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几个妇人慌忙救了起来,玉楼上前替她绾了头,将帕子给她蘸蘸眼泪道:“举人娘子这是从何说起,方才后头似是来了许多官军模样也似的男子,倒把奴家几个唬死了呢,且喜他们尚知礼数并不曾闯将进来,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莫不是大娘子府上遭了官司么?”
那尚举人娘子不听这话尚且罢了,听了这话复又放声大哭起来,直哭的肝肠寸断雨恨云愁,几个妇人心也慌了,连忙劝住救醒,复又问她。
正闹着,又是小鸾和玉箫撞了进来,见自家府上两位娘子无事,方才好生念了几声佛号,玉楼见状,丢下尚举人娘子,上来拉了小鸾问道:“你们方才与他家小大姐出去用饭,到底看见什么不曾?”
小鸾此番也是吓得变了颜色,因哭道:“方才正跟玉箫大姐姐在后头吃茶饭,忽然就闯进几个凶神恶煞也似的爷们儿,在厨房里打砸起来,唬得我两个抱作一团儿不敢动弹,那几人上来就要拉扯我们,且喜内中一个道:‘慢动手,我瞧着两位小大姐似是西门府上的丫头。’因问我:‘你是小鸾姐姐不是?’我抬头细看时,这人好生眼熟,那人见我瞧他,因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原是跟杨大人的内卫,你如何却在此处。’
我听见他说,仔细一想又是了,不就是上回杨大人来府上吃酒时那跟班儿的,因点头道:‘今儿尚举人娘子家宴,请的是我们府上大娘、三娘,我姐妹两个跟车过来,如今不知官爷到此有何贵干?’
那人听了倒唬了一跳,连忙就往后头跑,因听他说什么‘西门府上三娘子在此,不造次’等语,我也听不明白,末了还是这位官爷送了我和玉箫大姐姐进来,门口都有内卫把守着,只是不知这举人老爷府上遭了什么官司。”
玉楼听了这话,心中暗道莫不是杨戬也在此处,竟是他纵容手下打砸作践举人府上?只是平日里看他举止温柔言行稳重,倒不像是这般有辱斯文的莽撞武官……
正想着,忽听得那尚举人娘子悠悠转醒过来,因哭道:“三娘三娘,你是害苦了奴家!”
玉楼听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倒是唬了一跳,不知如何答对,那吴月娘因蹙眉道:“举人娘子,莫不是你家中吃了官司,害了失心疯?没由来骂人怎的……”
但听得那举人娘子哭道:“我何曾骂人,若不是奴家有心与你们家这三娘子比个高低贵贱的,做什么托人弄枪的要买这金簪子,今儿我夫家命我出去,只因他春闱在即,意欲攀上高枝儿,听见如今朝廷里蔡相爷的兄弟杨提督在此公干,几次三番烦出人情去,好说歹说请了来,要拜干爹,不想那杨大人倒是清贵的很,执意不肯,我夫家脸上下不来,因命我出去拜望拜望,想是他见了妇人,总不好推辞的。
谁知那杨大人见了我,直勾勾盯着奴家头上金簪子瞧了半日,因声音冷若冰霜的问我:‘兀那婆娘,你也配戴此物?哪里来的,从实招来!’因说着上前揪住奴家髻,只一个耳光将奴家打了一交,簪子就落在他手上。
奴家知道这位大人位高权重,是当朝一品大员,唬得我要不得,只得一五一十说了,谁知那杨大人先前还冷笑,到后来不知怎的就恼了起来,因说奴家的丈夫纵容妻子佩戴内宫首饰,是为越制之嫌,是欺君犯上的勾当,当下打去奴家丈夫头巾之上的迎门美玉,革去功名捆了起来,压往县衙门里头去了,奴家趁没人功夫儿跑进后园来,后头一群如狼似虎的内卫追着,真真唬死奴家了呢,好容易撞将进来,只怕那些凶神恶煞又要进来拿人,却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西门府上三娘子在此’等语,那一起子强人听了这话,倒好似圣旨一般,竟撤步抽身不敢再追……不是三娘你害苦了奴家么……”
一席话说的那孟玉楼真是掰开八瓣顶梁骨,一桶雪水泼下来的相仿,谁想到这尚举人恁般作死,非要将那杨大人请到家中来,又撞见他娘子戴了自家簪鬟,说不得自是上一次他不惜重金搭救自己,不曾听见半个谢字,心里就有些恼了,如今再见这尚举人娘子头戴金簪,一问便知是自己出手想让,心里能不寒心?
