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一回宫便直接赶到奉宸苑,正殿中自尽身亡的侍卫早已经被暗卫移走,殿内也被宫人们仔仔细细的清洗过,清香袭人的玉檀香驱散了室内先前的阴沉晦暗,然而却并未给冷面肃颜的雍正带来一丝满意及愉悦。
高无庸小心的观察着皇上的神情,见皇上虽然面上不露声色,然而深邃的眼眸中却极快的闪过一抹心烦及厌恶。高无庸又见皇上虽然赶了半天路,此时定然十分疲倦,然而却依然负手而立,便知皇上定是由于之前发生的事,连带着厌恶正殿内的一切。高无庸知情识趣,连忙亲自到侧殿中给雍正搬来了一把舒适的椅子,雍正却是摆了摆手,并没有坐下,反而吩咐在奉宸苑留守的暗卫将今日清晨所发生的事详细的回禀一遍。
随着暗卫的回禀,雍正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然而眼中的憎恶和恨意却是愈加强烈。离开正殿之时,雍正回身默默凝视了一会儿这个承载了自己与暮朝许多欢笑和泪水的地方,终是低声一叹,转身离去。
雍正下旨暂时将奉宸苑封锁,并派来侍卫严加看守,不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奉宸苑。之后,便带着侍从们往养心殿去了。
养心殿中,雍正耐心的批着折子,摒除杂念的处理着政务。今日的政务并不算多,然而却有一件让雍正心烦的事。川陕总督岳钟琪揭发湖南文人曾静欲拉拢其反清,并指曾静写有许多反清的诗词,对朝廷十分不敬,且与天地会、白莲教暗中有所勾结,图谋不轨,欲行谋反之事,实乃朝廷心月复大患。
雍正一向厌恶以文字暗中辱骂朝廷的迂腐文人,更加对他们拉拢他人谋反,煽动蛊惑无知百姓十分憎恶。原本雍正并不愿意在盛世太平之时大兴文字狱,破坏百姓近两年来对清廷逐渐转好的印象,然而对岳钟琪提到的曾静此人却是十分不喜。
雍正当年曾经详细的审问过挟持福惠的凶徒张熙,却不想那张熙倒是有几分骨气,直至死亡前一刻仍在大骂清廷,令雍正憎恶不已。虽然张熙被捕后并未多招出一个有用的字,然而雍正却是记得他曾经向暮朝提起过他的师父曾静。
雍正事后曾派出暗卫详细调查了曾静此人,知晓他对朝廷有些不满之意。雍正虽然厌恶此人,但却也知道他并未犯有什么大错,也便将其放在一旁不去理会。却不曾想此次曾静竟然胆敢拉拢封疆大吏欲行谋反之事,并且暗通天地会及白莲教,如此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雍正越看越是火大,连带着因奉宸苑之事尚未宣泄而出的怒火一起激得雍正眼眶发红,目露杀意。雍正提起朱笔,便要在折子上写下批示,然而刚写了两个字,却是生生顿住,默然片刻,终是将朱笔一扔,回身到平日休息的内室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盒子来,正是暮朝当年所赠的时间胶囊。
雍正熟练的将时间胶囊打开,却并未去拿那几本书籍,而是取出了几页字迹有些凌乱的手稿,小心的反到最后一页,见到那熟悉的字迹以及最后突兀的停顿,雍正低声一叹,凝视着最后一句尚未写完的语句默默出神。
这几页手稿恰是暮朝以胤禩的身份留给雍正最后的手稿。雍正自从暮朝离开后便多次将这些手稿拿在手中细细详读,如今手稿上面的每一个字雍正都耳熟能详,甚至可以倒背如流。在与暮朝重逢前,每次雍正看着被自己珍而重之的手稿,读着这些一字一句完全针对自己的脾气秉性而写的谏言,心中都会溢满酸楚和怀念,也在不知不觉间按照暮朝的期望改变了些许自己处事的方法。
例如改革密折制度,避免偏听偏信;盛怒之时不做决断,杀人连坐三思而行。这些变化也使朝臣及百姓们改变了以往心中雍正残暴多疑的印象,新政的推行也渐渐顺利起来。
雍正伸手轻轻抚了抚手稿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摩挲了一会儿最后几个字以及由于自己打断而落下的突兀而浓重的墨痕,想到暮朝离开的两年中自己的伤心绝望,又想起如今佳人已经回到自己身旁,并即将生下自己的血脉骨肉,便是有些惹人心烦、令人生气的事情,自己也不该发这么大的脾气,更加险些失了处理政事的分寸,平白惹佳人担心忧虑。
高无庸惊讶的发现原本盛怒之中的皇上竟然对着这些手稿再次平息了怒火,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想到那个俊逸儒雅、才华出众但却命运坎坷、已经逝去的人,也不禁叹息起来。
雍正又看了片刻,便将这些手稿仔细收好,重新在奏折上写下批示,下令详查此事,重点查清天地会及白莲教的动向,但不可以文字为由牵连伤及无辜。
雍正处理好政务,刚喝了几口碧螺春,便听见宫人回禀坤宁宫的宫女玥茹在养心殿外求见皇上。雍正示意宫人们传玥茹进殿回话。却不想那玥茹一进养心殿便俯身跪拜,颤抖着身子不敢起身。
雍正疑惑的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你如此惊慌?”
