这里给那位老人家披麻戴孝了。程姑娘、程堂主还有童姑娘,我已探听出来,五煞东行了,咱们走,竹姑娘不陪我们了。”
梁薇连忙抹一把眼泪道:“他们压根不愿意跟你一起走!”清一清嗓子向程家兄妹道:“五煞之前偷高丽王的孙子,就是为了献给仙岛上的仙翁炼长生药。十月十日长生药便能炼成,他们要去取药。取药的地点,在东海黄海之间的一个小岛上,我们在十月十日时登上那个岛,就必然能找到五煞了!”
程方回疑惑地问:“那么,那四个扶桑人……”
梁薇已冷静下来,便叹道:“有些事情,不知道的好……你们若是信我,就跟我一起去吧……”
童千姿立刻道:“我信你,咱们一起去!”
程家兄妹也都道:“好。”
梁薇笑着点点头,转首向周雪桐道:“听到了吗?现在是我们去,但我们不要带上你!”
周雪桐宽和地笑一笑道:“那我赖上你们了,非要跟你们一起去……”梁薇听到此语,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怕她果然不一起去,那自己可能连路也找不到,但表面上还要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周雪桐说完话,便一直往前走。众人不敢懈怠,都在她身后跟着。过了一个街口,程方回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去哪儿?”
周雪桐道:“某位姑娘重情轻财,扔了一整包银子,不去钱庄兑点银子,怎么走到仙岛?”说着向梁薇脸上一瞥。
梁薇立刻道:“我就不爱花她梁芸的钱,我自己有!”说着拿出自己的钱袋,在她面前晃荡晃荡。
周雪桐侧耳听一听声响,点头道:“铜钱一百八十枚,零碎银子大约有五两……竹姑娘真是有钱人,都够买一条马腿了!”
梁薇讶然道:“这你也听得出来,吓我的吧!”连忙打开钱袋子看,原本里面的银子是挺多的,然而一路上她对物价模模糊糊,钱花得也就不清不楚,转眼间就只剩下这么点了。虽然没有一一数去,大眼望去,就是周雪桐说的数目,脸不由得一红,也就不吭声了。
程方回便道:“银钱我有的是,你需要什么多少,我给你便是。”
周雪桐笑道:“无功不受禄。”
程方回连忙伸出一只手向下压,郑重地道:“你帮我办事,好处自然不会少。”
周雪桐哑然失笑,眼望着他道:“我可不是替你办事,只是五煞居然利用了我,实实在在将我得罪了,我必然要出这一口恶气。另外,我也很想知道,那所谓的‘仙翁’,到底生得是什么样子!”说完转过头,找到一家钱庄进去,半晌了出来,紧接着便去置办了一辆马车与干粮。
童千姿与程家兄妹都已有坐骑,周雪桐亲自驾车,载着不会骑马的梁薇。梁薇不愿意跟她有任何交流,便一直窝在马车之内。实在无聊,便将头探出车窗之外跟童千姿说话。
她说:“童千姿,你的家乡是不是很美?就是那种,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说着说着,她还唱起来了。
童千姿很诚实地回答:“是很美,但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我们那里好多的水,有瀑布、有湖、有泉,蓝盈盈、绿澄澄,好清好美!树也可以长在水里,这个季节树儿五颜六色的,映在水里,别提多好看了!”
梁薇激动起来,恨不得整个身子从窗子里探出来,挥舞着双手结巴着说:“我、我、我知道!那、那、那就是九寨沟啊,美、美!那里是真美,我一去啊,就想住那里了,一辈子不出来!”
程方回忍不住道:“要说美,我们大理才叫美,生在苍山洱海间才算不枉此生!有着数不尽的奇花异草,看不完的秀丽风光,是不是莹莹?”程安莹微笑着点头,眼中盈盈若有泪水——她离开明花堂已有多时了。
梁薇不肯示弱,便道:“我们湖南也美啊……我家住着的那座山叫归云山,光听着这名字,就知道有多美了!”
“有多美啊?”童千姿认真地问。
有多美呢?梁薇只在那里走过许久的路,天空很蓝,空气清新,草木繁盛,不过是山林共有的特点……她沉思良久道:“归云山的美就美在我在那里见到了我姐姐,她很美,就像是清晨在晨曦里新开的荷花……因为我在那里见到过姐姐的美丽样子,所以提到归云山,便会想起姐姐,在我心里归云山就和姐姐一样美了!”
童千姿听了满脸是笑,连忙道:“是啦,我也觉得我姐姐就跟家乡一样美!”
程方回亦微笑道:“我却觉得我们大理,还没有我们莹莹美,因为她一走,我就觉得什么花花草草都没了颜色。”
程安莹羞得满面通红,嗔怪道:“哥哥,别乱说!”程方回“哈哈”一笑。
谈话到后来,梁薇已并非有意撇开周雪桐,只是周雪桐自己融不进去。她的家乡在河南凤尾城,一个人杰地灵,盛产药产的地方。她爷爷修道之所,就在凤尾南山。
她爷爷喜欢下雪的凤尾城,总要在茫茫的雪地里散步。于是,从很小的时候,一到秋天她就盼着下雪。望着雪片舞动着落下,将那一方灵秀的山水覆盖,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因为她知道,很快就可以看到爷爷安然行走在这一片洁白之中,流风回雪,而风扬起她爷爷的衣襟与白发,飘然若仙……
每到下雪时,她找不到爷爷,便会往山下走。她站在山道上向下望,总能看到她爷爷立在山脚下,向山上仰望着,看到她时便会笑——那笑容可真令人难忘!她从未见过仙人,但一见爷爷的样子,幼小的心里便有了神仙的形象,那就是她爷爷的样子!那种笑容,传达着一种令人依恋的情感,让人相信,它可以穿越今生来世,永远流传下去……
她眼中梦里的家乡,就是爷爷的那种笑容!
可是,她一天天长大,渐渐明白爷爷那种笑容穿越今生来世,所谓何人……
在一个大雪天里,就在南山山道上,她爷爷遇见了昏倒的秋以桐……
周雪桐的怨恨,便从那时开始累积了。她不懂,凭什么一个秋以桐,就让爷爷思念一生,牵挂一世,白了每一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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