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骑都尉去哪儿了?”注视着侍女泡茶,司徒延淡淡地问。
“属下去打探了一下,”回来的人跪着禀报。“幽州都抚要回京述职,上骑都尉前去送他。”
“去把青言唤来,”司徒延微微蹙眉,便吩咐道。
“是!”那人立即闪身不见踪迹。
几叶新茶,轻薄而细小,无声无息地放在精致的小茶碗里,用沸水冲开。茶叶缓缓地展开,轻灵而舞动,纤巧地旋转。每一点滴的延伸都是精心构思,直到完成生命的全部绽放。如同人生的百转千回,在春秋风月的沧桑里懂得了豁达与从容。此时的水,因茶叶的爱意温暖了内心的情愫,染成了淡淡的绿色,一如一枚泛着盈盈色泽的玉,温润恬静,柔和素雅。而茶与水是各自淡泊苦等了千年,才换来一抹沉香清水。
清茶一杯,淡香企管远,该谁来品尝?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古人早就知晓,月影淡淡,秋菊疏影。坐在浅影流光里,与一知己以茶代酒,呷一口中,苦涩的甘香沿着唇齿流入心田,滋润了心灵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蒙尘的往事和不甘遗忘的苦痛就被茶水冲淡,消失。君子之交淡如水,青瓷、淡茶、人生,此时完美的邂逅。淡淡的,不喜言语亦相知。那些曾经看不穿的繁华,想不通的落寞,都于此际,还原了本直,不过是自寻的苦恼罢了。
淡更是一种智慧,司徒延喜欢,淡而从容,淡而运筹帷幄。
“京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司徒延淡淡地问青言。“不然,父亲大人不会随意让萧山衍回去。”
“也没什么事,”青言的眼角似乎还带着喜意。“王爷那个吵着要王妃之位的如夫人前不久生个了女婴,而且还是死胎。王爷大发雷霆。要找人出气。不巧,这位如夫人出自旬静侯府。所以,身为旬静侯的萧大人,自然就得回京处理这事。”
“哦,”司徒延听后,挑挑眉,语气依然还是那么淡淡的。“当初不是有太医说,这一胎定是男孩,怎么突然变成了女婴?”
“京城的人回报。”青言压低了声音。“说是这位太医被萧家收买了。王爷已派人处死了这位太医。据悉,对那位如夫人,王爷起了休弃之心。”
“唉,”司徒延叹息了一声。“父亲实在太看重子嗣了。如今。他将这软肋摆在世人面前,不知将会给司徒家带来多大的麻烦。”
“侯爷,”青言的声音更低了,只有司徒延一人听到。“王爷老了!”
听了这话,司徒延手中的茶杯不禁微微一抖,差点要洒出来。
山不高,树挺多,从山上下来,就见数间木屋散落松柏之中。木屋典型的吊脚楼结构。分上下两层。“康桥”是茶楼的名号。因为这两个字,坐落于江边的茶楼便无端的添了几分灵气,茶也格外的香了起来,绿了起来。即使今日是过小年,茶楼里依然有不少的人。
而且,这店家也颇有品味。当门的一别对联。气势就非常不俗。
其对联曰:门对塘荷泉伴月昨夜烟雨昨夜梦;潮会江天云接水何年仙客何年楼。
横批为:茶暖春冬。
“你确定上骑都尉让我在这儿等她,”司徒延在问身旁的人。
“是,纸条上是这么写着的。”回话的人连忙将一片纸奉上。
司徒延看了看,便走进这茶楼。
坐在茶楼之上,一个艺人正在抚琴呤唱。推开窗。上空是雪,却让司徒延看到了茶楼带着历史的愁容,神情肃穆地注视着积雪。听到的是雪中依偎的落叶,迎风而歌。雪因鸟而空灵,鸟因鸣而烂漫。就是在这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地鸟鸣声中,司徒延听到了楼下那条幽江,掀翻石垒,冲破荆棘,穿过山谷,从充满诗意和神秘的源头辉煌地游来。
于是,有了鱼网,水草。于是,有了孤舟,有了浮在水面独钓一江寒月的老翁。
于是,在沉重的历史连绵不断的潜水中,古老的橹惊破了江河的梦。
于是,黝黑的汉子们驾着竹排急驶如飞。他们在那五谷滋润的歌喉吸引住了苍穹里的一钩新月。他们唱着坚韧的曲子,喊着惊雷似的号子,唱绿了山,喊清了水。
一片雪花飘落额头。
妇人眼前的红花绿叶不见了,欢声笑语不见,过去的只是一场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在,子宁不嗣音?……”怨妇扶柳盼。
离岸的人还未归家。
春去了,夏去了,秋去了,谁说不是“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怨对一江冬水,窈窕少妇耿耿不寐。
当唱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的时候,船歌从下游急急地赶来。
歌词粒粒可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解缆上岸。
“绵绵葛,在河之浒”,风静了,“南有乔木,不可休息”。
冬夏冬,历史沉睡了千年。
“谁家今夜偏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歌声中,马群踽踽而行。前面的那匹马的惆怅不知从何说起。它感伤地听到了冬的声音。它在沉思,在暗自垂泪。抬头时,它看见了城头徘徊的身影。它看见了若干年后它的主人吗?
