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华灯初上，苏紫枫领着墨婉提了气死风的八角宫灯，缓缓去往大夫人处。
冷风吹了树梢上的积雪，簌簌作响，月色穿过浓密树影，投下斑驳暗影，随了风摇曳回晃，暗生出几分阴寒来。
墨婉素来胆小，如此光景竟吓了她一身的汗。拎着灯的手些微的有些发抖。
紫枫停下脚步，回身为她紧了紧披风，语气含了心疼：“知道你怕黑，叫你不要跟来你偏不，这下好了，出一身的汗，仔细染了风寒！”
墨婉心下感动，纵有害怕也因着紫枫的关心淡了：“我不放心，寒梅性子软总让人拿捏。双喜脾气又暴容易冲动。翠竹倒是放心，奈何她又走不开。”
拿过墨婉手里宫灯，紫枫自己也紧了紧披风，不再做声，低了头继续往前。
“大夫人向来不许小少爷见你，今儿个为何还特意请了你去？年前若不是你求了老爷，说不定小少爷至今还厮混在姨娘院里，不曾启蒙。为了这个事，大夫人可是记恨了很长时间。”
“左不过是因着菊香今日出的风头。”紫枫缓步向前，并不停顿：“菊香有多少本事，大夫人和大小姐自然再清楚不过。今日有这样的表现，她们细想之下就知道是我从中做了手脚。现在叫我过去，不过是想拿了小少爷胁迫，好逼得我道出其中玄机。”
墨婉皱眉一想，身子一冷汗毛就竖了起来：“大夫人是笑面虎，心肠实际比鹤顶红还毒。他们若真起了贪念，那菊香和小姐岂不都有危险？”
她心里着急，逾矩的拉了紫枫袖子不让她走：“小姐你别去。小少爷在骊山书院，大夫人就算动了心思也鞭长莫及。奴婢去替你回了大夫人，就说你身子不爽利已经歇下了。”
借着月光，紫枫清晰的看见墨婉眼里的焦急与担忧，那么直接，那么浓烈！她心里温暖，想了这三年来墨婉等人跟在她身边所受的苦，内疚扑面而来。
这么久了，也到了反击的时候了。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自己。
“没事的墨婉。”她轻巧的从墨婉手里收回手，甜笑着泰然往前：“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说话间，已经到了凝晖堂门外。碧荷依旧勤快的迎了出来。她接过墨婉手里的灯，和紫枫错身而过时，低声说道：“太子爷递进话来想要了菊香去府上伺候。大夫人以菊香已经许了人家为由婉拒了。”
紫枫微微点头，月兑了披风递到墨婉手里，便举步温雅的掀帘进去。
屋里阵阵哄笑好不欢喜。紫枫转过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便看见大夫人枕了绣着大红并蒂牡丹的迎枕歪在炕上。
下首，大小姐苏芷若上了厚妆却依旧掩不了一脸憔悴。看苏紫枫进来，她双目含恨暗自瞪了一眼，抬头看向紫枫的时候却是含着笑，显得异常亲厚。
六姨娘抱着小少爷苏蒙端秀的坐在圆角绣凳上，规规矩矩的和大夫人说着话。看见紫枫，眼露亲昵，却终究只是眉目含笑的点了点头。
紫枫规规矩矩的给大夫人行礼，待大夫人让起之后，她才稳稳起身，一一和姨娘姊妹们见过礼后入座。
苏蒙许久未见亲姐，想念得很。如今见姐姐就在面前，着急的从六姨娘腿上滑下来，扑到苏紫枫怀里：“姐，蒙蒙好想你，还有姨……”
“给母亲拜完寿了吗？”苏紫枫打断苏蒙未出口的话，冲上首大夫人瞄一眼，接着道：“母亲日日念叨你，你这次回来可得好好孝敬母亲。”
苏蒙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很多人情世故还未通透。可苏紫枫一指点他马上就会意。再次跪倒在大夫人跟前，诚恳谢道：“夫子说，百善孝为先。儿子在外求学不能日日侍奉母亲，还请母亲赎罪。”
