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茗兴奋,可惊鸿却还保持着清醒,不由得摇摇头,月牙儿似的眉眼里透露出一种与她年纪不相符的沉静:“不,我倒只愿寻一位翩翩公子隐居世外,安稳过一生。”
向北而去的马车之上,原本雇佣来的车夫早已不见踪迹,换成了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车内,紫衣人端坐正中,闭目养神。左侧的白衣人笑容淡然,亦不言语。
另一白衣公子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葫芦,径自灌着酒,思索着什么。
“虞二哥,景兄弟下车的地方,离慕丞相府极近,莫非这其中……有何关联?”
马车摇晃,虞风澜的身形却依旧端正,与歪着身形恣意饮酒的温子尧相比,果真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这……你就要问问三弟了!”
紫衣人闻言,这才睁开了狭长的眸子,眼神深邃而幽暗。
“三哥?”温子尧顿时坐直了身子,看着这二人,忽而一拍大腿:“是不是你们早就看出了什么,却故意瞒着我?”
闻言,虞风澜微微一笑,紫衣人眉宇轻挑:“小温,你怎么也算行走过江湖之人,竟没看出那景‘兄弟’,其实是位女子?”
“女子?”温子尧诧异,细细思量,难怪他开始只觉得哪里怪异,被紫衣人这么一提,他顿时醒悟。
为何那小兄弟身材如此矮小瘦弱?为何她们说话的语调偶尔会有些扭捏?为何她们总是拒绝男人的碰触,甚至称三哥为“断袖”?难怪三哥会质疑她们的耳洞,原来一切问题,都只因……她们本来就是女子!
如梦初醒的温子尧连连点头:“妙啊!我竟不知京城中有如此妙人,书法堪称一绝,还会吟诵连我们都闻所未闻的诗词,更能巧妙地避过三哥的盘问,冷静淡然,从容不迫,真叫我等男儿都不敢小觑!”
“那是因她并不知三弟的身份,若是得知身份,还能如此淡然,才可称为真正的妙人!”虞风澜微微一笑,话虽如此,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赏。
“可是,她到底是哪家小姐呢?”
紫衣人吊稍眼微微一抬,正对上虞风澜的目光,二人相视淡淡一笑,却不作声。然而紫衣人的眼中,还藏着另外的情愫,似疑惑,似冷厉,似不悦,又似意兴阑珊。
虞风澜心中一沉,似已猜到了紫衣人心中所想,极想叹息一声,可面上却不动声色。
虞风澜另提一事:“公子,我们今日与那人所谈之事,是否态度稍过强硬了?我见他很是不悦……”
听闻乃是政事,温子尧便继续卧倒在软榻之上饮酒,紫衣人却神色一凛:“我已做了极大让步,现在是他们来求我们,相比于当初我们有求于他们之时,已是极大的宽容。”
虞风澜听此言,亦不再作声。紫衣人的语气强硬,能如此说,心中必已有了决断,他再多言也是无用。
他出生高门大户的虞家,行事低调是虞家的宗旨,因此他自小便养成了极好的行事风格与坦然的心性,可他,本就是人中龙凤,所有人都曾称他乃天纵英才,他私心里不会不骄傲,但这骄傲,若是遇上那二人,他便只有敬畏。
其一,是他的父亲虞清和,他曾用狐狸与狮子来比喻自己的父亲,若他有一日能达到父亲的境界,才可堪称真正的天纵英才!
这其二,便是眼前之人,他自问谋略无双,可是决断上却稍显不足,而这人,凌厉果断,城府心计堪称一流,冷静睿智无可匹敌,即使他的父亲,也不得不对他另眼相待。
他曾疑惑,究竟是怎样的环境,练就了他如此心性。或许也曾捉住些许蛛丝马迹稍作探寻,但这终究,还是个谜。
不多时,温子尧下了马车,道别离开,到了虞风澜下车之时,紫衣人忽而开口:“风澜,再替我约那人一次,三日后,还在今日那间雅阁。”
虞风澜大概猜到了原因,也许是自己的提醒,起了作用,微微点头,应了一声是,便离开。
终究,只余那人依旧向北而去。
慕府花厅,全家人聚在一起用餐,气氛虽有些凝重,但因为妾杜氏与自己两个女儿偶尔说笑,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慕谦只吃了几口,却放下了筷子,叹了口气,看向惊鸿,惊鸿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得抬头,却见慕谦摇了摇头,又看向了三女儿慕风荷,还是摇摇头,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与母亲谈笑的二女儿慕婉如身上。
妾杜氏首先察觉,急忙停止谈笑,“老爷……”
“嗯。”慕谦微微点头,却并未对她多言,反而久久打量着慕婉如,向来不多话的慕谦,难得的对女儿说道:“我皇登基已近一载,后宫却未纳一妃一夫人,今年年后,应众多朝臣提议,打算选秀,五月将会一举纳四妃。”
杜氏一听此言,连忙笑着起身,走到慕谦身后,极其亲昵地俯子,如花的俏脸贴着他的脸颊:“那老爷……打算怎样?”
