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见小鸾给自己训诫了几句,有些慌神儿,心中又怜惜她忠心护主,只得柔声笑道:“看你,没有金刚钻儿就别揽磁器活儿啊,方才嘴快说了倒也罢了,如今害怕何用?说不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那狠心短命的还能怎的,我只不信他真敢卖我不成……”
因说着,主仆两个回在房内,小鸾服侍玉楼洗澡不提。
却说那杨戬杨大人因一番逃席避酒,偶然来在内宅后头柴房之处,不想撞见了这一段姻缘,如今心下倒是喜怒交集,喜的是此番为那三娘子孟玉楼进的一份心力,又能一亲芳泽一回,也算是不虚此行,怒的是那西门庆如今得了这么个天仙也似的妙人儿在身边,竟不知道珍爱敬重,作践的侯门千金恰似下流烟花一般,也是那金玉一般的人品所适非人,可叹红颜薄命。
正在思虑之间,忽见前头闪过一个人影,原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小黄门,如今专门跟车服侍他往西门庆府中吃酒的,见了杨戬,如同天上掉下个活宝贝一般,因“哎哟”了一声道:“我的内相大人,如何却在此处,前头找不见你,都炸开了锅了,外头常跟着大人的那几位恨不得把西门府上翻过来,如今可好了,快跟着小的往前头应酬应酬吧。”
那杨戬听闻此言冷笑一声道:“你这小油嘴儿,每每只知道煽风点火的,我不过吃多了几杯,往后头略散一散,就用你这样蝎蝎螫螫的挑唆跟我的人?他们发起狠来,我是约束不住的。”
那小黄门一面赔笑道:“大人好歹前去入席罢,也让那几位爷放心。”杨戬一面点头,跟着他走了几步,复又叫住那小黄门道:“你且不必跟我回去,此番拿了我的手信回府上,到内宅寻了你红药大姐姐,吩咐她开箱笼,照上回那金簪子的模样儿再拿六枝出来,我有用处。”
复又低眉想了想道:“是了,那几枚都算上,吩咐府上的匠人,还按照原先的样儿,刻上那两行小字,你只这样传话,你红药大姐姐都理会得。”
那小黄门听闻此言唬得魂飞天外道:“我的祖宗,皇天菩萨,上回拿了一支出来,红药姐姐就急的什么似的,生怕爷在后宫服侍的时候,万一哪一位娘娘想起这个物件儿来,就要得了不是的,如今一口气将皇后娘娘的东西全拿出来,大姐姐必然不依的。这差事小的办不来,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因说着,嘟了嘴不肯言语。
杨戬闻言又好气又好笑道:“不看你是自小儿在我府上长起来的家生子儿,这会子皮不揭了你的,你带了我的印信去取,就说中宫要使这物件儿,你红药姐姐不会多说的。”那小黄门听闻此言也只得罢了,因接了杨戬一个条子,嘟嘟囔囔道:“就是官家待见,也犯不着这么着,如今后宫都成了大人家里的,搬也搬空了……”
杨戬只装听不见,也不去理他,兀自回在席间。
那西门庆此番见了杨戬,如同见着活龙一般,因上前一把抱住了笑道:“叔父大人这是怎么说,方才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儿,急的这几位亲随大官儿只问侄儿要人,侄儿急的要不得,又不知何处寻去。”
杨戬见自己身边几个四品内卫面上不甚好看,见他进来方才和缓了些个,为首一人来在杨戬跟前儿,低低的声音道:“大人叫卑职等人寻得好苦。”杨戬见状噗嗤一笑道:“你们几个倒是太肯动气了,这是亲戚家里,比不得外头,能出什么事呢,若真有歹人动得了我,凭你们几个难道还能救我不成?”说的那内卫脸上一红,低了头不再言语。
杨戬因回身笑道:“我身边几个奴才没规矩,倒没得冲撞了世兄,改日还要带了他们几个往世兄府上负荆请罪。”那西门庆闻言唬得哎哟了一声道:“叔父大人说的哪里话,您老大人身边的哥哥儿们,侄儿心里哪敢记恨呢。”
因说着,复又觥筹交错了一回,忽见方才跟着杨戬的那小黄门复又跑了来,因一面擦了擦额上汗水,将一个镶嵌着金玉珠贝的宝匣交在杨戬手中,瞥了那西门庆一眼方才低声道:“红药姐姐恼了,我又是好说歹说了央了这半日,方给我拿了六枝儿出来,晚间家去,大人千万替我描补描补。”
杨戬闻言申斥了他一声道:“亲戚家里,少浑说,晚上再与那蹄子理论。”一面手持了锦盒,转向西门庆笑道:“前儿有一回往世兄家里吃酒,可巧在回廊之处拾得了一枚金簪子,下官细看时,却是上回相赠三女乃女乃的那一枚,因怀揣袖中,待要归还时,多吃了几杯酒混忘了,今儿可巧带在身上,因想着前儿听见世兄所说,房下众位女乃女乃多有爱惜此物的,如此一并又带了五枝前来相赠,微薄之物,还请世兄笑纳。”
那西门庆听闻此言,当真是摆开八瓣顶门骨,一桶冷水泼下来的相仿,因心中暗自悔恨道:“不想竟是错怪了玉楼……”面上就恍恍惚惚的,恨不得一时离了众人,只要回在柴房之内放出爱妾。
杨戬见西门庆神色有异,心中便知他此番心下有了悔意,因复又将那锦盒在他眼前一晃道:“世兄这是何故?”
