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鲜血污了梁苰半边脸。梁薇给吓坏了,连忙跑过去看他怎么样了。
梁苰握着鲜血直流的伤口,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
周雪桐看到他们兄妹在自己对面站着,脸上都是又同情又无奈又宽容的神情,她想,他们的神情里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而我的情感为何总是一触既发?
即便梁苰是太子了,这番头破血流的样子也是难堪的,周雪桐怒气消散,只觉得凄凉。
她微微一笑道:“这是替梁芸打的……她是我的朋友——没有真情也有假意的朋友,太子殿下终究会辜负她的,我知道!所以我……”他的眼神越平稳,周雪桐越慌乱,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做一件多么重大的事。
殴打太子,这件事情若论起来,足以诛她九族!
她这般蛮横地对他,那么他会彻底讨厌起她来了吧……
终于,随着一个破碎的茶盅,她彻底失去了他……
她怕得颤抖,坐也坐不住了,连忙站了起来,转头就往外走。
梁苰见她失魂落魄,怕她又闯下更大的祸事来,连忙拉住。
她看一看他的手,也便看到一旁的梁薇,想起来就在昨晚她们还在说这件事。她恼恨起自己,恼恨起梁薇,恼恨昨晚自以为是地谈话!
她甩开梁苰的手,急步向外走去。
二十年来,她每次掉眼泪,都会得以昂贵的回报,她要什么有什么,唯有在梁苰这里体会到无奈与伤感。可是她知道即使不嫁给梁苰,她也是他的最爱。
梁芸爱梁苰,她早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们顶着一样的姓氏,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长城……可是她没想到,娴福郡主可以变成一个没有姓氏的“绯宫娴福内亲王”。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得不到,那么两个人就可以互相同情,现在另外一个得到了,她却要永远失去,这叫她如何承受?
所有的骄傲被清扫一空,她羞愤之极,只想回到过去,告诉不满十岁的自己,不要理会梁苰!告诉她,那个人会伤害你,挖走你的心,然后还把这种可恶的行为称之为“为国为民”……他是全天下最卑鄙的混蛋!
她走出栖云堂,梁苰也跟了出去。
郭家兄弟听说周雪桐回来了,都赶了过来,看到梁苰一脸的血都吓了一跳。
“他的脸……这是怎么回事?”郭岸行小声问梁薇。
梁薇指一指周雪桐,小声道:“她拿盅子砸的……”
郭岸行也吓坏了,怔怔地望着大哥。////郭川泽想到自己曾向梁苰献的计,愧疚得说不出话来。
周雪桐痴痴地笑着道:“我当然要砸他,他娶了梁芸当了皇上,肯定还会有无数的妃子,梁芸肯定会哭……不,她怎么会哭?她那样识大体……”说着掩着嘴笑了起来,说自己好傻。
说到这里,众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望着雪桐那失控的笑容,心生怜悯。
梁苰难过地道:“雪桐,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能让你不这么难过……”
“我要……”周雪桐望一望众人,指着郭川泽道,“我要嫁给他!我早就想嫁给他……”
“雪桐……”郭川泽很平静地阻止,“不要赌气……”
“谁赌气了!”周雪桐怒道,“梁薇说得对,肯为我以命相拼的人是你,真正爱我的人是你……你不愿娶我吗?”
郭川泽用一种说不清楚的眼神望了梁薇一眼,只好道:“我当然愿意娶你……”
“那就好!”她说完继续往前走,侍卫们默默将路让开。宋乾顺也避到侍卫中间。
童千姿与傅宣弘等人也赶来了,她望着这些人,发现所有的人都用哀伤、同情的目光望着她,她心想,我周雪桐成为笑柄了……
郭川泽赶上她,扶着她的双肩心疼而温柔地道:“雪桐,你先哪里也不要去,休息一下好吗?”
周雪桐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扶着自己的双手道:“好奇怪!怎么看你们的神情,都觉得我应该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似的!这有什么好难过,为什么要难过!我要嫁给你了,我高兴得很,精神好得很,快活得很!”她说完转头便跑。
她将一条九曲回廊走到尽头,来到一片竹林,竹林尽头是一条河。她登上架在河上的小石桥,转头一望,像是听力刚醒一般,小河源头那架瀑布的轰隆巨响在她的心头撞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冰冷的水汽冲激着她,她因为承受不住而颤抖。突然那么一怔,两行泪水就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她以余光看到一个人从竹林内出来,逃命似地下了石桥,沿着曲折的道路冲向瀑布之后,伴随着瀑布的巨响痛哭失声……
梁薇虽然以卓越轻功追上周雪桐,可是眼看着她消失在瀑布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她只得返回,在路上遇见郭川泽,便将情况说了说。
郭川泽听了道:“我知道她去了哪里,多谢你……”那架瀑布之后有一个秘密洞口,知道的人没有几个。
梁薇便回到栖云堂,梁苰已清洗过脸上的血污,额头也包扎好了。梁薇过来本来是想看一看他的伤势,却不想他直接道:“咱们回宫吧。”
梁薇讶然道:“为什么要这时候回去?”端绮就在寒梅山庄,她还没有见过呢!
