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因为秦夫人对皇后娘娘不敬而下旨将秦夫人禁足于东明殿的消息犹如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湖中,虽然转瞬便消失不见,但却留下了层层涟漪,扰乱了原本平静的湖面。
且不论后宫女子各怀心思,南宫公主想到代替自己嫁给大单于伊稚斜为阏氏的暮朝,想起她的姐姐竟于汉宫中因为得罪了阿娇而被陛下厌弃,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平阳公主心思敏锐、耳聪目明,自是看破南宫公主的心思,虽然并没有与南宫公主谈论秦夫人被禁足之事,但却拉着南宫公主的手回忆着过去的往事,慨叹了一番当年南宫公主被父皇定为和亲匈奴的人选有多么不公平,最后竟然慨叹什么皇女公主,竟不如一个小小的翁主,不但远嫁匈奴吃尽了苦头,如今返回汉宫也不能遂心如意的过日子,当真是苍天无眼,错待好人。
南宫公主想着母后虽然几次三番与她提及再嫁之事,然而她虽然从匈奴返回汉宫,但却已经身心俱伤。对于南宫公主而言,过去种种磨难与痛苦虽然早已经日渐遥远,但却并未真正过去。这些苦难早已在她细腻柔软的心上刻下斑驳的伤痕。而这些曾经让她痛不欲生、铭心刻骨的旧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残留的狰狞疤痕却永远也无法彻底消失。因此南宫公主并未同意王太后的建议,坚持留在长乐宫陪伴太后,不愿再嫁他人。既然人已伤、心已死,又何必再嫁。
因此,当心情烦闷的南宫公主听闻刘彻与阿娇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的时候,竟于心中涌起莫名的厌恶与嫉妒。当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怨怼时,南宫公主不禁愕然,细想自己从昔日温婉贤淑的女子变为今日内心充满嫉妒与怨恨的妇人,不禁怅然泪下。至此以后,南宫公主由于心情不畅,渐渐不思饮食,变得愈发沉默。
暮朝每日跟随刘彻向王太后请安之时便发现了南宫公主情绪过于低落,便于私下里与刘彻提及此事。
刘彻闻言沉默半晌,轻叹道:“姐姐自从返回大汉后便一直存有心结,倘若一直这般抑郁苦闷、难展欢颜,只怕有碍寿数。朕与母后都想为姐姐重新定一门亲事,也好弥补姐姐和亲匈奴时所受的苦难。只可惜,姐姐心如止水,至今尚未应允。”
暮朝侧头思索,建议道:“姐姐先前的亲事便身不由己,如今倘若你和母后催她太紧,只怕会让她对此事更加抗拒。倘若能让姐姐外出散散心就好了,整日闷在宫廷里,也难怪姐姐会觉得苦闷。看看不同的风景,走陌生的路,见陌生的人,姐姐会慢慢发现,其实所谓的深刻于心的往事,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忘怀。”
刘彻微微一愣,揉了揉暮朝的长发,轻笑道:“这可不行!姐姐贵为大汉公主,如何能够抛头露面、流浪他方?不过这个建议倒是很符合你古灵精怪的性格。难道是你自己在汉宫中住得烦闷了,想要出去散散心?”
暮朝连连摇头,“当然不是!我每日和孩子们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这里是我的家,我在意的家人皆生活于此,我又怎么会觉得汉宫内烦闷?”
刘彻只是以满含笑意的双眸凝视着暮朝,却没有再与她继续争辩下去,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朕记得你以前便说过喜爱长门宫的幽静安宁,对那里很是怀念。因此,朕决定于未央宫西侧起兴建建章宫,将原长门宫变为建章宫内的一个殿宇,名字由你来取,将来朕与你同住于此,数百年之后,百姓们只会记得建章宫是朕与皇后夫妻恩爱的见证,又有何人会记起长门宫最初的荒芜与寂寥?而总有一天,你也会渐渐忘记昔日长门宫内的眼泪与孤寂,每当想起长门宫时忆起的都是与朕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暮朝愕然半晌,喃喃低语道:“怎么说着说着偏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咱们不是在谈论姐姐的事么?”
刘彻忽然俯□来,俊颜凑近暮朝的脸颊,在暮朝耳边轻声说道:“什么走陌生的路,见陌生的人,才能忘记昔日的不愉快?朕偏偏不信这个邪!有朕陪在你身边,容不得你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对过往的叹息上!”
暮朝愣愣的望着刘彻固执的模样,无奈道:“彻儿多心了,我刚刚当真只是在与你商量姐姐的事,并没有什么明示暗示之类的心思。”
刘彻忽然轻啄了一下暮朝的粉唇,浅笑道:“你说没有便没有吧!只是朕刚刚所言句句都是朕的真心话,你可要牢记于心,千万莫将其当成玩笑话对待。”
暮朝忽然想起史书中记载刘彻虽然也兴建了建章宫,然而却是在二十多年以后,再想到建章宫的壮美华丽,不禁迟疑的问道:“如今已有长乐宫、甘泉宫、未央宫,莫非还不够彻儿居住?大汉与匈奴停战不久,花费那么多人力物力兴建宫殿,会不会被朝臣非议?”
