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七月的上海……
大清早,苏小格就被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吵醒。
满心怨气,缩在被子里,蒙住头。在心里万般诅咒,希望对方能够尽快收手,还她睡眠回来。谁知道,对方比她有毅力许多,电话铃声断了又起,反反复复。
她无奈的皱眉,自被子里探出头来,闭眼伸手,在床头柜上四下里模索一阵,只听啪啦一声响,就知道那盏刚刚添置的台灯又报废了。
这才迷糊着,眼睛终于睁开一条缝,在心里又一次诅咒这大清早拨电话给她的人。
“喂……”一开口,声音哑的,吓了自己一跳。
愣一愣,重重咳嗽两声,清清喉咙,又对着电话,“喂……”了一声。
这些天替笑笑赶制婚纱,几乎几夜未睡,简直累死人。
“苏小格!”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等急了,发起脾气来。一声暴呵,让她混沌的大脑立马清醒过来,动作比思维更加敏捷,迅速伸手想要悄然挂上电话。
“这么晚接电话,还敢挂我电话?”那边立马又追过来一句。
嘁……苏小格忍不住皱眉磨牙。
晰然这臭丫头,几年相处下来,到是越来越了解她了。简直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握着话筒,小声念念,“真没天理,我累的疲疲的,竟然还要一大早被揪起来,听你鬼叫,充当知心姐姐。”
重新将电话捧在手心里拿好。卷着被子,披头散发起身,找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
才,“嘿嘿”干笑两声,说:“晰然啊,你不会又和谁闹分手,要躲到我这边来吧?我可先说清楚了哈,这次有人再敢卸我门锁,我可不饶!”
“小格,哥哥回来了!”晰然突然打断她说。
苏小格只觉得,那话像是一枚尖细的银针,噌一声直直穿透了她的心脏。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哦……”了一声。
这两天,似乎周围的人都知道了他要回来。一个两个的跑来提醒她。他要回来了。
前天笑笑去工作室试穿婚纱,一进门,就自手袋里拿出一份报纸,摊开来放在她的眼前。面有愧色,敲着财经版块给她看,说:“穆启然要回来了,小格。他要回来了。”
她脑袋被人击中了似的,心口猛然紧缩一下,才镇定下来。木着脸,探头去看,说:“咦,他现在居然这么大的派头,回个国,都会被巨版报道。”
然后,抬手将那报纸抚平,又将手底下吃完了的快餐盒子放在上面,卷一卷丢出去。
笑笑当即就僵了。露出看怪物一样的表情看她,“苏,苏小格……”
抬手抓住她的肩膀,定定看着她的脸,“你,你没事吧?”
对上她淡淡的目光,笑笑又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问,“你确定,你真的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了?”
苏小格不再理她。扭头,拿了软尺,一边替她量胸围,一边慢条斯理说话,“有些事情在乎也没有用。比如你,丰胸多年,依旧是个飞机场。你是很在乎,可有什么用呢?”
冯笑笑定定看着她那张突然严肃下来的脸,过一会儿,才,“呀……”的一声河东狮吼。一把夺过她的软尺,作势要勒她的脖子。
等在门外的新郎闻声,“嗖……”一下蹿进来,简直诚惶诚恐。
“苏小格!”冯笑笑依旧气难平,咬着贝齿点着她的额头,目露凶光。
苏小格却依旧不紧不慢的一脸笑,冲笑笑眨眨眼,抬手就将他们两人一并推出门去。
冯笑笑对她和穆启然的事情十分关心,并且心存愧疚。大约一直以为,他们现在这样,一切全是因为她当初对穆启然的喜欢,和两年前的那次恶意陷害。
所以这两年,她每次见到苏小格,都会装作无意,将话题扯到穆启然身上去。
然后就是各种的道歉。追悔莫及。到后来,苏小格对她这样的‘愧疚’忍受不住,也就对她避而不见了。
现在,他要回来了。他真的要回来了吗?苏小格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扬着唇角,枉然的笑一下。
“嗯,是赶来参加笑笑的婚礼吗?”她问,声音足够轻快。
“苏小格,你还能更残忍一点不?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既然能够原谅冯笑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
穆晰然大概被苏小格那太过轻快的声音刺激到,突然拔高声音嚷开来。
“晰然你胡说什么呢,启然是我们的哥哥,没有什么谈的上原谅不原谅的事情。”苏小格说。声音就像搁在另一个空间一样的,温淡,却疏冷。
“苏小格,你就装吧!你就故作矜持吧!你就抱着你的自尊过一辈子吧!你就等着后悔吧!他这次可是带着思雅一起回来的。”
啊……啊……
这个她是知道的。
那天笑笑离开之后,她百无聊赖,还是忍不住上网搜了一下他的消息……
思雅。就是报纸上说的哪位,晰然留美期间的同期同学。他的……未婚妻?
