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门庆听闻此言,方才将信将疑的,因恨恨道:“这也罢了,如今我且去三房里瞧瞧,若是人还在房里倒也可以饶恕你们这些贼囚根子,若是不在了时,可仔细你们的皮!”因说着,到底心下气恼不过,照着那玳安儿的胸口狠命踹了一脚,只踹得那玳安儿就地骨碌了两三圈儿,蜷缩在地下直哎哟,方才解气去了。
放下一众小厮儿们如何救助那玳安儿不提,却说那西门庆此番知道自己错怪了孟玉楼,又想起浑家那一番娇滴滴的花容月貌来,真恨不得一时之间就搂在怀里做那恩爱之事,急匆匆到了三房门首之处,但见房门已经落锁,便知里面有人,因急急的打门道:“三女乃女乃开门,庆哥儿在这里。”
房内孟玉楼刚刚沐浴已毕,小鸾服侍着梳起了晚妆,正靠着熏笼闲坐,一面暗暗思忖对策,如今猛的听见外头打门的声音,主仆两个都是唬了一跳。
那小鸾率先绷不住了道:“三娘,你听外头打门,好像倒是爷的声音,莫不是知道咱们跑了,此番来寻晦气的么?”
孟玉楼闻言摆了摆手道:“你仔细听听,他说什么……”正说着,又听得门首处急急打门的声音道:“三女乃女乃开门,庆哥儿来了。”
小鸾闻言噗嗤一笑道:“这又好了,往日里只有爷求着女乃女乃做些小意儿时,才自称庆哥儿的,如今只怕是心下回转过来,来给女乃女乃赔不是呢!我这就开门去。”因说着蹭下了炕就要往外屋去。
孟玉楼听闻此言连忙按住了道:“你且不忙。”因说着,附在小鸾耳边,低眉耳语了几句,小鸾听见了因有些迟疑道:“三娘如今这样拿大,只怕爷好容易心思回转过来,万一又恼了,你们夫妻情份可就难以回转的。”
玉楼闻言冷笑道:“你只听我号令无妨,他若不是真心悔过了,断不能只在五房边上就敢这般小意儿贴恋咱们的,去吧。”
因说着,打发了小鸾前去开门,自己伸手解了方才梳洗的晚妆样式,只将乌云散漫花容不整,斜倚着身子,将将靠在那熏笼上头。
小鸾外间屋内取了一盏小宫灯,模索着上前开了房门,但见那西门庆满面焦灼之意,含羞带愧的站在外头,见了她,也不似往日里趾高气昂飞扬跋扈的,因面上一红道:“大姑娘,你们女乃女乃睡了么?方才接去,那几个挨千刀的贼囚根子说只怕是回房歇了,我因怕你们女乃女乃心里不受用,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好,是以过来瞧瞧。”
小鸾如何知道方才杨戬一番设计,因不知前头何事,倒叫这向来目下无尘的大官人这般低声下气的,正欲温言软语笼络于他,复又想起孟玉楼方才的嘱咐,因端着架子冷笑一声道:“爷还知道我们娘们儿的死活?只怕是天黑走错了门儿,五房里倒在后头,如今黑灯瞎火的,少不得奴婢担着不是,送了爷往五房里去罢,何苦来又招我那薄命的主子。”
一席话娇嗔满面,说的那西门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又不好与她高声起来,也是怕五房里听见,明儿添油加醋嘲弄自己,只得低声下气道:“姐姐儿,此番都是玳安儿那小油嘴儿传话传差了的,我原说与你们娘们儿玩笑,关一关吓唬一半日的,依旧放了回来,谁知那贼囚根子竟错理会了我的意思,倒叫姐姐儿和你们女乃女乃受了这么一场泼天也似的委屈,都是我用人不明办事不利,如今你们娘们儿恼我,我不敢分辨,只是好歹叫我进去跟你们女乃女乃睡一睡,省得再去别的房下折腾,叫人瞧见了,倒像是我与你们女乃女乃生份了一般。”
小鸾听闻此言,知道这西门庆也算是好话陪尽了,自己再不兜着,只怕就显得不识抬举,也只得假意叹气道:“爷进来瞧瞧便罢了,只怕我们女乃女乃服侍不得爷的,如今好说歹说,也有个两三日水米不曾打牙,别说服侍人了,只怕就剩一口气,只要见爷一面的。”因说着,倒触动了自己主仆两个这几日的委屈,当真滚下泪来。
那西门庆见了心下如何不知怜惜?因一连声儿赔话道:“好姐姐儿,你且放我进去,我自会安慰你们女乃女乃,到明儿整治酒菜,五房联袂来与你们女乃女乃赔话好不好?”小鸾闻言方才破涕为笑,因高挑着小宫灯,给西门庆照亮儿,服侍他进的房来。
那西门庆进的房中,但见孟玉楼冷冷清清的神色,斜倚熏笼枯坐金闺,芙蓉玉面之上珠玑碧痕犹在,心中岂有不怜惜自责的,因仗着房内也没别人儿,涎着脸上了炕,半跪在炕沿儿上低声赔话道:“三姐,听丫头说你身上不爽快,特来瞧瞧……”