慕谦将目光又转了一圈,终仍定格在慕婉如身上,回头看了一眼杜氏,“我心中,已有了人选。”
惊鸿低头吃饭,默不作声,她身后的雨茗却微微兴奋,小姐向来就是个可怜人,如今若能进宫做了妃子,也算扬眉吐气,日后不必遭受杜氏母女的欺辱。
更何况,慕惊鸿乃丞相长女,就算进宫,也必是不二人选。慕风荷也抬起头看向慕惊鸿,娇俏的笑道:“爹爹,惊鸿姐姐最年长,理应是她吧?”
杜氏闻言,眉毛一拧,“瞎说什么!”转眼又换上一副笑颜:“老爷,进宫乃是大事,咱须得选一个机警聪慧之人方可,您看婉如她……”
慕谦捋了捋胡子,微微点头:“老夫正有此意。”
杜氏母女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好运真会落在了她们头上,慕婉如连忙起身,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谢谢爹爹,谢谢爹爹!”杜氏也极为体贴地替慕谦垂着肩膀,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一脸春风得意。
向来严肃的慕谦,竟也难得地笑了,握住杜氏的手:“你也辛苦了,这些事叫丫鬟们来就好。”
杜氏闻言,一脸惊喜,却更是极尽温柔:“伺候老爷是苑儿的福气,只求老爷莫要推拒才好。”
这一方其乐融融,慕惊鸿却“啪”一声,放下手中碗筷,直直起身:“女儿饱了,先行告退。”
慕谦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杜氏母女相视一笑,眼中满是讥讽的笑,慕惊鸿越是无礼,她们便越开心,如此一来慕婉如进宫之事,更不必担心。
见惊鸿离开,雨茗连忙跟上,慕风荷看了自己母亲和姐姐一眼,嘴唇一抿也追了出去。
以为慕惊鸿是为自己无法进宫为妃而生气,雨茗边跑边劝道:“小姐不必生气,反正您也不稀罕宫中生活,就让二小姐去呗……”
“大姐,大姐……”
“风荷?”闻听声音,惊鸿回头看去,见追着自己一路跑来的慕风荷,略略诧异。
慕风荷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仿佛很难开口,隔了半晌,才说道:“姐姐,今日……苏姨娘来过,但没进门,就被管家赶走了。”
“我娘来了?”慕惊鸿有些惊讶,她来到这里已有五月有余,却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她也曾向府中人打听过慕惊鸿的母亲苏若梅的住处,但却是无人知晓。怎地……会突然找上门来?
管家不让苏若梅进门,想来也必是杜氏的主意,否则一个小小管家,岂敢对曾经的大夫人如此无礼?
慕风荷点了点头,又道:“母亲不让我出门去看,我便趴在门口听,苏姨娘依旧疯疯癫癫,说三日后,她会再来的。”
“姐姐,我娘和二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依风荷来看,若真进宫,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爹爹不知你之才,真是他的损失……”
雨茗震惊不已,“三小姐,您说什么?莫非您很早就知道我家小姐她……”
“雨茗!”慕惊鸿呵斥了一声,转而看向慕风荷,换了一种口吻,“风荷,我知道这慕府,除去雨茗,便只有你真心待我,若你不想姐姐出事,务必保守好这个秘密!”
慕风荷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两道小辫子也调皮地晃动起来,“若非姐姐曾经相救,只怕风荷早已丧命,风荷不会让姐姐出事的!”
说罢,提起小裙摆,一路小跑着返回了正厅。
慕惊鸿叹了口气,慕风荷虽只有十四岁,却很是机灵,她相信有些事,她能处理好,也便不去担心,反而思量起苏若梅来。
主仆二人回了房,惊鸿又向雨茗打听了一些有关苏若梅的事,可得到的消息,依旧少得可怜。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从慕惊鸿出生不满一载时,苏若梅便已不在府上?而又是为何,从不见慕谦去找她?更是为何,堂堂丞相的正妻竟沦落为痴傻之人?
慕惊鸿无从得知,索性下床自箱子里翻出了那副未完成的字画来。
整幅纸上只书了两句诗词,“三千愁丝一一落,只得一梦入君怀。”惊鸿摩挲着这两句诗,看样子是出自女子之手,不知是不是苏若梅所书,而诗词所题在侧,正中描出了一个人的概形,脸也是空白,看不出男女,更不必提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