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青年旅舍的小窗前,望着雨雾朦胧的这个城市,崔玲玲已在计算着回国的行程,她不可能真要在爱丁堡大学旁听英国文学一年,虽然那个教授很希望她留下来。说起简嘉铭,他竟然还有印象。
只是,这个地方不属于她,甚至连简嘉铭也不属于她。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只属于人生中某个阶段的心心相印生生相许。他走了,便把永恒留了下来,在那个时间与空间里,一直一直在。
而她的未来,将在这儿开始。张军说得对,她是来告别的。无名指上的戒痕,已经消失,整只手指肤色一致。
她见过了:在教室上课的嘉铭,在网球场挥汗如雨的嘉铭,在图书馆读书的嘉铭,在咖啡厅朗诵的嘉铭,在小书店流连的嘉铭,在花钟前许愿的嘉铭,在雨中疾步的嘉铭,在公寓里做可口饭菜的嘉铭,在女孩中间勾肩搭背纵声说笑的嘉铭,毛遂自荐投入演绎罗密欧的嘉铭……
这些嘉铭都在某个空隙,对她爽朗地笑,像苏格兰难得太阳一般,温暖而柔润,却从不向她走来。她能读懂他的唇语,要她归去。
“当缅怀一个人,爱到没有忧伤,是一种境界,”张军站在她旁边,手上是替她订的机票,“真的不想留下来了吗?”
崔玲玲摇摇头,依旧看着窗外。不知哪个又街角传来悠扬的风笛声,竟然是支欢快的曲子。《天堂之约》,这是西方人葬礼上吹奏的音乐。庄子为亡妻敲钟击缶,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死的优雅,生的亦优雅,并且温暖而欢庆。
“你知道吗,在爱丁堡,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呢?”
“嘉铭的出现和离去,就是为了唤醒我体内爱的能力。”
“为什么?”
“你知道一个人失去爱的能力,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吗?”
“当然知道。因为我也失去过。虽然我不至于绝望,但起码到如今,我还不敢轻易再去爱。好像说到爱这个字,都有点难为情。”
“是的。也许你不知道。在嘉铭之前,我被背叛过,离了婚。然后像看透红尘似的,只爱自己,过得很充实很张扬很光鲜,也和男人约会,但总是在对方说出一个承诺时,我条件反射地让它戛然而止。我自以为这样很理智,佩服自己所拿捏的分寸,我不需要婚姻实际上恐惧再次受伤。是嘉铭让我认识到我有多么可悲,因为我失去了爱的能力。也是嘉铭让我找回爱的能力。许多时候,对于有经历的人来说,爱,就是相信。”
崔玲玲一点也不惊讶自己怎么会在张军面前这样剖析自己,实际上,她只是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愈加豁然开朗。这个苏格兰籍的中国男人,往后与她山长水远,与陌生人无异。有时,没有距离的倾诉,是需要距离的。
“爱,就是相信。”张军踱到窗前来,随她的目光向外望去,其实窗口很小,既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街道,只看到对面大楼的半截大理石墙壁。而崔玲玲的眼中,却满是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