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如今昏暗,年少天子无法行御实权早已是路人皆知,程胥祁单等人在未出发前便曾壮着胆子提议拥兵自立,尉迟舒也拐弯抹角地进言过一次,结果无一例外的被俞颂暴喝而出。
忠耿骁勇乃是俞氏家风,如今却被人当成乱臣贼子,程胥三人以己度之,可想而知俞颂心中滋味断不好受。
“主子,”到底是跟随俞颂最久的祁单打破沉默,“恕属下冒犯,皇上看不出来主子是否真的想匡扶正统倒也罢了,连个使节也不派遣直接讨伐,这也太……”
说话间俞颂已经两碗烈酒下肚,长长舒出口气,锐利的眼眸带上了几分被酒液温润过的幽邃,道:“祁单,别人说这话,我只当他不辨情势不知轻重,你祖上可是跟随我祖父南下的亲军,这道理若还不明白,我可失望得很。”
祁单呼吸一滞,连忙低眉垂首:“是属下鲁莽。”
俞颂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抬眼看向程胥尉迟舒二人,道:“你们都知道我俞家是开国功勋,之后又驻守耀阳,一门数代几乎没享过什么安然荣华,天下却大半是我们在打在守。”微微一顿,续道:“你们只知为我不值,却可想过这天下既是我俞家辛辛苦苦打下来又兢兢业业守了百余载,好不容易换来的清平,这一片心血,我怎么舍得一手搅乱?”
此话已是大不敬,近乎肺腑之辞令帐中三人再次沉默。
隔了半晌,尉迟舒这才重新将四人酒碗都添了酒,道:“主子说的是。大家看见荣靖打着昌字大旗趾高气扬,性子都有些急了。仔细想想那八百里加急到皇上手中的到底是何内容尚未可知,如今季、芮两相本事通天,恐怕没有他们不敢做的,把咱们耀阳军描黑,对他们而言估计不算难事。”
程胥愤然一拳砸在矮几上,道:“拼死拼活的是咱们耀阳军,这姓季姓芮的是什么出身?在朝堂上说几句风凉话便骗了皇上讨伐我们,若有朝一日落在我手中,定不教此二人好过!”
尉迟舒看了兀自义愤的程胥一眼,又转向俞颂道:“主子此行本也意在铲除这两奸相,此时再动兵已是失尽时机万万不可,眼下之策不能急于一时,退兵回耀阳必是暂时之计,不妨暗中筹划,就中徐徐周-旋。”
俞颂擎着酒碗的手一顿,抬起一边眉尾睨向尉迟舒,道:“好你个尉迟,又在何处埋了个暗子,还要来我这儿卖个关子。”
“属下不敢。”尉迟舒嘻嘻一笑,一对文气眉眼弯的更深,“其实不算是个暗子,不过是有个意在拉拢的人选罢了。”
祁单眼睛蓦地一亮,道:“好似尉迟兄数月前曾往京中一游,难道是那时……”
“哈哈哈,祁将军好记性。”尉迟舒笑出一口白牙,自怀中模出一本小册,递给俞颂道:“不瞒主子,两月前属下在京中之时曾结识一人,官居侍御史,人品才学俱是一流,为官却孤傲清检,与那朝中如今污流格格不入。据说他少时便有神童之名,往后授试门门第一乃皇上钦点,入了朝没多久便参了季、芮两相一本,如今朝中敢这么做的,可好几年都没出过一个了。”尉迟舒略略一顿,手指在那册子首页两字上一点,道:“荀丰。”
俞颂将那册中记述的生平诸事匆匆掠过一眼,就了一口酒,精锐的眸子微挑起来,道:“既是早便有意拉拢,怎生留到今日才说?”
尉迟舒不紧不慢地将俞颂手边酒碗斟满,道:“主子有所不知,当时属下曾有意试探,但荀丰此人……哎,这书生意气难免以为凭自己满月复才学便可指天画地,恃才清高倒也罢了,偏偏冥顽得紧,时机不巧,那会儿季、芮两相并没怎么把他当回事,他这条小命倒也算安稳。”
“那现在呢?”程胥最是耐不住尉迟舒如此前因后果地铺陈,追问道。
尉迟舒叹了口气,道:“这消息也是刚刚得到,咱们自久陵郡出发不久,荀丰就因通叛谋逆之罪被押下浑天牢,听候问斩。以这时日推断,该是朝堂之上两相咬定主子谋反,众臣附和之下唯有荀丰提有异议,便被两相设法诬了这通叛之罪。也怪这愣头青死心眼,当下若晓得迂回周-旋,也不至如今遭这一番牢狱之苦。”
“入了浑天牢都是有去无回,”俞颂骨节分明的指节点在那册子封页,挑眉道:“将死之人,意义何在?”
“是不是将死,自然取决于主子的意思。”尉迟舒弯眉一笑,道:“主子莫忘了,此人才华旷世难寻,居于朝中虽是不争不抗,却绝非痴傻。当日属下曾在他府上住了半月,每日便以兵法时论研磋,这荀丰所提俱是让人耳目一新大受提点。况且,据属下暗中窥察,荀丰一直存有扳倒两相之意,只是走偏了路子,独力难撑而已,当年他那一本参奏可是言证俱凿,想必集搜那二人劣行恶证已有些时日。咱们离京中千里之遥鞭长莫及,若有对京中权势利弊了解之人佐助,必事半功倍得多。”
“呵,”俞颂笑着摇头起来,“尉迟,耀阳军如今是皇上钦定的谋反,这时我还要遣人去劫狱?”
“不是遣人劫狱,”尉迟舒笑得一对眉眼眯成了一条缝,双手擎起酒碗在俞颂的酒碗上轻轻一磕,道:“是主子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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