玥茹却是颤抖着声音答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便有些不太爽快,经常觉得疲倦困乏,今日一早听闻奉宸苑之事便急怒攻心,如今已经病卧在床、起不了身了。”
雍正听闻皇后生病,也皱起了眉,关切的问道:“皇后病倒,可有请御医前去诊脉?这几日都是哪位御医前去为皇后请的平安脉?怎么没有及时为皇后调理身子?既然皇后身体不虞,你们又为何直到今日才向朕回禀?若是拖延耽误了皇后的病情,朕必治你们侍候不周之罪!”
玥茹连连磕头请罪,低声解释道:“皇上容禀,皇后娘娘不愿皇上日理万机之余还要为她担忧,硬是拦着御医和奴婢们不许泄露她半点病况。奴婢无能,没有服侍好皇后娘娘,请皇上恕罪!”
雍正此时却也没有心思治她的罪,连忙吩咐内侍去传两位平日常为皇后诊脉的御医去坤宁宫为皇后诊治,自己也起驾赶往坤宁宫看望皇后去了。
雍正一到坤宁宫,果然见皇后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病弱的模样让雍正心中一紧。皇后见到雍正,便挣扎想要起身行礼,雍正连忙出言阻止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皇后好生休息便是,赶紧将养好身子要紧。”
雍正说完,便吩咐匆忙赶来坤宁宫的两位御医前去为皇后诊脉。两位御医先后为皇后诊治后却说皇后原本便身体虚弱,又急怒攻心,若不好好调养,极易留下病根。如今当务之急应当让皇后静心休养,再不可动怒忧虑,并以汤药、药膳悉心调理月余,方可保皇后娘娘平安无恙。
雍正皱眉吩咐御医们尽快去将汤药煎好侍候皇后饮用,皇后见御医退下后却说道:“都是臣妾身子不中用,竟然在这个时候病倒,不但不能帮皇上分忧,反而给皇上添了不少麻烦,臣妾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雍正为皇后盖了盖锦被,安慰道:“都是些小事,比不得皇后的身子重要。朕自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皇后不必担忧,好生休养便是。”
皇后面露难色,低声叹道:“都是臣妾治宫不严,竟然让宫中出现此等丑事,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雍正眉头微皱,语气却还算和缓,“朕也没有想到宫中竟然有如此奸邪之人胆敢以这样恶毒的手段陷害宸贵妃,朕自会详查此事,严惩奸人。皇后也不必过于自责,这主使之人十分诡诈,皇后一时不查,未能及时阻止她的奸计也是情有可原,朕不会责怪皇后。”
皇后藏在锦被之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是露出了一抹温婉浅笑,柔声说道:“只是可怜了宸贵妃一向与世无争、贤良淑德,却无端被奸人陷害,何况她如今又是怀有身孕,若是被这些事情惊扰了心神、动了胎气可怎么好?皇上也该多多看顾照看宸贵妃几分,以免她胡思乱想、心情烦闷。”
雍正微笑着说道:“皇后所言极是,朕已经让宸贵妃好生在圆明园静养安胎,这些腌臜琐事自有朕来处理,怎会因这些事情惹她烦心?况且这些事情朕已经查出了眉目,也就两三日的时间便可为宸贵妃讨回公道。到时候朕自会回去圆明园看她,一定能让她平安顺利的产下小阿哥。”
皇后却是笑着恭喜道:“皇上与宸贵妃的孩子必定十分可爱、聪慧非凡,臣妾也不禁有些心急想要早些见到这位七阿哥呢!”