晰然吼完一通,就气呼呼啪嗒挂上电话。
还真是大小姐脾气,苏小格笑一下。
手上依旧握着电话,坐在床边发怔。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开了对方会活不下去。她是,他也是。
大约,两年前,她给他的伤口已完全愈合,也终于愈合了。真好。
她想要给自己一个释然的笑,却始终还是恹恹的,心里发空。
饿,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起身在冰箱里翻找一圈,只找到几灌冻的冷飕飕冒着寒气的酸女乃。
她看一看,抬手启开一盒咕噜咕噜喝下去。胃里却更加难受起来。
电话又响,她抓过来看一眼,是达语。有气无力的接起来。
“在家吗?”他问,依旧的言语简练。
“在……”不知道怎么的,听到达语的声音,她居然忍不住的哽咽起来。
“你……怎了了?声音……你在哭?”他问。
“达语,我胃疼。”她说,突然就软弱了。觉得这疼尖锐的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啊……终于找到一个好借口。
她蹲来,捂着胸口呜呜哭起来。
“开门,我就在你家门口!”
苏小格闻言一惊,慌忙起身。心底突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觉得这样的自己还真是,又狼狈可笑,又卑鄙可耻!
转身匆忙往卫生间跑,想干脆躲起来,假装自己不在。
或者,拿湿毛巾擦把脸也好。至少让此刻的自己,不会在别人面前显得那么不堪。
刚走出几步,就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催命似的响。又是哐哐不耐烦的叩击声。
她踟蹰着,往卫生间看一眼,又往门口看一眼。还是决定先去开门。
实在怕达语一个等不住,再次将她的屋门给踹下来……
门口站着的男人,依旧的白衣黑裤。干练简洁中透出一点冷意。
难得的,露出一点点焦急的样子。右手扬起,是一个敲门的姿势。直直看她许久,才淡定说了一句,“你只是饿了吧。”
他将手上拎着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一晃,“吃饱喝足了,睡一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他说。
朋友多年,他始终对她体贴入微。她不想说的话,他决口不问。
保温壶里装着的,是她喜欢去的,那家西饼店泡的锡兰红茶。打开来,还呼呼冒着热气。配上他家的抹茶蛋糕,味道很是诱人。
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苏小格就孩子一样,伸手左右在脸上抹了两把,当即坐在桌前,大刺刺打开盒子,准备享用,却被达语一把夺下来,“先去洗脸刷牙!真没见过你这样懒的女人。”
苏小格顿时皱了脸,委屈无比。露出一副留恋的可怜相,盯着那蛋糕看两眼,才灰溜溜的去了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扑了好几次脸,她才缓过神儿来,看清楚镜子里形容糟糕的自己。
瘦。眼圈深陷,双眼发红,脸色青白,长发蓬乱。简直像鬼。
她垂眼,用手腕上的皮筋将头发扎在一起。想,也无所谓了,反正达语见过我更为丑陋的样子。有些自暴自弃,扯过毛巾胡乱的擦干脸蛋。
从卫生间出来,达语又递上半杯晾温了的开水给她。
“先喝点开水再吃,不然胃会难受。”
“达语!”她有些求饶的叫他。
“胃药在书房的第二个抽屉里……”他说着话,又走过去一把拉开她的冰箱,看到那一排冻僵了的酸女乃,皱眉拿起来看一看,脸立马拉下来。
“苏小格,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生活的常识?冰箱里只有这个,还是过期的?你刚才是不是喝了这个?”
苏小格当下又被达语抓住,勒令吞下几片防止月复泻的药。苦哈哈坐在桌前,望着那蛋糕红茶吞口水。
一分一秒,静等那半个小时内才会有的药效。时针叮一声响,落在他指定的位置上,苏小格立马一解愁苦,抓了叉子雀跃起来。
“你看,不难吧。你可以做到的。”达语看她一眼,说着起身。背对着她,自椅子里拿了外套转身就走。
两年前,她在病房里苏醒过来时,达语也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忘掉他吧,不难,你能做到的。”
我能做到吗?我做到了吗?苏小格对住桌上,方才还无限诱惑的美味食物,一时觉得乏味。
吃过东西,果然舒服许多。苏小格又溜回床上赖了一阵,一会觉得枕头不够软,一会觉得窗帘不够遮光。就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还真是个劳碌命!愤愤起身,洗把脸,又准备去工作室,却意外的,接到穆卓轩的电话。
自十八岁,她从那个家里离开,穆卓轩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叔叔……”她对着电话恭敬叫了一声。曾经居人篱下,时过多年,虽然现在知道了,他不仅只是曾经供她衣食的异姓‘叔叔’,但跟他说话依旧战战兢兢低人一等。
“是我。”他说。几年不见,他的声音依旧浑厚有力。
“最近忙不忙?听晰然说,你的工作室收益不错?”
“嗯,还过的去,都是熟人圈子。”
“我虽然不懂,但也听说你在国内服装设计界内,很有一些名气。小格,自小我就知道,你会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他说话的时候,似乎真的带着点微微的骄傲。
“……”
“你都六年没有回家了吧?”他突然说。“有空了回来看看你妈妈,她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我知道了。”她沉默一瞬,问,“她,有没有做过详细检查?”
“不是什么大毛病……”穆卓轩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启然也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好久没聚在一块儿了。小格,我和你妈妈,我们都老了!”
苏小格被他这样一句话说的,突然莫名的就眼酸鼻塞。冲口而出,“我这就开车回去,大概中午到。”
直到坐进车子里,她才似突然清醒过来。这是要回去了吗?
那个家,那个十八岁,让她不顾一切逃出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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