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宾楼是一间三层楼的大酒楼。当然一楼大堂是消费档次最低的,平民百姓来会宾楼吃饭自然也是在一楼大堂吃堂食。至于二楼厢房三楼包房,那自然是有些权势、地位或财富的人才能上去。
悦悦拐了拐筱雨的胳膊,轻声问她道:“你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
筱雨摇了摇头,视线低了下来。
而此时在从二楼厢房中出来的余初却恰好将视线转移到了楼下,待看到筱雨的身影时,他眼前一亮,本来兴致缺缺的神情忽然生动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也在这儿?
楚尽出了门来低声在他耳边汇报道:“公子,樊城的消息也不知道准不准确,咱们是不是要花些功夫再调查调查?这个当口要是陈夫人回了府,夫人那边儿恐怕也应付不过来。”
“姑姑早已经是外嫁女,就算是回娘家,祖父也不一定听得进去她的话。”余初的视线还是没从楼下的筱雨身上移开,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心情不错,“陈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也尴尬,姑姑顾着夫家的事还来不及,怎么还有闲工夫打听娘家的事情。”
“可是陈夫人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偏在这个时候上京……由不得人不去猜测她背后的目的。”
“姑姑是个精明人,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做。”余初站直了身子,手里摩挲着玉笛:“她入京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指不定还有什么好戏看呢。”
楚尽对余初这番话十分不解。要知道,府里除了公子的生父三老爷之外,其余两位和这陈夫人可都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人家兄妹齐心,陈夫人一来,大老爷那边儿可是又添了一记助力……
楚尽于是说道:“公子,属下是觉得,陈夫人入京进府的话,恐怕夫人的处境会糟糕起来。”
“不会。”
余初断定地说了两个字,忽然见筱雨起了身,似乎是要离座,忙将身子朝前探了探。楚尽赶紧伸手扶住他,余初挥手道:“姑姑那边的行踪不用盯着,那些精力花在别的地方更好。”
楚尽忙点头称是,下一刻却见自家公子朝着楼梯口下去了。楚尽忙往下方一看,顿时奇怪道:“这秦姑娘怎么来会宾楼了?”
余初走下了楼梯,直直绕到去后院洗手的筱雨面前,挑眉笑道:“丫头,好巧,你怎么也来这儿吃饭?”
筱雨冷不丁被人拦了道,正惊异间,听到余初的声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不是好好在二楼待着的吗?
“我来这儿吃饭也碍着你?”
“丫头今儿是不是吃了什么重口味的,火气那么大。”余初笑了一声,朝筱雨吃饭的那边桌子上望了一眼:“跟朋友来的?”
筱雨不甘愿地点了个头:“我们吃好了,立马就走。”说着推开余初去后院净了手,不理余初,匆匆忙忙回了桌上。
余初一点儿都不恼,见和筱雨一起来的那姑娘正在往外掏铜钱数铜板,心中微微点了个头,转身返回楼上。
楚尽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又看看楼下。
“公子,你这是……”
余初微微冷峭了脸说道:“我脚底痒,走走道磨痒。”
楚尽正要笑,见余初表情自然,忙憋住了应声道:“公子,樊城还等着回报事呢。”
余初嗯了一声,楚尽见余初没有再往楼下去的意思,转身进了厢房,方才咧开了嘴。
筱雨和悦悦这一顿吃得很饱,难得来一次这样的地方,不吃个够本都觉得对不起自己花的银钱。悦悦几乎都有些吃撑了,笑说:“要是我们带了装东西的食盒就好了,不用我们一个劲儿往肚子里塞,吃不下的就都装进去带回家多好。”
筱雨笑着点头。
悦悦又羡慕地往二楼三楼望了望,说:“咱们小老百姓是没可能去这上面用饭的,听说上面供应的饭食更有花样更好吃呢。”
“弄那么多花样做什么,能饱月复就行。”
筱雨擦了擦嘴,搁下筷子说道:“悦悦,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悦悦忙点了点头,叫来小二算了账,有些肉疼地付了钱,低声说:“下次来这儿吃饭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悦悦挽住筱雨的手,像是怕自己恋恋不舍闹出笑话似的,拽着筱雨出了会宾楼。而筱雨则自动忽略了和余初又碰见的事,跟悦悦自然一字没提。
会宾楼二楼厢房,樊城正仔细跟余初说着京外的事情。
“京内各事有卫应为公子打点着,也是滴水不漏的,只是最近传到属下手上来的消息,恐怕公子也当注意注意京外的事情。”
余初低应了一声,啜了口茶道:“除了姑姑进京之事,还有何事?”
樊城顿了下道:“公子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妨碍京中的事吗?”
余初便笑了:“姑姑为人精明得很,在陈家这些年,更加将利益平衡学了十足十,她都已经是做人祖母的人了,就算是来京,为的也大半是儿孙之事,不用太挂心。”
樊城顿了顿道:“但陈夫人好歹是大老爷的亲妹,又是国公爷唯一的嫡女,说话总有些分量。大老爷要是拉拢了陈夫人在国公爷耳边吹吹风,只怕国公爷的心也会朝着大老爷那边儿偏了去。到时候公子还没及冠入京,只怕这爵位……”
余初更是笑了:“姑姑入京不和大伯那边儿闹起来就不错了,哪还能让他拉拢了去。”
樊城不解:“这是为何?”
