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跨出山门,一团白色轻轻盈盈地落到他面前。////
他连忙退回去,眯着眼细细一认。
“格格”一声清脆的笑声,白色下落,露出梁薇浓黑柔亮的头发来。她纤细白皙的五指伸进头发里,将一头散着的头发往后一理,扬着清秀的小脸,冲他道:“李为念,我吓着你了吧?”
李为念微笑着走过去,见她拿自己的一件白锦袍披在外面,方才兜头罩着想要吓人,便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
“也不是一直在等,等了一会儿……”梁薇走到他身畔,仔细看他的脸色,“你还好看吗?周雪桐那个小魔女这回又怎么发疯了?”
李为念却不回答,只是柔声道:“走吧……”他长长的腿向前迈一步,梁薇便得追三步。
梁薇见他心事重重,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他又冰冰冷冷,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走了几步,她将白锦袍在身上裹了裹,笑嘻嘻地道:“你看,这衣服在我身上都拖到地上了……”
李为念便转头看了一眼,笑着点一点头。
“可见你比我高很多!”梁薇做出一句无聊的解释。
李为念又将头点一下,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她。
“我刚才看到菊犹存走出来了……他也穿浅颜色衣服,乍一看我还以为是你呢,我就……”
“你也这样吓他了?”李为念笑着问。
梁薇松一口气,心想你终于肯说话了,便满脸堆笑地道:“是啊。我就这样跳到他面前,还‘啊’地一声尖叫……”
李为念担忧地道:“他这个人可古怪得很,会是个什么反应?可没有伤着你吧……”
梁薇吐一吐舌头,比划着道:“一掌打了过来,好在我轻功绝世无敌,这么飘然一躲,便躲了过去……”
“然后呢?”李为念看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禁追问起来。
“然后我细一认,原来是他,吓坏我了,在太湖醉松庄,他想杀我呢!我这功夫也只有逃命利索,真打起来,我怎么打得过……”
“又何必打呢?”
“是啊……”梁薇抿嘴笑着道,“且不说打过打不过,就只说我这淑女形象,那也不容我打架啊!我想了想,那个时候周雪桐说菊犹存是受你指……”到这里她不知该不该说下去,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喝热水前先吹一吹热气。
“她没猜错。”李为念坦然承认。
梁薇听说,将眼一眨,继续道:“我猜就是这样……我就跟他说千万冷静,我可是跟李公子一起的。吃完了晚饭,李为念说咱们散一散步,谁知就来了这里……我怕他不信,还给他看我披着的这件衣服——这是你的衣服嘛!”
“然后呢?”
“他看也没看,打量我几眼,抬脚就走!”一回想起来,梁薇便忍不住厥起嘴来,“讨厌……高傲什么,我还不嫌他这人怪呢,敢对我不屑一顾。哎……你都没告诉我,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说有要事……什么要事?”
李为念无奈地笑一笑,道:“周雪桐跟咱们分别后,在街上对一个人笑了一下。那个人看走了神儿,撞到了另一个人……最后,闹乱了整条街。菊犹存这人最看不惯谁比他好看,于是就来了……”
梁薇听到这里,已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为念继续道:“我答应过他,得护着他……”
梁薇笑得道:“菊犹存到底什么人啊,还要这样……”
李为念也笑了,道:“他是跟平常人不大一样……”
梁薇心生好奇,凑到他面前,神秘兮兮地问:“菊犹存到底喜欢女人……还是男人……或者两者都喜欢?”她已尽量含蓄了,要不然直接说个“那厮性/取向到底是什么?”可是这么说完,脸还是红了一红。
李为念态度倒十分坦然,笑着道:“他都不喜欢。普天之下,四海列国,他只爱慕他自己。”
“自恋啊?”
“这个词倒简略准确得很。”
梁薇笑了笑。
李为念又叹道:“其实他这个不坏……”
“可是他差点杀了我们家子靖。”梁薇冷不丁地道。李为念被这话噎了一下,正要说什么,梁薇已又摇一摇头道:“好在子靖命大,给周雪桐救了——说起来,周雪桐做了很多好事呢,她对我也很好……其实,现实中的周雪是双性恋——虽然她不说,但是没关系,重点又不在这里。算了,管他菊犹存,我不在乎了……”
李为念也没有听得很明白,便不再说什么。于是向她伸出手道:“走啦……”
梁薇犹豫一下,伸出小手搭在他手中,发现他手心还湿漉漉的全是汗,心内暗想,他此番孤身一人到周雪桐手中去救人,心中也是怕的呀……
孤胆英雄,她想到这四个字。
电影与电视里的“孤胆英雄”都聪明无敌,帅气迷人,最重要的是一定运动全能。开得动车,拆得了弹,跑得过沙尘暴,爬得了迪拜塔……
三十年足不出户的李为念显然一样也做不到。身负绝世轻功的她都不敢跑到周雪桐面前,而他不但去了,还救下一个人来,这是怎样的勇气?
