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她现在这个样子。
车子停在距离穆家别墅一公里的地方,她就开始不安起来。下车在路边来回踱步,想着是不是该开车返回去比较好?车子被她猛然掉了头,静静呆几分钟,又调回来。
直到太阳高高升起,她才停止了那种无谓的纠结,无比疲惫的在小超市里买了几灌啤酒,蹲在路边上喝。
喝完第一罐她就跟自己说,走吧。启开第二罐的时候,她跟自己说,喝完这罐一定走。
可是当她正努力启开第三罐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她身后说:“喝酒壮行呢?”
太过熟悉的声音,让她顿时受到巨大惊吓,手上的啤酒,“啪”一声掉在地上,“刺啦啦”冒起一堆白色沫子。
她被人点了穴道一样,连心跳都似乎停止了。僵僵的,半天无法回头。
怎么可能,这里距离穆家还有一公里呢,一公里,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苏小格几乎是自我催眠式的,弯腰抬手,缓缓捡起地上倒的只剩半罐的啤酒,抻着脖子,又大大喝了一口。
“苏小格!”这一声,语调微微高了一点。
她听的分明,却依旧吓的呛了一下,咳嗽着慌忙回头。
是,是穆启然。站在她面前的,就是穆启然。如此熟悉的面孔和声音……
一身简单的灰色线衫,米色长裤。时隔两年,他被时光打磨的更加出众俊挺。面部的轮廓,每一处,都似刻刀精细雕刻出来的完美。唇角弯起一抹漠漠的笑。
苏小格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他。
心底慌张着,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还没有把笑容都堆到脸上。
猛然抬头,四目相对,那么熟悉的一张脸上,却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表情。
温温淡淡中看不出喜怒。
一时,心里的堡垒混隆隆巨响着,全塔了。她慌忙扭过头去。
突然就笑了。这是骗谁呢?她问自己。
装那么洒月兑不在乎,结果呢,找到一个借口,飞奔而来。
出门前,在镜子前左照照右照照,还用熟鸡蛋滚那太过显眼的黑眼圈。
给嘴唇上认真涂了樱红色的唇彩。身上的衣服总觉得不够鲜亮,换了又换,换了又换……
“谁?”一把清灵灵的女子声音,自那香槟色的车子里传出来。
续而自那车门探出一双长腿,苏小格转头,眼巴巴的望着她。
那神秘的,女神一样慢慢走出来的纤巧秀丽的女子。曼妙的姿态,娇柔天真。女圭女圭脸,一双大眼睛,皮肤亮晶晶似乎能掐出水来。
“小格……”穆启然双臂环抱着,口气里略略带着点讥讽的笑,直直望过来的目光,让她慌措的抬不起头。
“苏小格,我的……另一个妹妹。”他微微翘着嘴巴说,回头又淡淡扫她一眼。
苏小格脸色一白,各种情绪汹涌上来,在心底灼烫揪绕,却也只是微微一低头,将精神一股脑儿全堆到脸上,仰面挤出一个笑。
知道穆启然这样强调一句,是要避嫌。让她配合他的意思。
毕竟苏姓的女子和穆姓的男人说是一家,还是会引起许多人的遐思。
苏小格忍住心底的钝疼,殷殷笑着,冲那姑娘点一点头,“你好。”
“哇,是你。我知道你嗳……”那姑娘立马跑过来,一副亲热样子伸出芊芊十指,捏住她的指尖作势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穿这么美,怎么能坐到地上去?”扭着头,疑问的样子也很可爱。苏小格看着她,静静的笑。
“她在喝酒壮行。”穆启然说,嘲弄的样子那么明显。
两年不见,他依旧最懂她,她的无措和恐惧……
苏小格突觉得心酸似的又呆了一瞬。
“啊?”那女子似乎很是惊讶,又发出一声天真无邪的惊叹。
“对她来说,那个家就是浑水猛兽,犹如地狱。”穆启然边说,边往自己车前走,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你若喝好了就随我们一道回去。他们听说你要来,都在等,还没有吃过午饭。”
苏小格默默起身,看他欠身坐进车子,又俯身细心帮思雅拉上安全带。
“呜……”的一声,车子就自她身边飙出去,眨眼功夫不见踪影。
呆一呆,又缩回去,蹲在路边。脸白手颤,将那一罐啤酒拿过来喝干。
她想他快乐,可看他那样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还是难过的要死。他比她洒月兑,转了身,就真的跟过往再见。放下她和关于她的,他们曾经的全部。
苏小格又仰脸发一会儿呆,来回走了好几圈。心里的沉郁焦虑依旧无法散去。
终于拉开车门坐进去,猛打一个方向,转过头去。开的飞快,简直是桑塔纳开出法拉利的速度来。五六分钟之后,又猛然一脚踩住刹车,车子滑行着在路边停下来。她伏在方向盘上重重喘息。