“姑姑从五年前就没有再入京,书信往来也避开了问候大伯一房,这些你可曾查过?”
樊城顿时一愣,有些羞惭地低头道:“属下办事不利,这些消息属下并不知道。”
余初笑了笑,也不责怪樊城,只道:“京外诸方面的事你都要兼顾,比不得卫应只需要盯着京中一块地方就好,这些琐碎的小事你不记得也是正常。不过——”
余初话音一顿,声音里陡然带了点儿严厉:“积少成多,有时候一些小细节,足以影响全局。”
樊城脑门上顿时渗了些汗,忙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属下今后一定更为谨慎仔细。”
余初点了点头,道:“姑姑那边你不必盯着,若是还有疑问,你就自己深入了解去弄明白吧。现今最重要的不是京中那一块,南方江夏国内乱的事情才是你该盯着的头等大事。”
樊城皱眉道:“公子,江夏国之乱对公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公子及冠迫在眉睫,及冠之后公子回京才是重中之重……”
“非也。”余初看了樊城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樊城,你做事还是稍显得浮躁了些,想问题也并不全面。你不妨试想一下,一个离家十年的公爷府小爷,及冠后回府,没有任何凭仗和建树,能有什么样的待遇?”
樊城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余初不再说下去,道:“今日与你说的也够多了。记住,南边的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给我知道。明白了吗?”
“是。”
樊城应声,告辞离开。楚尽这才进了厢房,道:“没人偷听,公子和樊城谈得怎么样?”
余初略点了个头,想了想说:“回去的路上你买点儿桂花糕。”
楚尽忙应了下来。
再说这头樊城,因为余初不让他盯着陈夫人楚氏的行踪而有些抓耳挠腮,花了半个月功夫方才了解到,五年前陈夫人带着女儿上京,想与自己的大哥国公府大老爷联姻,两人都有这个意思,只是中间出了点儿差错——
大老爷的两个儿子都看上了陈家表妹,为了这个表妹两个人争风吃醋。虽然波及范围不广,只国公府和陈家两家知道,可这到底算是丑事,两个儿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要娶表妹为妻。大老爷怕一个儿子娶了另一个儿子不甘心,闹出点儿什么家族丑闻来,遂跟自己妹妹提出,两家婚事作罢。
陈夫人也觉得闹到如今,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婚事变成祸事那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也同意这件事不再提,但也央了大老爷帮外甥女寻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大老爷自然也是应允下来。
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谁也不知道中间哪儿出了差错,陈家姑娘行为不检点,惹得两个表哥为她大打出手争风吃醋的传言在京中皇亲贵胄的女眷中渐渐流传了开来,追根溯源,传言的源头直指国公府。大老爷大怒,下令彻查,竟然是大老爷的夫人邱氏身边的丫鬟当做趣事儿传出去的。
这样一来,陈家姑娘在京中自然寻不到好人家了,陈夫人只能带她返回丈夫任上的地方再帮她找婆家。但也因此,陈夫人怨恨上了自己大哥一家,觉得两个侄儿无状,大嫂管教下人不严,甚至因为陈家姑娘名声坏了之后,大老爷委婉地跟她提出让她带着女儿回夫家避嫌,更是觉得大老爷只顾自己不顾她这个嫡亲妹妹,当即愤然带着女儿离京,一离就是五年光景,往后逢年过节送年礼她都未曾回来,也从未问候过自己大哥一家。
这些并不让樊城惊奇,他惊奇的是,在他记忆之中,五年前那个时候,公子恰好是悄悄潜回了京的,而且是跟在了陈夫人后面进的京城。
而种种蛛丝马迹中表明,大老爷两个儿子都会看上陈家姑娘,和公子月兑不开关系。乃至后来那说漏嘴的丫鬟,似乎也是被刻意安排出现来顶缸的——那丫鬟是大夫人身边的红人,仗着主子恩宠便嚣张跋扈,还好几次对三夫人不敬……
莫不是因此,公子使了一箭三雕之计,一则断了大老爷和陈夫人的联姻,二则分裂了大老爷和陈夫人的感情,三则也是替三夫人出了一口恶气?
樊城想到这里,冷不丁就吸了一口冷气。
五年前公子不过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竟然就有这样的缜密心思?
难怪公子说不用太关注陈夫人的行踪。据他所知,陈夫人带女儿回夫家之后,陈姑娘嫁得并不如意。陈姑娘是陈夫人唯一的嫡女,素来得陈夫人喜欢,单凭大老爷一家毁了陈姑娘一辈子这一点,陈夫人就能怨恨他们到死,又哪还有修正关系的可能?
樊城深吸一口气,转而吩咐自己下面的人,让他们时刻注意南方动静,并且决定了今后,无条件服从公子的命令,唯公子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