“真是个乖孩子。”大夫人遣了林妈妈亲自扶起小少爷，眸寒精光的看着紫枫：“骊山学院偏远，我想着蒙儿既然回来了就跟着他大哥在家里的学院学罢。蒙儿还小，总在外奔波也是辛苦。”
她满脸慈爱，看着紫枫的眼神却寒意森森：“你们姐弟俩也离得近了，往后见面也是方便！”
苏紫枫心里一转，我们见面方便，你整治起来岂不是更得心应手？这是拐了弯警告我识相点，苏蒙的前程小命还稳稳的攥在她手心？
“那自是极好了！”苏紫枫不动声色，和六姨娘对望一眼，心领神会：“如是，也就不用劳烦六姨娘了，她身子原本就已经爽利，到是因着苏蒙一直住在别院。女儿早就心下难安了！”
大夫人笑着看一眼下首的六姨娘，眸中寒光极快的一闪而后笑道：“六姨娘的院子我一直遣人收拾了，这次住下便就不再用了费心了。”
说到这里，她眉目一转，递给苏芷若一个隐晦的眼神。随时隐晦苏芷若自是明白的。
她当下做了遗憾的表情，夸张的道：“六姨娘你回得晚，可是错过了下午的精彩节目。四妹妹技艺了得，竟是能生生的在裙摆开出春日里才能有的鲜花，花香弥漫，引来了不少蜜蜂蝴蝶呢！”
六姨娘看向苏芷若依旧只是文静的微笑，既不失礼也不表现出更多的好奇，更不接话。
果然，弯子无论怎样绕终究都要绕到这上面来。苏紫枫璨然一笑，谦逊道：“姐姐真是抬举，是菊香的舞跳得好才能把裙摆折叠成鲜花模样，至于花香，也不过是趁着大伙不注意撒上的香粉罢了！”
大夫人唇角带笑，却是坐直了身子看着苏紫枫，疑惑道：“我看着真真的是鲜花，就连跳舞的菊香也误以为是真花呢？”
看大夫人装了漫不经心，眼畔却含了急切的神色，紫枫心底轻笑，面上却做了讶异姿态：“是吗？菊香定是紧张得糊涂了，我分明当着她面贴的画纸，做的针线。女儿有多大的能耐母亲还不知道吗？”
“是吗？”大夫人眉带锋锐，眼睛却笑得弯弯的：“这会儿也教教你大姐姐，她爱舞蹈。喜欢这些新巧的东西！”
苏芷若赶紧上前几步走到紫枫面前，亲切的拉了苏紫枫的手：“妹妹也真是的，咱们姐妹同心，你缺人陪同直接叫姐姐就是了嘛，叫个丫鬟，没得丢了身份！”
苏紫枫满头黑线，看菊香出了风头就想着替她上了，当时我说要个会跳舞的，你和你妈怎么就没说姐妹情深，你上就是了？
这话苏紫枫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冲林妈妈要了针线，谦卑的俯在苏芷若捧上来的纱衣上认真缝了几针，而后当着众人的面一抖，手里的线一拉一朵栩栩如生的杜鹃便绽放在众人面前。
“雕虫小计罢了，但凡是个会绣花的绣娘就能完成，不足为奇。”她眸中泛着秋水般清明的光泽，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接着道：“可若想在舞台上开出花又不让人发现做了假，便就只能靠舞者的功底了。女儿不会舞实在不知如何向姐姐解释！”
苏芷若目不转睛的看了苏紫枫的所有动作，确信她说的是真话，要在裙摆开花，当真是挺简单的，别说绣娘就她自己也能办到。
菊香那个贱人，竟藏了私。她当真以为一舞成名之后就能攀上高枝？看我回去不弄死你！她哪里知道，要在裙上开花，舞步只是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舞裙展示的角度，针线缝合的技巧，以及自己特制的无人能仿的药水。
苏芷若心下愤恨，面上却强装了笑，轻拍着苏紫枫手道：“香粉自不必说，寻常制香坊也能做得以假乱真。只是冬日里绝不会有的蜜蜂蝴蝶是怎么回事？它们如何就飞了来，还绕着菊香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