夜间,雍正并未在坤宁宫留宿,而是返回养心殿居住。不多时,负责查探奉宸苑疑案的暗卫便前来回禀,说是已经查出了事情真相。
雍正听了暗卫的禀告,深邃的凤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及狠戾,吩咐暗卫备好人证物证,暂且将涉及此案之人暗中监管起来,于明日早朝后处理此案。
第二日早朝过后,雍正下旨将郭贵人及其近身侍奉的宫女带到养心殿问话,却不曾想尚未见到郭贵人,却听到了一个让自己心神巨震的消息。
在圆明园杏花春馆侍奉的暗卫赶回宫中回禀,宸贵妃自昨日傍晚熟睡后,半夜里似被噩梦所魇,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面露惶恐及痛苦之色,片刻之后又沉睡过去,却是再未醒来。在圆明园随侍的李御医已经为宸贵妃诊过脉,只说宸贵妃正在熟睡,却不知为何无法唤醒,诊治了半晌,也没有查清楚宸贵妃无故沉睡不醒的缘故来。
雍正听后万分焦急,再也无心在此久留,恨不得此刻立即赶回暮朝身边看望陪伴。雍正脚步匆匆的向殿外走去,却恰好碰到被侍卫带来的郭贵人。
那郭贵人听见侍卫传自己去养心殿问话,便心有所感,不但没有惊慌哭闹,反而细心的将自己装扮一番,穿上了曾经被皇上夸赞过的粉色旗装,戴上了第一次侍寝后皇上赏赐的精致玉簪,清新的淡妆掩去了几分原有的美艳,水润的大眼睛里闪着淡淡的愁绪以及固执的决绝。
雍正正被暮朝的无故昏睡弄得心神烦乱,此时又见郭贵人装扮得精致美丽,不但没有半分欣赏,更觉得十分刺眼。雍正冷哼一声,吩咐侍卫将郭贵人带回寝宫监管起来,等他回宫后再行处置。郭贵人却是忽然扑上去想要拉扯雍正的手臂,却被雍正身旁的宫人拦住,连雍正的一片衣角都未碰到便跌坐在地上。
郭贵人心中又是灰心、又是委屈,想到雍正如此行色匆匆只怕又要赶回去陪伴那个贱人,心中更是憎恨不已,忽然便凄厉的笑了起来,一边大笑,一边诅咒道:“都是宸贵妃那个妖媚的贱人不好,她一定是施了什么妖法邪术,将皇上的心神迷惑了去。也许……她根本就是鬼魅妖孽,专门摄人心魄、惑人心神的!一定是这样的!她胆大包天,竟然胆敢魅惑当今天子,一定会招报应的!便是臣妾能力有限,收拾整治不了她,也自然会有天道来取她的魂魄!她一定不得好死,那个孽种也会胎死月复中!她这个妖孽有什么资格为皇上诞育子嗣?她会招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雍正闻言面色铁青,额头青筋绷起,显然已是愤怒已极。雍正冷冷的怒视着郭贵人飞扬跋扈、几近疯狂的面容,语气冰冷的说道:“你该庆幸朕曾经答应过宸贵妃,盛怒之时不做决断,杀人连坐三思而行。否则,你和你的家人此刻早已成为铡刀下的幽魂,还有什么本事在此胡言乱语、诅咒他人?”
郭贵人一愣,眼神呆滞的望着别处,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雍正又恨恨的说道:“你最好祈祷宸贵妃平安无事,否则……”雍正未尽的话语以及冰冷的眼神让郭贵人纤弱的身子猛然颤抖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绝望。
雍正没有再看郭贵人一眼,径直上了御撵,往宫外行去。郭贵人望着渐行渐远的御驾,却是落下泪来,喃喃低语道:“对,就是这样,皇上的眼中,永远都不会有臣妾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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