周雪桐说过佩服她的勇气,而她试问自己,这个世界唯有她一个人清楚这仅是一场梦,却斤斤计较着一切。
她心内感慨,走得心不在焉,不防已开始下台阶,足下一空,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她的心直提到嗓子眼儿,撞到李为念身上也还是不放心,只怕连着他也一块儿给带下去……
然而单薄的他岿然不动,伸手将她抱住,令她站稳。
她抬起头来,迎上他苍白的面庞,似被月亮照着,溶溶的月光透进她的心里,夜里的寒风吹着她,在她的皮肤上引发细微而密集的颤栗……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凄婉的歌声:
没等看见年华流失散尽,就变灰烬。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无光的夜不动声色,心似淬火不能触模,温柔无因果……
这歌声并不大,可是一字一句,都从她耳中冲到她心里去,清晰可辨。
可是,这首歌是现实之中,零六年才有的歌啊!
她略微转过神来,心中一惊,转头四顾,那歌声已袅袅去了。若是香味还有余香可追,声音一去,剩下的余音只在心里绕梁……
她想,这歌声肯定一开始就是在心里响起——因为这首歌亦是她多年来避免去听的,它总能勾出她的眼泪来……
这又是恢复了一点记忆吗?她默默地在心里追忆那些元素:暗夜,苍白的面庞,踉跄与拥抱,还有不期而遇的歌声……
“你怎么了?”他伸出手理着她的头发,手指在她发间,怀着些贪恋缓缓地滑向发梢。
“我没事……”她勉强对他笑一笑。
他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缠绕着她的头发,绕着绕着,他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只看得到她清亮的双眼。他心内一颤,不禁将往自己怀中抱了抱,又一下子清醒过来,轻轻将她推开道:“那继续走吧。”
“好。”
他们又携着手,一级级地步下阶梯。
“李为念……”梁薇道,“我们是不是……”她想问,是不是在现实之中见过。可是转念间想到,他哪里知道,于是便问不下去了。
“怎么了?”
“我……我也不知道了……”
李为念望她一眼,笑着叹道:“真是个傻孩子……”
梁薇抬头望他一眼,有些失落,又郑重地问:“你还将我当作一个小孩子吗?真不觉得我也是一个有魅力的成熟女性吗?”
李为念仰起头,想了一会儿道:“荣儿唯一一次吃醋,便是因为你。你说呢?”
“我?”梁薇与李尚荣见面不多,只觉得她是一个单纯而听话的孩子。
李为念便道:“那是在太湖醉松庄。你在露台上才惊四座,令我惊奇起来。说到这里,我要说一句话,你可别生气……”
“你说!”梁薇立刻道。
李为念便小心地道:“有那位竹姑娘在你身边,任是谁都难以一眼便注意到你。”
梁薇听了,心里到底失落了一下,叹道:“你说这话,才叫坦诚……我不生气,你接着说。”
李为念点一点头道:“你的确好似是茉莉花一般。小小的,素净,在那些艳色存人的花丛中不显眼。可是你聪明,又有才华,总能给人惊喜,比如在夏夜时猛然闻到茉莉花香……”
说得梁薇红了脸,喜滋滋地道:“这话说得还真是诗情画意……”
“却不及你精通诗书啊!”
梁薇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不过,你们家荣儿吃醋什么样?”
李为念笑了笑,道:“我不曾想你懂得那样多,便对荣儿说,女孩子还是多读一些书更可爱……她便问,那么没有读呢?——她是没有读过多少的……”
“这就叫吃醋啦?”梁薇玩笑道,“我还以为她拿鞭子抽你呢!”
李为念笑得道:“荣儿又不是周雪桐!”
“那当然啦。荣儿若是周雪桐那样的脾气,只怕会冲出去直接杀了我呢?她真是讨厌死了!”
李为念回头朝寒梅山庄的方向望了一眼,感慨地道:“若是世上从此没有了她,你会不会高兴一些?”
“没有她……怎么会没有她?”
“就是……她不人世了……”李为念的声音轻轻地,合着夜的冷风,自有几分凄凉之感。
梁薇听说,连忙道:“我当然会很难过!她无论怎么样,都是我的朋友……”
“朋友……”李为念念着这个词,好似刚认识它一般。
“不说这个了,根本没有这种可能。周雪桐那个人,多少人恨不得吃了她,可是谁又那么大的胃口?我看得她得活两百岁呢!”梁薇道,“还是说一说,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让菊犹存假扮花魁,吸引那么多人呢?”
李为念的嘴角缓缓勾起,道:“你猜猜看?”
“我猜你想探一探苏州名流的虚实,还想要接近那位郭三太爷……”
“嗯,你猜对了!”李为念道。
梁薇却觉得他这是在哄小孩呢,撇一撇嘴,想他既然不愿说,那便不必再问了。
说话间,两人已走下山。阿原与马车在山脚等着,两人便乘车回到客栈。
李为念送梁薇到她房门口,忽然道:“我怕有个万一,必须给荣儿留一条后路……”
“什么留后路?”这话没头没脑,梁薇没能听明白。
“我义父……他的野心太大,我在一天还能压制他一天,可是不过两三年我就……我就……”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可是那个“死”或“去”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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