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衍生]玉楼人醉杏花天 第五十一回

作者 : 王老吉

几个妇道堂客说笑了一回,但听得窗棂外头隐隐丝竹之声,远远的有少女歌声唱到: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几个妇人听了,难免心醉神迷,那尚举人娘子因笑道:“好个姐儿,恁般会唱。这词儿倒新鲜,往日里不曾听见的。”

玉楼笑着接言道:“这是唐人李贺《将进酒》,奴家年小时爱它,如今这姐姐唱来,歌喉婉转,意趣情真。”

尚举人娘子听了,一声儿不言语。月娘见状笑道:“我们三姐自幼在家念私塾,还是位有功名的举人老爷教的,奴家只念过几日女学,不识得这些诗词歌赋诸子百家的,平日里在家,外子常与她谈讲些,我们房下众人都是睁眼瞎子,听得天书一般。”

孟玉楼见方才自己无意之间卖弄才学,倒惹来闺中女伴许多闲话,连忙岔开话头儿笑道:“大姐姐听听,这院中的姐儿声音好生耳熟,倒像是旧相识一般。”

月娘闻言,真个侧耳倾听起来,但听得那少女又唱道:“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胜似襄王一梦中,胜似襄王一梦中。”

因点点头道:“只怕是咱们家爷那个勾栏院中的相好儿,二房娘子李娇儿的侄女儿,小名儿叫做李桂姐的?她原是你的干闺女,你倒听不真,来问我。”

玉楼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道:“当日吃了酒,胡乱耍子,当不得真,况且她虽然不曾娶回家来,与奴家比肩,到底也是爷跟前儿的人,怎好与她论这差了辈分的交情。”

一旁夏千户娘子笑道:“敢情今儿外头请的,就是如今名动县城,号称色艺双绝的李桂姐?如今想来,不就是贵府上的人么。原来常得这样好,只是不知这词曲有什么讲究儿……”

孟玉楼只因方才争强好胜说了两句,此番不见问她,倒低了头不肯多说,月娘因知道她的才学,正要在尚举人娘子跟前卖弄房下之人,因笑问道:“三姐自然知道,此番除了你,还有谁能解惑?”

玉楼见大娘子话,只得点了点头道:“这曲牌子听着倒像是一支《驻云飞》,头一句‘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是抬举她自家色艺双绝,是风流场中领袖;次一句‘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说这姐儿自从长成,也是王孙公子趋之若鹜的买卖行市;

三一句‘玉杵污泥中,岂凡庸?一曲宫商,满座皆惊动’,乃指这姐姐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虽然流落风尘,却是矜持自守;末一句‘胜似襄王一梦中’,乃化用巫山*典故,将自家比作巫山神女,岂不闻‘神女生涯终是梦’?女孩儿到底也盼着有个好归宿之意。”

满座妇人听了,纷纷喝彩道:“好个三姐,当真博学多闻。”只有那尚举人娘子忿忿的,又不十分懂得孟玉楼话中之意,不敢出言反驳。

月娘听了这一番解释,仔细想来那李桂姐言辞之中颇有抬高身价之意,因冷笑一声道:“这姐姐恁般乖巧,倒会说,既然自己三贞九烈的,又何苦来做着皮肉生意,这是应了那句话——说的倒比唱的好听!”说的众人多笑了。

末了还是那夏千户娘子笑道:“论理这姐姐娇贵些也不值什么,听我们爷说,当日未出阁时,多少纨绔子弟争着梳拢她?勾栏院李家偏生就给了西门大官人,听说里外里不下百两银子。”

吴月娘听闻此言冷笑了一声道:“不给他怎的,他是院中有名的好子弟,最肯使钱在表子身上,当日梳拢这妮子,半月不曾来家,奴家派人接去,倒把我的小厮打了一顿,千银妇万银妇的骂房下姐妹,五丫头不就是因为这个挨了打?”

孟玉楼竟不知此事,听了这话连忙问道:“如何打了五丫头,奴家竟不知道。”月娘笑道:“当日你娘家姑妈病重,不是接你家去两天照应着么?不然你那没廉耻的爷也犯不着这么眼馋肚饱的,只管往勾栏院里行走。

我们这几房旧人倒没什么,当日六姐还不曾进门,就数五房里最新鲜,那潘五姐平日里是个争强好胜的,如何忍得下这样闲气,因写了个贴儿命小厮送到勾栏院里,指名道姓骂那表子,又劝了爷几句好话叫他来家睡。那表子恼了,就将那贴儿撕得粉碎,在爷跟前儿撒娇撒痴,你那糊涂爷你还不知道?有了新人忘旧人,为了新得的这位姐姐儿,倒回家来把潘五儿打了一顿,好不凄惨,次日我去瞧她,花朵儿也似的身子上都是鞭痕,好不怕人的……”

