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不信任法真师傅?”三娘搬了张锦杌坐在他旁边,虽用的问句,却没有让裴澄回答的打算,“法真师傅为人孤僻,却是极重信诺的人,既然师傅说了不会干涉老爷的事就不会出尔反尔,这个妾身倒是可以保证。”
瞧三娘神色中自然流露出的严肃,裴澄笑着坐了起来,拍拍身边的位置让三娘坐了:“我想的不是这个,而是……”裴澄凝神想了会儿,才说道,“能写出《天术》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不普通又有什么区别?”三娘笑道,“出家为僧,已经是与尘世隔绝,只要没有恶意,纵然不能成为朋友,也不会是敌人。”
裴澄一笑,脸上却隐隐泛出些酸意:“出家就真的于世隔绝了吗?我怎么听到法真师傅喊你夫人,却偏偏喊我施主,在他眼里不是还有远近之分的吗?”
三娘抿嘴而笑。
随后两日法真师傅却在辰末巳初就进了梧桐苑,每次都能与请安回去的姨娘们碰个正着,像是掐着时间过来和三娘聊天的。
第三日,三娘再也忍不住,屏退了屋里的丫鬟,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师傅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三娘说?”不然,也不会总选在裴澄离府做事的时候过来了,可是,能是什么事呢?三娘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裴瑞,“是不是瑞哥儿那里……”她一下子紧张起来。
法真师傅瞧着三娘的脸色,忽然一叹,有些话就月兑口而出了。
三娘的脸色却渐渐暗淡下去,最后,竟变得有些阴沉。
过了几天,姨娘们过来请安时,秋茗捧着一只小海灯走了进来:“夫人,法真师傅加持的祈福还愿灯法事已经做完,师傅说在屋里摆上七日即可。”
“有劳法真师傅了。一会儿别忘了把那套铂金《法华经》送过去。”
“是。”
“夫人做祈福仪式了吗?”麦姨娘笑道,“婢妾也想着做场小法事呢,只是童子寺的师傅,也不知会不会添手?”
“法真师傅是瞧着我为未出世的孩儿伤神,一时不忍才想着点了小海灯进来。”三娘淡淡的笑道,“法真师傅本不愿涉足俗世的人,是瞧着咱们府里请人诚意足,这才移尊屈驾,怎好一再劳动人家?如果你真有心做法事。不如请了庵堂的师太过来,都是一样的。”
屋里静了静。
麦姨娘忙小声应道:“夫人说的是,是婢妾考虑不周。”到底有些失落。
三娘已经发话,让秋茗把小海灯摆去东里间。
秋茗转身走过去的时候。沁芳却带着裴琪走了进来。
“母亲。”裴琪雀跃着扑进三娘怀里,抬起小脸,“母亲病好些了吗?我在荣沁居,想母亲了。”
三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却问沁芳:“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禀夫人。”沁芳施礼后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很勉强,“太夫人去了三老爷的院子,怕一时顾及不到四爷,就让奴婢送四爷过来了。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再打扰夫人了。”
三娘笑着让辛荷代她送了送。
这边秋茗不知道是听说话听入了迷,还是昨晚值夜精神不济,手上一个不稳,祈福的小海灯便从手上滑了下去。
瞧见这一幕的绿绨大惊,忙滑身过来。一把拎住了小海灯,屋里反应过来的人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三娘还没来得及斥责秋茗,就听见莫姨娘一声尖叫从锦杌上跳起来,原来,倾出来的油星子有几滴落在了莫姨娘的裙子上。刚刚的火头又蹭了过去,她的月华裙突然就着了火。
“快,快救火。”邹妈妈冷静的声音传来。三娘未加思索,端起手边的茶杯就泼了过去,几位姨娘反应过来,也忙照做,未几,刚蹿出来的火苗便湮灭殆尽,只是苦了莫姨娘,好好一条裙子被烧了个洞不说,连着身上,脸上被茶水溅得狼狈之极。
三娘恼怒的瞪着秋茗:“扣你两个月的月银,去院子里跪上三天三夜,不改掉你这莽撞的毛病,就别再来见我。”语气异常凛冽。
从未见过三娘如此凌厉之势,屋里人一时都被镇住,噤若寒蝉。
秋茗眼中噙了泪,咬得嘴唇发紫,却一言不发的出了屋子,直冲着正屋跪了下来。
“扶莫姨娘进里间。”三娘余怒未消,语气还有些生硬,“几位姨娘都请回吧。”
也不待她们告辞,领着莫姨娘进了里间。
“夫人不必生气。”莫姨娘缓缓还有些发白的脸色,挤出一丝笑来,“秋茗姑娘素来是您身边最稳重的,今日也是一时失手,妾身相信她绝不是有心的。夫人若执意责罚,倒让妾身不安了……”
三娘手一抬,制止她再说下去:“姨娘宽宏,我却不能纵容。就因为是我身边的,才更该知道轻重。”又轻笑,“只是坏了姨娘这件心爱的裙子,实在不好。”
“哪里谈的上‘心爱’,不过是常日里穿着舒服罢了。”莫姨娘也是乖觉的人,听三娘没有饶恕秋茗的意思,便顺着说到了裙子。
“见姨娘整日里就穿着它,还以为是铁别的呢。”三娘笑道,“正好,前几日你送来的两件裙子我还没穿呢,换一条回去吧。”又瞧着宽袖衫上的水渍,“这件也不能露面了,绿珠,去把我那件藕色折枝梅的通袖衫拿来给莫姨娘换上。”笑望着莫姨娘,“好歹能走回去再说。”吩咐绿珠,“这衣裳也不能再穿了,干脆拿出去烧了了事。”
绿珠应声做事。
莫姨娘眼中微亮,竟也没有拒绝。
辛荷回来时,莫姨娘早已经走了,她便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三娘:“……说是三夫人善妒,怕在府里养不活,便一直放在外头了,今年六岁了。同来的还有一个自称是四爷的乳娘的妇人。”
“四爷?”三娘微讶。
“太夫人刚刚发话,府里以后就称三房的为四爷,咱们这房的五爷。”
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认了,三娘点头表示知道了,估计三夫人的早产跟这件事也月兑不了干系。说三夫人善妒,也亏裴沅说得出口。
但这毕竟是三房的事,三娘没兴趣知道更多,便说起另外一件事:“张先生可去了小院?”昨日午后她便让张武去殷府,找了个借口把懂奇香的张老先生请在了张武那处小院歇了。
“在。”
“绿珠。”三娘吩咐道,“包上那两件衣裳送去给张老先生,听他说明白你再回来。”
珠欣然应声,去屋后退步找到莫姨娘换下来的衣裳,用寻常绸子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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