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要你的命。”三娘搬了把交椅坐在莫姨娘身前,神色清淡,“因为要一个人痛苦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看着自己要害的人活得更好。”案上有一只喜鹊闹春的药碗,三娘瞧了一眼,又转开,“我却没想到你会这样做。”话到最后,已经低得让人听不出来了。
回答三娘的只有一阵狂似一阵的笑声。
任她发泄了一通,三娘才笑道:“既然你觉得死才是解月兑,干嘛还要让水碧请我过来?”
莫姨娘脸上的笑稍稍凝滞,又不屑的掀动嘴角:“你把我身边的人全都赶出去,送过来这个水碧不就是想让她来监视我吗?一个丫鬟也配看着我死,我呸!”莫姨娘恨恨的啐了一口,差点甩到三娘身上,“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死,看着你是怎么折磨我死的,我要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她的脸色开始发青,唇色慢慢洇上一层淤紫,说话却还是一股不依不饶的气势,“我死了也会日日夜夜在你身边,我要看着你不得好死,我要看着他身边的女人一个个不得好死……”
对着一个疯子还有什么可说的,三娘不顾莫姨娘歇斯底里的喊骂,起身要离开,却在将要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嘭一声钝响,伴着莫姨娘不成人声的疯笑:“你们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门忽然被打开,仇姨娘带着两个武婢闯了进来。
三娘微楞,瞧仇姨娘的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儿,又瞧瞧莫姨娘随即松缓下来,心里便有些明白。
身后没了声音,三娘却突然有些不忍:“老爷说,他初动情肠是在看见你的霎那。”丢下这句话。三娘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一室空寂。
走出屋外,三娘就瞧见和秋茗站在一处战战兢兢的水碧,招手把她唤道身边:“找两个力气大的婆子,给莫姨娘净身换好衣裳吧。”却没有追究她撒谎诓自己过来的事。
水碧忙不迭应了。
三娘带着其余人回了自己的正屋。
正屋里楚姨娘也在,瞧见仇姨娘。她不免有些好奇,见仇姨娘一身穿戴比丫鬟媳妇子们名贵些。却不如三娘,姨娘里头她又从没见过,心里多了些疑惑。
三娘没打算引介二人,笑着问了楚姨娘几句身子情况,便让红绡服侍着楚姨娘回了东厢房。
这边仇姨娘才行礼问安。
“分府后留香阁的人都没有跟过来,不知姨娘这次来是……”三娘留了个话尾方便仇姨娘接下去。
“从夫人进这里开始,妾身就一直守在莫姨娘的院子里了。今日若不是听到屋里声音不寻常,妾身也是不会现身的。”仇姨娘的话一如从前简洁。
裴澄居然那么早就安排人在莫姨娘身边了!
三娘心底一软。有些想出口的话反而不好问出来了,犹豫之色浮现在脸上。
“老爷只让妾身给莫氏下了哑药。并没有要毒死她,老爷说对莫氏的处置是内宅的事,理应归夫人做主。”
不知为何三娘暗暗松了口气,仇姨娘瞧着目光微冷。更是低了头,不发一言。
“辛苦仇姨娘了。”三娘展颜而笑,语气却没有那么轻快,“莫姨娘虽然铸成大错,却还是老爷纳来的良家女,又是服侍老爷这么多年的妾室,还是以妾室的名义后殓了吧。罗氏做事妥切,这件事就由她和你一起办吧,借此你也能重归内宅。”
“妾身谢夫人成全。”仇姨娘面无表情,“只是妾身既已被老爷终身封院。是没有资格再服侍夫人身旁的。处理完莫氏的事。妾身还是要回到留香阁,请夫人谅解。”
是裴澄的安排吧?
三娘没有反对。点了点头,让仇姨娘回去做事了。
酉时三刻,一辆平板牛车从别院西侧门缓缓驶出,随后三顶小轿逶迤随着去了兴华寺。
莫姨娘的死就像滴水入瀚海,只溅起小小涟漪,连水声都没让人听见,就成了过去。
五月二十六,南征大军凯旋回京,消息传来,京城沸腾。
皇上带领文武大臣郊迎十里以示亲宠,不仅赏了三军统帅宇文豹三等伯的爵位,更犒赏三军就地飨宴三日。
裴澄无爵无冠,自是不用随行远迎,此时天气炎热,他和三娘早搬到了水榭居住,习习水气飘来,倒真能去掉不少暑气。此时,裴澄正躺在藤椅上,摇着鹅羽扇,惬意的吃着井底湃得沁凉的西瓜。
“老爷,楚将军还有几日才得闲啊?”三娘拿了个水蓝的荷包在绣一塘碧荷,冷冽的色泽看着就让人觉得心底凉沁沁的舒坦,“即墨姐姐可就在这几日了。”
裴澄闻言却先看了看三娘的肚子,目光微暗,语调稳如磐石:“皇上已经宴饮过了,除了要犒赏的将军恐怕要等上两三日,其他人都能回府团聚几日了。”
三娘却停了手里的绣活,眉头微蹙:“楚将军在被犒赏的行列吗?”曲妈妈说可能就是明日或者后日的事了,古代女子生孩子根本就是在拿命来拼,楚云飞人在京城却不能过来……“他不能私下过来吗?”哪怕是在楚姨娘生产前过来看上一眼,她心里也定是安慰的。
裴澄奇怪的看看她:“你不是说时间来得及吗?”又道,“云飞这次立了奇功,皇上不仅要赏,怕是要大赏。”满不在乎的补上一句,“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云飞即使赶不及也耽误不了什么的。”
三娘一阵气结,却不由自主被他说的“奇功”吸引过去:“老爷说的奇功是什么意思?”
裴澄笑着坐起了身:“大军南下征战本来很顺利,谁知有一路大军被冲散后,其中一股大概有六七千人的军队往南逃去,云飞和大舅兄带三万大军前去歼灭,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谁知碰上南越余众一万来人,绞杀在一起,云飞军中死伤无数,还是令狐繇带军前来支援才发现情况不对,双方混战一团时,南越人不知为何劫走了令狐繇。数天后才由南越大祭司护送回来,同时送还的还有逃月兑的败军之将的首级。”
三娘心中泛疑,还有这等掉馅饼的好事。
“绞杀溃逃将士,使一直有些蠢蠢欲动的南越余众诚心归顺,楚云飞的功劳岂会小了?”
“皇上只赏了楚将军吗?”三娘眼睛闪闪亮亮的,像黑夜里的繁星,“还是令狐将军高义,把功劳全都算在了楚将军头上?”
“夫人觉得呢?”裴澄故意留了豁口。
三娘倒也不惧,从莫姨娘去世后,她总觉得裴澄待她比原来更多了几分坦诚,所谓投桃报李,三娘说话间也减了不少忌讳:“若不是令狐将军真正高义,那必是有所图,不然凭他皇后外戚的身份,何需如此谦逊,更何况当时同去的还有与之关系更为亲近的二皇子。若妾身猜的不错的话,令狐将军这一让的目的,只有楚将军和哥哥知道。”顿了顿,又道,“也不对,按老爷与楚将军和哥哥的交情,听老爷话里的意思,如今知道内幕的怕是又多了一人吧?”
裴澄眼中精光一闪,笑得开怀:“人生得夫人这一知己,夫复何求?”他一手揽过三娘,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嘴里的话浅浅落进了三娘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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