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因一直在赶制为师傅准备的生辰礼物,只要无聊时我都会拿起绣布细细地绣着图案。等到完工时,我看了看,很是满意,好歹看得出来是竹子的样貌。
我笑嘻嘻凑到我身边那个宫娥的面前,努力挤出一副垂泪欲滴的模样请教她如何把这块绣布做成一个荷包的模样。她惊恐地看着我,然后跪下磕头,一句一句的都是‘奴婢,奴婢’。
我叹了口气,大感无趣,坐下来板起脸,道:“这个……怎么可以做成荷包的样子?”
小宫娥战战兢兢抬头,跪行到我的脚边,双手接过绣布看了看,声音哽咽,“奴婢可以试试。”
我点头,示意她起身,她忙谢了恩,捧着绣帕站在那里端详,然后拿起针线开始做荷包。
我无奈地摇头,怎么现在的宫娥胆子这么小,我还没说什么呢,就吓成那样。估计是以为我这个郡主会对她们怎么样吧,我再次摇摇头,皇宫里的小丫头啊,还这么年轻,每天都要受这些惊吓,真是可怜。
我还在大为感叹“一入皇宫深似海,从此天真是路人”时宫娥们排成排的进了院子。
我站起来,那宫娥扶了个礼开口:“奴婢庄儿奉皇上之命,请郡主试嫁衣。”
“给你们皇上端回去,就说我不试。”
“请郡主息怒,不要为难奴婢们。”庄儿一板一眼说着不要为难她的话,脸上却一丝神色也没有。
我怒极反笑,我为难你们,是你们仗着人多在为难我好不好;是皇帝仗着权利在为难我好不好。
我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庄儿轻轻侧身给身后的宫娥们使了个眼色,那些宫娥一拥而上将我架起来,我使劲挣扎,却听得庄儿道:“皇上口瑜,郡主如若反抗,可强行试衣。”
我大声骂娘,那庄儿从袖子里拿出块布,使劲堵进我的嘴里,我瞪着她,却又无可奈何。
庄儿表情轻蔑地看我一眼,吩咐道:“动作快些,别耽误了时候,一会还有得忙呢。”众宫娥一一应了,就有人来扒我的衣服。
我使劲挣扎,那宫娥却用手肘捅我的肚子,我疼得缩起来,全身冷汗直冒,却不能大声叫骂,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真是给脸不要脸,再反抗,有你好果子吃。”
我低下头,头发早已被扯得散乱,我使劲瞪着地面,这帮宫娥把我的衣服全都bā光,又匆匆给我套上所谓的嫁衣。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敢跟大殿下争。”
“就是,以为皇上封了个郡主就了不起啦。不过是利用她去保边疆安稳而已。”
“瞧她那样,男不男女不女,整日女扮男装,听说她和韩尚书有暧mei呢,韩尚书为了她还去御书房跪了一天,皇上震怒不已。”
“真不知道这样的狐媚子哪里好。”
…………
我低着头,耳边充斥着无情的嘲讽和谩骂。
韩子秋为了我去向皇帝求情吗?
等到试衣结束,庄儿扯下我嘴里的布团,表情冷漠且恶心,“大殿下的男人也敢抢,果真是狐媚子吗?”