轻轻地,它驮着美女向皇帝辞行。
汉宫的泪眼中,雪下大了。
尚有余温的茶壶面前,是始终不忍小饮一口的糊涂皇帝。他想听到什么?他没有听到什么?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歌声已隐匿在城墙之外。笛声已被雪花淋湿。汉宫的主人看到了一枚出墙的绿叶。他想起了花重叶浓,想起了绿肥红瘦?那分明是尚未吐蕊最美的花呀。他强睁双眼,忍着痛苦展现微笑。“如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歌声远了,草原近了,美人走了。美人带去了锦绣、铁器……她给塞外的人带来了幸福。
马群穿过粗壮的历史之河,踏雾为雪。
一杯热茶,一个尘世;一片飞雪,一段历史。
而司徒延没有再顾虑这些了。因为他看到远处,一红骑正向这儿飞奔而来。接着,听到那非常熟悉的上楼脚步声,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再后来,看到几缕黑发沿着路遥的鬓边斜斜的垂落,金色的阳光给她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颜色,纤细的好似一折即落的胡枝子上的露珠,又清新的仿佛一模即消的竹叶上的水滴时,他的心一暖,人不由得站了起来。
“等好一会儿了吧,”路遥笑说着,伸手握住他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好所在。”话完,也不管司徒延是否答应,她拉着他就往楼下走。
两个人分别上了马。就在要催马急奔时,司徒延示意随从不要跟来,并朝那茶楼望了一眼,便扬鞭催马跟上路遥的前行步伐。
一红一白,两骑奔驰在苍茫雪原之上。
有一种感觉总在失眠时,才承认是“思念”;有一种缘分总在梦醒后,才相信是“永恒”;有一种目光总在分手时,才看见是“眷念”;有一种心情总在离别后,才明白是“失落”。
尘世间总有太多的东西太多的感角,让人们魂牵梦萦。人们选择着,也放弃着;放弃一个心仪却无缘分的朋友;放弃某种思想……似乎真的如前人所说:“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接受的。”
诸此种种,仿佛人生本来就充满了许多意外和错过,就像握在手里的风筝,也会有突然断线的时候,而后和片感伤!然而,这种伤感并不妨碍自己去重新开始,不如在新的时空内将音乐重听一遍,将故事再说一遍!因为这是一种自然的告别与放弃,因而伤感得美丽!
人生很多时候,需要自觉的放弃,因为世间还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对于没有拥有的美好,路遥一直苦苦的向往与追求。为了获得,而忙忙碌碌,为此疲了身体累了心,其实自己真正所需要的,往往在经历许多年后才会明白。对已经拥有的美好,时常又因为常常得而复失的经历,而存在一份忐忑与担心。
生命就如同一盒朱古力,谁也说不清楚。但不能总在患得患失的误区里走来走去。生命需要升华出安静超然的精神,明白的人懂得放弃,真情的人懂得牺牲,幸福的人懂得超月兑!
曾经看到许多人一生忙忙碌碌,直到两鬓斑白,才发现自己执意追求和拥有的,原本是可以放弃的。爬山时,要达到山顶,怕停在半山腰被人讥笑。跑步时,要撞到红线,仿佛那才能触碰到幸福。可是,为什么要继续呢?也许半山腰的风景更更美丽,因为氡气充足,各式各样的植物蓬勃生长;也许第一名还不如第二名幸福,因为降了胜利,人生还有更多别的趣味。
人生短短几十年,不要给自己留下了什么遗憾,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该透的时候就去爱,无谓压抑自己。
在奔驰中,路遥想到的就是这些。她微微侧身,向司徒延投了一眼。此刻,司徒延正注视着前方,催马前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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