“册封大典就在顷刻,父皇本不同意我出来这一趟,可是我执意要出来。作为回报,我答应父皇,必须带你回去……”他话未完,已过来拉了梁薇的手开始往外走。
梁薇急得道:“我还跟我姐、子靖他们告别呢!”
“你们不会分开,他们随后就会进京。”
梁薇觉得自己像是被王母娘娘带走的织女,看到郭岸行连忙道:“我姐呢?我还没有见到她呢?”
郭岸行道:“雪桐的姨娘有身孕,行动不方便,她和她住在一处,方便照顾。你等着,我去唤她……”
可是梁苰足下不停,全然不给她时间。
梁薇又看到童千姿,连忙喊她道:“童千姿、童千姿……哥,你看,我总要跟我朋友告别的……”
“你若不想和她分开,我自会派人带她回宫……”
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冰冷的,毫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未有片刻的转移。梁薇提了无数个要求他都答应了,虽然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柔情,可是考虑却是显得易见的妥当。梁薇知道他难过,虽然难过也还是在尽着当哥哥的责任。开始顺着台阶往下走时,还提醒了她一下。
梁薇不再说什么,听之任之……
上了马车,“吱”地一声开始向前行驶,梁苰忽然长舒一口气,往后一仰。
梁薇在旁看到,拍拍他的手背道:“哥,你还好吗?”
“素节,你能理解我么?”他转脸望着她。他的眼睛与梁薇的眼睛一样,都于澄澈之中蕴着一股清高傲气。这时语带哀伤,无力地问别人是否理解他,格外能传达出一种刻骨的孤独……
梁薇微微叹口气,伸展双臂道:“要不要我抱一抱你?”
梁苰以为她开玩笑。
梁薇不由分说,勾住他的脖子,依靠在他肩头,柔声道:“哥,我讨厌你……咱们两个看待这世界用着根本不同的两种目光。我只要感受到幸福就够了,你还要别人仰视着你的幸福。可是,这两种哪一种是对,哪一种又是错的呢?我不能评判些什么,所以不会论对错。你问我是不是理解你,我当然理解……只是在这之前你又何必回来给雪桐以希望,这样只会伤得她更深!”
梁苰见她这样亲昵地依偎着自己,又听她一声一个“哥”,心内涌出十二分感动。只觉得这些天的担心、猜测、忍耐,因有这样一个妹妹分享,生出几分可爱与诗情画意来。他长叹一声道:“其实……是我……是我想给自己一点希望……也许她愿意当我侧妃呢……”
梁薇放开他,嗔责道:“怎么可能呢!”她的手抬得高了些,不小心打到了他的额头,疼得他“哎呀”一声。梁薇连忙道歉,又问:“你头上的伤没事吧?不是就要举行册封大典,你这样不要紧吧?”
梁苰用手背碰了碰道:“我学过极高明的易容术,一定要在宫里来的人来到之前给遮住,还要吩咐跟着咱们的人不要多嘴,混过这几天,否则只怕又要出乱子!”
梁薇厥嘴道:“其实情侣之间吵架动手什么的很正常的,就算给人知道了,想来也不要紧的。”
梁苰为她的简单天真而笑,摇头道:“这个伤口虽小,可若真要论起罪名,只怕抄雪桐九诛绰绰有余。父皇曾受雪桐祖父与外祖父教导,对雪桐也当是自己女儿疼爱,我若说没什么,他自然也不忍心责怪雪桐,可是旁人呢?那些早就眼红周陈两家势力的人呢?到时候人言可畏,雪桐的外祖又极为耿直,杀了她向我赔罪也是极有可能的……”
“天啊!”梁薇吓得直摇手,“打破了你的头,就要人家的命啊!你有没有听过唐朝时候,有个‘醉打金枝’的故事?升平公主嫁给了大将郭子仪的儿子郭暖,因为升平是公主,所以见了公婆不但不行礼,还要公婆给她下跪。郭暧很不满,一次喝多了酒让升平给父母行礼,升平不肯,他便借着酒胆打了公主……”
原来梁苰并没有听过这个故事,便问:“公主岂会善罢甘休?”
梁薇微笑道:“这公主是骄纵惯了的,立刻跑回宫中向她父皇哭诉。可是,你猜她父皇说什么?”
“说什么?”
梁薇道:“他父皇说,若不是有郭子仪在,只怕他的江山也不保,升平这公主当不得,当然要像普通人家的媳妇去给公婆下跪了。其实,这个例子放到咱们大梁朝也是一样,如果没有陈广生大将军,只怕就没有这大梁……”
“别胡说!”梁苰严厉地道,“这大梁是太祖皇帝打下来的,江山统一稳固,乃是灵宗的用兵如神。那时的陈大将军只是一个副将……”
梁薇见他一脸不痛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道:“我只是想说,这个故事最后皆大欢喜,郭暖打了公主,反而让公主发现郭暖的可贵品性……”
梁苰将头点了一下,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两声,抚额长叹道:“结果有多麻烦,雪桐会想不到?可是她什么都不在乎,只图一时痛快,可见任性到了什么地步……”
是啊,切不说政治原由,只说性情,雪桐就无法胜任太子妃以及未来皇后之位。
他们明明相爱,明明分手后会这样伤心,可是还是不能在一起。
爱情,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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