连说了两声,那孟玉楼并不答言,急的西门公子抓耳挠腮的,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见玉楼面沉似水道:“庆哥儿,你且不忙与我赔话,且听我说说不迟,自从当日大姐姐替你相亲以来,如今我进门服侍你们夫妻两个,并上头几房姐姐,底下几个妹妹们,扪心自问,并无一点儿错处,如今给人泼了脏水,指望着夫主心里向着我,许是还能仗义搭救,谁知你非但不为我洗月兑了冤屈,反同着旁人说我,指名道姓坐实我银妇之名,奴家心里冤屈……”说到此处,那眼内珠玑断了线珍珠一般只管滚将下来。
哭的西门庆慌了神儿,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姐姐,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一时多吃了两杯黄汤,仗着性子打起老婆来,姐姐好歹容我这一回,今生今世再不敢了。”
孟玉楼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庆哥儿,这件事原是你错办了,只是我心里倒也不肯怪你,一来自从我进门以来,你和大姐姐十分疼惜看重,每日里添菜弄饭给我吃,又打了好些金银首饰,从外洋买回来许多绫罗绸缎给我妆点身子,你又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郎君。
先头大爷虽然疼我,只是他行商出身,朝朝误了奴家良辰美景,虽然成婚两三年,身边却是男花女花都无,若有个一男半女时,好歹是个臂膀,我也守得住。所以奴家心里敬他多于爱他,畏他多于怜他。虽是夫妻两个,却是举案齐眉情谊,多过夫妻鱼水之欢。
及至到了你们西门府上,遇着你这样风流俊俏知冷知热的郎君,才算是开了情窦,虽然往日里冷眼旁观着你迎娶房下众位妹子,嘴上不说,心下岂有不嫉妒小性儿的,只因奴家爱重夫主,是以这些闺房琐事都可以容你胡来,见你喜欢那潘五姐,我就只当做是自己亲妹子一样的疼,六房里李瓶姐养下个哥儿来,奴家能不眼热?只是见你喜欢的什么似的,我见你西门府上有后,心里也跟着欢喜,这些虽说小事,也都是奴家对你一片情谊,往日你也是看在眼里的。
当日你听了琴童儿那小厮儿挑唆之言,我为什么不曾分辨,只因往日里你我夫妻床笫之事,你岂有不知道我的模样儿品行?是那起子整日里缠绵罗帷被翻红浪的银妇不是?我因深信你知我人品如何,并不辩解,还道是夫主自然为我做主,处置了那小厮还我清名,谁知你受了别房里挑唆之言,不分善恶错勘贤愚,也是我往日里白费了相思错付了芳心,十分心意待你,却换不回两三分真心……”
那西门公子听了这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再无半点儿装腔作势乔模乔样的,倒触动了自家心中一点真性情,也跟着滚下泪来,抱了妇人的娇躯在怀里,见脸儿相偎了喃喃说道:
“好三姐,如今这一番金玉良言,除了小人的先妻陈氏大女乃女乃,可就再也没人说过这几句知冷知热的贴心话儿了,房下那几个妇道虽然容貌出众些,我暗地里品度着,你大姐姐虽是贤德,多少有些个凉薄的性情,事不关己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李娇儿只顾讨我的好儿,手上使银子却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儿,那四房里孙雪娥原是你先头大姐姐留下的房里人,看着去了的份上占了一房,又不出众,五房里是你最好的姐妹儿,不用我说你也是知道的,虽说十二分标致人物,与你算是一时瑜亮,只是她倒爱小性儿,又是使女出身,只会小意儿贴恋夫主,终究不是当家女乃女乃的材料儿。六房里李瓶姐倒是温柔贤惠,只是输在胆子小,怕得罪人,不肯招灾惹祸的,才给那五丫头辖制住了。这几年我冷眼旁观着,这偌大一个西门府上,竟都仗着姐姐一人操劳把持,方才整顿门楣当家理纪,将我家中治理的内言不出外言不入,房下妇人虽然众多,倒是铁桶也似的相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