我动了动酸涩不已的下巴,抬眼看着她。
等到皇帝吩咐给我试衣的那帮宫娥离开后,我才慢慢从地上拾起一件件的衣服套在身上,拢了拢头发,捡起掉在地上的玉簪。因为撕扯的原因,玉簪掉在地上虽没有断,却有了许多的丝缝,并蒂莲的花也被打落了一角。
我看着那根玉簪,半晌,抬头道:“本郡主要沐浴。”
等泡在温热的水里,我才感觉自己冰凉的手脚有些许温度。
闭着眼睛,脑袋里想着韩子秋这小子给我求情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果然是好兄弟。
还有三日,韩文州。
我拿起做得惨不忍睹的荷包,叹了口气。重新找来绣布,堋好了之后再上面继续描图案。其实私心来说我更觉得仙鹤啊,福禄啊如意啊之类的更喜庆也更霸气一些,可惜我的绣针工夫不到家,画个翠竹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不过,翠竹倒是又简单,又衬师傅的气质。
我看着旁边的失败品,唤来宫娥把灯芯剪亮些,重新再绣一遍,这次一定要成功,否则,便赶不上师傅的生辰了。
我埋着头,仔细地看着画的图案,一针一线地绣下去,等到脖子僵硬不已抬头动动时,听到宫里的更声。
已经快天亮了呢,我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外,树的叶子影影绰绰,世人都道皇宫好,在我看来,也不过一片漆黑。
我挑了挑灯芯,看着手指上浸出来的血珠。韩文州,还有两日。
把手在衣服上蹭蹭,继续埋头绣我的竹子,不管怎么样,时光是不会等着我的,再不加把劲,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为了师傅的生辰礼物我ri夜赶制,终于在师傅生辰的前一天结束,而也在这一天,我终于见到了韩文州。
他看着我,抿着唇,眼神平静,“南暮郡主此去耶南和亲,兹事体大,皇上为显重视,特派本王……护送郡主和驸马爷回耶南。”
我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要护送我和苏墨回耶南。
我的心里那一刻被酸涩填满,我垂下眼,努力不让胸腔里的酸涩化为雾气从眼眶中流出,我等了十日,等来的是注定的结局。
师傅曾说每个人的命数在出生之时已经注定,将来会做什么,会发生何事,都已经注定不可违逆。那时的我深知这是师傅用来坚定爱着皇帝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如今看来这句话确实用在不同的人身上都是对的。
我满心期待着在这十日会发生不一样的事,命运却依旧朝着命定的方向发展,没有变数,不可挽回。或许,即使我等来的是我希望的那个结局,我不是郡主,不用和亲,这依旧是命数,是我的另一条命运。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韩文州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又放下,茶杯与杯子碰撞声音格外刺耳。
我笑起来,不去看韩文州的眼睛,微笑道:“那实在是麻烦王爷了。”
“皇命不可违,况且,郡主好歹也做过本王一年多的侍读,尽心尽力,本王这也算是尽份心意。”他望着我,表情冷漠。
“多谢王爷还念着旧情。”我苦涩开口。
“明日便是郡主与驸马的大喜日子,本王就在此恭贺,祝郡主与驸马百年好合。”
我撇开眼,提起嘴角,“借王爷吉言。”
韩文州突然站起来,朝我一步步走来,声音如寒冰直刺我的胸口,“郡主那么想嫁到耶南,当初何不与本王求情就留在那呢?难道是因为想以‘郡主’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我张着嘴巴,却不知怎么开口。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人。
有泪水从嘴角划过,我等来的十日之约,我以为是花好月圆,却不想是无尽冰窟。
我只是在等你,韩文州,因为是你叫我等。
我垂下眼,忍住喉咙的哽咽,道:“我不是那样的人,这个郡主的身份我无可奈何,和亲之事我是被逼无奈。王爷您最是清楚,现在,现在又何必以这样的借口来羞辱我……”
一片阴影罩下来,我抬起眼,眼前是韩文州平静的脸,他靠过来,“四儿,本王……我……”
我看着韩文州落下来的唇,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我承受着韩文州的这个吻,一定是我太过沉溺于自己的悲伤,居然从韩文州的声音里听出了无比痛苦的音调。
韩文州,为什么你如此悲伤?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韩文州的脸,他闭着眼睛,面容憔悴,我才发现他脸上的胡茬都冒了一些出来。我愣了愣,以前的韩文州是那么一丝不苟,我伸手模着他脸上的胡茬,突然觉得好心酸。
我不知道这种心酸从何而来。
韩文州睁开眼睛看着我,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嘶哑且迷离,“四儿,四儿,我的四儿,不要离开我。”
我闭着眼睛,看到我第一次见到的韩文州,站在亭子里,摇着折扇,声音飘来,“这就是相国大人的徒弟吴天羽?果然一表人才。”那时的我,站在花丛里,脸上发烫。
韩文州。
我伸出手,轻轻抚模他的背,埋首在他的胸膛里。嗅着他身上的玉兰香气,闭着眼睛。
韩文州。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