一席话说的孟玉楼怔怔的,只因她嫁入西门府上,因生的花容月貌身材窈窕,又是好温克性儿,识文断字进退有度,是以最得夫主宠爱,自从嫁过门来,当真是当做自家女孩儿一样的娇养,前几月西门大姐儿还在府上住着待字闺中时,那西门庆有了好的,都是先紧着这一对母女,倒把自从吴月娘起的几房妻妾靠后,因此上众女还曾取笑,说玉楼倒做了爷的闺女儿,这样宠爱。

是以那孟玉楼并不知西门庆待房下众位姬妾又是如何脾气,现下算起来,此事也就是金莲过门几月闹出来的,那潘五儿,当日自己与她倾心相交时,自然知道她的脾气,最是敢爱敢恨,她竟能为了西门庆摆布死了自己的亲汉子,心中爱慕之情不言而喻,如今夫主为了一个表子,竟这样作践她,换了自己,只怕早就一条丝鸾缎带吊死了,她过后竟还能与夫主言笑晏晏,没事儿人一般,也是心机深沉,却只怕那一点灵台之中真性情,也是给这糊涂的西门公子糟蹋殆尽了,日后与那琴童儿偷期密约,竟是怪不得她……

孟玉楼未及细想,但听得月娘笑道:“三姐想什么这般出神?”玉楼听了方回身道:“还想着这李桂姐唱的戏文,倒也新鲜有趣儿……”

几个妇人正说着,但听得帘栊外头尚举人家丫头来说:“跟大女乃女乃回,爷在外头吃酒,宾客们嚷着拜见大嫂子,爷说了,请大女乃女乃过去略坐坐,今儿都是平日里常造之客,并没旁人,不妨的。”

那尚举人娘子听了,啐了一声道:“糊涂东西,这样混账话不说假装没听见,倒当个正经事来回?我是他家里养的粉头怎的,倒叫我外头陪酒去。”

月娘听了冷笑道:“举人娘子暂息雷霆之怒罢,原先我还只当是只有我们爷这样糊涂,敢情满世界的爷们儿说不得也是一个样儿。”

因说着,将当日西门庆吃醉了酒,只教自己出去宴客之事学说了一遍,那尚举人娘子方才有些回转过来,况且她素知自家夫主来往的都是饱学之士、风流才子,这一去定然没有外头那些泼皮破落户、登徒浪子的,想来倒也无伤大雅,因起身告了罪,央夏千户娘子陪着,自己方出去。

几个妇道因送了尚举人娘子,又在闺中吃些酒菜,不一时丫头进来添酒添饭,几位佳丽说说笑笑的,倒也有趣儿,正在谈笑之际,忽听得前头妇人哭哭啼啼的进来,又有些摔杯罢盏之音,紧接着似有好些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模样人等进来,将将走到了门首处,不知怎的乱了一阵,竟住了脚步不曾闯进来。

但听得为首一人道:“西门府上三娘子在此,尔等切莫放肆,休要闯入后堂!”又听见许多甲胄之声渐渐散去,直将内室三位佳人唬得面如土色,倒是孟玉楼有些见识,挺身将吴月娘护在身后道:

“大姐姐别怕,听声音倒像是官兵抄家,莫不是尚举人家中有什么违背王法的勾当?到底与咱们不相干,既是官兵,遇见良家妇人自知回避,想来未必肯擅闯的,咱们千万莫要自乱阵脚。”

月娘如今怀着身孕,身子沉重,因哭道:“三姐,奴的命这样哭,若是连累了咱们,也当做犯妇锁了去,奴家这样身子如何见人,走也走不月兑,岂不是一尸两命?”因说着忍不住大哭起来。

孟玉楼原本不曾经过这样阵仗,如今见大娘子尚且唬得没了主意,自己也是心乱如麻,连忙回身将月娘抱住了,柔声安抚道:“大姐姐宽心罢,如今咱们老爷是县里掌邢千户,知府和知县相公也要让他三分,况且又有夏千户娘子在此,除非是东京赵官家派出人来,只要是县内兵丁,那个敢对咱们不敬?”

正闹着,忽见外间闯进一个人来,蓬头垢面满脸泪痕,哭道:“奴家的命怎的这样苦?好端端的一个举人老爷就给革去了功名锁入大牢之中,还求几位女乃女乃援救则个……”众人定睛细看之时,竟是方才意气风的尚举人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8.30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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