西门庆听闻此言方才回过神儿来,连忙躬身接了,复又拜谢道:“侄儿房下妇人是多的,倒连累了叔父大人坏钞费钱,与侄儿媳妇儿买这些连城之宝。”
席间却有识货的笑道:“大官人不知道?这是宫制的物件儿,若非杨大人这样身份,凭你是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只怕满世界里也淘换不来一个这样的爱物儿呢。”
唬得西门庆连忙推让,杨戬见状笑道:“切莫听闻宾客起哄,些许小物不值什么,世兄只管收着无妨,如今天色将晚,明儿咱们众人多有朝廷衙门里的差事,下官不便叨扰,这就告辞了,世兄切莫忘记代我将此物还赠三女乃女乃,还要替我陪个不是。”因说着,对着席间宾客略略点头,转身扬长而去,那四个内卫紧随其后,也不与西门庆见礼告辞,飞扬跋扈去了,只丢下席间众人面面相觑。
内中有个与西门庆最是相与的宾客,学名儿唤做应伯爵,诨名儿应花子的笑道:“哥,瞧见没有,这一匣金簪子,如今官家的正位中宫头上也才有六枝儿,您这位贵亲只管成盒的拿来送人情,怪到人家都说如今朝廷就在你们老大人结义的四个兄弟手上,只怕就连那赵官家,也要让他几分的。”
那西门庆闻言颇有得色,因笑道:“你这应花子,又浑说,我若有这样的高亲贵邻,又何必东街西巷中开着门面做买卖,只靠人家帮衬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因说着,又与众位宾客谦让了一回,看看天色不早,方各自散了。
西门庆因打发了宾客,当真是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并作一步行,急急的来在内宅柴房之处,哪里还有玉楼踪迹,因暴跳起来道:“人都死绝了,你们三女乃女乃呢!?”
唬得后头偷奸耍滑的几个小厮儿一溜烟儿跑了出来,见门锁大开着,又不见了看管之人,不由唬得魂飞天外,那玳安儿见推月兑不过,只得搭讪着上前道:“爷圣明,方才还瞧见好好的锁在这里,谁知小的们因耐不住天儿冷,往后头小厨房里找掌灶的嬷嬷们讨一口酒吃,这功夫儿人就跑了,是小的们该死了,只怕是三娘心中有鬼?带了小鸾那蹄子私逃回了娘家也未可知?爷暂且别恼,小的们这就抄家伙,往那银妇的娘家去捉了她回来……”
一席话还不曾说完,早给西门庆一个大耳帖子打翻在地上,口中大骂道:“反了反了!你这贼囚根子什么东西?也敢派你三娘的不是来!?她一个贞洁妇人安静淑女,怎么就成了银妇了?这可是墙倒众人推,我们夫妻两个不过略有几句龃龉,我原是与她玩笑,锁了在此处哄他们娘们儿玩的,你这贼囚根子倒会看人下菜碟儿?!”
那玳安儿原是西门府上的家生子儿,又仗着自己容貌清秀,自小儿是老爷选来服侍少爷的,虽说是主仆,情份地位也不输兄弟父子的,从没尝过一下子皮肉之苦,如今给西门庆实打实的呱唧了几下,心下早已慌了,暗自思忖只怕公子这是如今舍不得那三女乃女乃的花容月貌,绷不住了主动过来讲和的,此番人不见了,心下焉能不恼的?
想到此处,因连滚带爬向前几步,一把抱住西门庆的膝头哭道:“爷且慢动手,方才大女乃女乃却来瞧过三女乃女乃的,还说要接了三女乃女乃上房屋睡去,三女乃女乃因说怕连累的大女乃女乃,不肯去,如今人不在此处,只怕是挨不住春寒料峭,叫上房屋里玉箫姐姐偷偷开了房门回三房里了也未可知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