到穆家别墅,已是下午两点。她在车子里又呆了几分钟,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敢走下来。
理一理身上被压皱了的衣服,和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往进走。
她在这里生活了六年,离开六年。再次踏入的时候,依旧觉得陌生,诚惶诚恐,犹如当年。
感慨着,抬头,却突然看见当年她和晰然另辟的,‘专行通道’依旧被好好保留着。心里莫名一暖。一低头就穿过花墙,没留意跟人迎面撞上。来不及拿下头上衣服上挂上的树叶花瓣,轻轻,“唉吆……”退后一步,知道是家里人,慌忙抬头。却看到穆启然一张冷着的脸,对她突然‘穿墙’而来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拧着眉静静看住她。
好半天,唇角才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以为看到我,你直接掉头回了上海。”他说。
他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苏小格不由别过头去装模作样理一理头发。
“大众开不出宾利的速度,慢了一点。”她胡乱的将身上的树叶花瓣抖一抖。
“嗯,是个蜗牛也该到了。”他突然说,声音很轻。苏小格心底微微一荡,猛然抬头。
他却兀自一怔,冷了脸转身走人。
“啊,蚂蚁、有蚂蚁,好讨厌哦……”庭院里,又传来思雅一声娇滴滴的嗔叫,长长的一个尾音,人的魂儿都要被勾走了的甜蜜感觉。
晰然站在廊下,紧身牛仔裤长纱衣,玲珑身姿十分潇洒。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看思雅飞奔着挂到她哥哥的脖子上去。皱眉十分不屑的自鼻子里重重,“哼”一声。
一回头看到走进来的苏小格,脸上立马有了笑,亦是飞扑而来。只是她一米七的身高,猛然扑到苏小格一米六三的人身上,两人差点一起翻过去,甚是滑稽,毫无美感可言。
“哎,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真够贫瘠,连蚂蚁都不生。”晰然突然怪声怪气说。
都不知道她这位昔日同学怎么得罪过她,被她如此刻薄。
苏小格在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一把,说:“好了,别发出怪声。”
“嘁,不知道谁在美国的时候,在草坪上看到鸽子蛋大的红蜘蛛,一脚剁下去,碎尸万段。”
只见那小姑娘一边往穆启然怀里缩,一边悄然回头抽空狠狠剜了晰然一眼。
“我们进去吧……”苏小格扯着晰然的胳膊说。
“进去干嘛,今天天气多好,我陪你散步。”晰然望着穆启然和思雅的方向,不依不饶。
她那哪里叫散步,根本就是诚心捣乱,跟在人家身后冲当大功率动态电灯泡来的。
“我还没见叔叔和妈妈呢,他们呢,在房子里?”苏小格又扯她一把。
“不,爸爸陪妈妈去医院了。好像是例行检查。”晰然说着,终于转身跟苏小格一起往里面走。
听到这话,苏小格神经哗啦一下放松下来。
啊……还好,没有真的因为她要来,备好大餐一家人齐齐等她。那种阵仗她可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苏小格又忍不住的用余光偷偷瞟了穆启然一眼。他何必撒谎?
“苏小格!”穆启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声叫她。声音狠狠的。
晰然十分不安,回头看看他,又看看苏小格。“什么事。”苏小格停住脚步,回头问他。
“刚才忘记给你介绍……”他将身边的人儿拉到怀里半搂着,无比温柔的样子说:“这是思雅……”
“你好姐姐。”姑娘嘴甜,也快。在他话还没说完的空挡里,就抢了一句。
“你干嘛叫她姐姐?”穆启然突然变脸。
苏小格莫名的,垂首抵住额头笑一下。
“是,你怎能叫我姐姐,虽然我真的比你大好几岁。但……”
苏小格转了视线对着穆启然,又是露齿一笑,“你是哥哥的未婚妻,我还该称你一声嫂子呢!”
思雅,“呀!”的一声,娇羞无比,扭头靠进穆启然的怀里去。
苏小格笑着转身,和晰然手挽手往客厅里走,推开门,关上门。
她才精神一松,整个人软软扶着沙发蹲去。“胃痉挛,晰然快给我一杯水。”
她疼的脸都白了,手抖的快要端不住杯子。“姐,你说你何必呢?把自己整成这样。”
晰然曾经当别人面才会叫她姐姐,现在当别人面叫她苏小格。长大了,会体贴人心。
“自力更生,总要吃点苦头的。”苏小格大大喝一口水,才说。
“装,继续装。”晰然接过杯子,狠狠往茶几上一放,双臂用力,将苏小格捞上沙发,不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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