刘彻冷笑一声,直起身子不屑的说道:“朕富有天下,建个宫殿又算什么?你不必担忧,兴建建章宫的全部费用皆从朕的私库中出,不会动用国库中的一文钱。朕倒要看看,哪个闲得没事做的官员胆敢非议朕的决定?”
暮朝瞠目结舌的凝视刘彻半晌,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有说出其他劝阻之语。
暮朝摆了摆手,无力的说道:“彻儿愿意怎么做便怎么做吧!重修长门宫并没有什么,但是不必太过富丽堂皇,简单雅致些就好。”
刘彻目光微闪,笑着点头道:“这个很简单,咱们寝殿中的一应陈设皆交由你来决定,你只管按照你的喜好布置就好,朕没有意见。”
暮朝看着刘彻兴致勃勃的与自己谈论兴建建章宫之事,不禁无奈扶额道:“彻儿,我见姐姐近来很不对劲儿,再不想些办法让她重展欢颜,我真怕她会出事。”
刘彻拍了拍暮朝的肩膀,浅笑道:“朕刚刚不是已经告诉你朕的决定了么?”
暮朝看着刘彻脸上得意的浅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刘彻的思路,“彻儿已经告诉我了?究竟是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刘彻将暮朝拥入怀中,刮了刮暮朝的鼻子,耐心的解释道:“不就是用朕刚刚所说的方法么!朕相信,只要找到一个愿意真心对待姐姐、全心全意呵护疼宠姐姐之人,便会逐渐治愈姐姐心上的伤痕。朕倒是觉得卫青此人不错,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忠厚老实,与姐姐堪称良配。”
暮朝微微一愣,眉尖轻蹙,迟疑道:“我怎么好像听闻莹儿姐姐对卫青好像有些意思,倘若彻儿极力促成婧儿姐姐和卫青的婚事,可会让莹儿姐姐伤心难过……”
刘彻冷笑一声,淡然道:“身为大汉公主,婚事便不能随心所欲。这个道理,两位姐姐心中皆十分清楚。阿娇不必为此担忧。”
暮朝想了想,又建议道:“我虽然对卫青不甚了解,但总觉得此事还要姐姐心甘情愿的接受才好,否则只怕强行赐婚,反而会适得其反。况且,彻儿如何肯定卫青会钟情于姐姐,全心全意的善待姐姐?”
刘彻轻笑数声,安慰道:“卫青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只要是朕安排的婚事,无论新娘为何人他都会真心善待。也许你会觉得以这样的关系开始的婚姻不会幸福,但朕却觉得只要结果如意,因何开始、过程如何皆不重要。况且,身为朕的车骑将军,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统帅千军万马、建功立业?你放心,朕已经同卫青说过此事,一个月内一定会有好消息的。”
暮朝看着刘彻信心满满的样子,脑海中不禁闪现一个十分大胆且有些荒唐的猜测,“彻儿如此肯定,莫非彻儿安排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希望借此促成姐姐与卫青的好事么?”
刘彻神秘一笑,“朕且先卖个关子,你到时候便会知道了!”
暮朝身子狠狠一抖,心中竟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即将发生。
刘彻如今很满意,卫青却是很焦急。
卫青只要一想到陛下竟然吩咐自己于半个月内习好古琴,并且弹奏南宫公主最喜爱的广陵散以博得公主的好感与垂青,心中便郁闷无比。卫青倒不是因为即将娶一个自己并不熟悉并且没有半点感情的公主为妻而感到苦闷,而是因为要于极短的时间内学会自己最为厌恶的古琴深感郁闷。
卫青自幼便喜爱舞刀弄枪,虽然他与能歌善舞的卫子夫为姐弟,但却对音律并无半点喜爱。然而对于陛下的旨意,卫青一向只会遵从,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能够学会古琴,但却依然咬牙应诺,决心拼尽全力也要完成陛下的吩咐。
这一日平阳公主来到长平侯府,却见卫青正在满头大汗的苦练琴艺。平阳公主心念电转,便已明白了刘彻的心意,心中顿时暗恨不已。
平阳公主沉思半晌,泪眼朦胧的凝视着卫青,原本悦耳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与暗哑,“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是知道的!你难道真的打算遵从陛下的旨意,娶我嫡亲的妹妹为妻?”
卫青眼神复杂的望着平阳公主有些失态的模样,坦然的说道:“皇命不可违,卫青自然要遵从陛下的旨意行事。公主身份高贵、貌美多才,他日定能喜获良缘。待到那时,公主便会发现,如今公主对我不过是一时悸动,不久便会烟消云散、不留痕迹。”
平阳公主凝视着卫青平静的面容,忽然说道:“我今日才知晓,原来卫青也是一个狠心之人。你的心思原就不在儿女情长之上,我的这位妹妹细腻敏感、又受过伤害,嫁给你为妻,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是劫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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