只是这杨大人也有些不近人情之处,你一个外头的爷们儿,擅闯深闺救人,奴家就是要谢,难道当着别人的面明目张胆谢你不成?万一有些风色落在旁人眼里,官盐倒成了私盐了,再说那东西原本也不是奴家为了自己使银子卖的,只因小叔子杨宗保进学,求到奴家头上,难道看着从前亲戚冻饿而死又不知搭救,那我孟玉楼成了什么人了……
玉楼想到此处,心中倒埋怨起这杨大人端的飞扬跋扈,也是一股子纨绔子弟的脾气,与自己夫主混账淘气起来倒是不相上下的。只是如今自己一时草率,竟连累的尚举人娘子险险家破人亡,说不得也要想个法子与那杨戬赔话,人命关天,先将人放出来要紧……
孟玉楼想到此处,稳了稳心神,因对那尚举人娘子柔声道:“大娘子莫要慌张悲切,这内中定然还有误会,当日也确实是奴家太草率了些,待我与我们大姐姐回转家中,与老爷商议一番,想想怎么个法子能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一旁吴月娘也跟着安抚道:“大娘子莫怕,如今我们老爷与夏娘子家老爷都是千户之职,好歹掌刑说话,这一去回转家中,少不得要求求爷们儿,先将你家举人老爷保了出来,再说我们两家多与杨大人有些交情,到时候自然从旁递话,怎么样变个法子将举人老爷的功名要回来,莫要耽搁了春闱要紧。”
那尚举人娘子如今方寸大乱,听了这话因紧紧捉了月娘的衣袂道:“大娘子,奴家不求别的,只要人平安,旁的一概不用理论,莫说是个举子功名,就是金殿传胪三甲状元也不值什么,万一我这夫家不知变通,在堂上说些风言风语,招那杨大人动了真气,处置了他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的相仿么?好大娘子,莲花庵的姑子也来我家里念经做些俗讲,说你是女菩萨转世一样的善人,求你怜奴家,求求府上老爷,寻个人情放了那狠心短命的吧……”
说着,扑在月娘怀中大哭起来,哭得三个佳人愁云惨淡的,因安慰了尚举人娘子一回,招来他家通房大丫头嘱咐妥当了,又命他家小厮去请太医来。
一时诊了脉,写了方子,无非说惊吓所致,多以安魂补魄的药材为主,月娘连忙拿了银子,付了诊费并药钱,命小厮跟着抓药,一面闺中陪伴尚举人娘子,又使他家家丁往前头花厅里收拾方才内卫砸烂的东西。一时哄得那婆娘睡了。
不一时小厮抓药回来,月娘吩咐他家大丫头:“好生煎了药给你们大女乃女乃吃了,等她醒了替我们多多上覆,就说家去跟老爷议事,叫你们大女乃女乃安心等消息罢了,千万别擅自往衙门里闹去。”
月娘一行说,那丫头一行答应着,复又送了出来,多谢几位女乃女乃好心搭救,月娘等人方告辞出来。
姐妹两个目送了夏千户娘子上了轿子,那孟玉楼方扶着月娘玉体,来在八宝车前,取了脚凳先上了车,又扶了月娘上来,姐妹两个坐稳,命玉箫、小鸾跟车,一驾香车方绝尘而去。
车中吴月娘兀自惊魂未定,因对玉楼叹道:“常言道今晚月兑下鞋和袜,谁知明朝穿不穿,这尚举人心气儿倒是高的,这一场春闱正要大显身手一回,谁知就遇上这样要命的勾当,这也是多亏了咱们在这里,那杨大人见是亲戚女眷,才阻了不然他手下内卫抄家,若是换了旁人,这会子只怕是要家破人亡了呢。只是不知他们如何倒认得你,只说三娘子在此,倒把我丢下不理了。”
玉楼听闻月娘这话,虽是玩儿话,言语之间倒也有些见责之意,连忙陪笑道:“大姐姐说的哪里话呢,想是小鸾那蹄子唬得魂儿也不全了,随口乱说的,那杨大人如何认得我是哪一个,自然是看在大姐姐的面子上才肯丢开手的。”
月娘闻言笑道:“只怕不是为了奴家,不然为什么尚举人娘子也是这般说辞。”玉楼闻言笑道:“说句不怕她恼的话,那尚举人娘子的话岂真信?方才吃酒听戏时,大姐姐见她嘴里有几句实诚话来着,要么方才太医怎么说了,她这叫做魂体不全之症呢。”因说着噗嗤一笑,怄得月娘也跟着娇笑了两声,方才不曾见怪了。
一时间八宝车来在西门府外,早有家丁开了角门儿放车驾进去,姐妹两个下车,一路回在内室,方才惊魂甫定。
作者有话要说:8.30第三更,老吉已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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