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西门庆听了金莲似乎话中有话,又说道:“五姐既然这样说,莫非心里有了个疑影儿?你冷眼旁观着是谁害你,对我说,四泉自会给你做主。”
潘金莲听了这话,朦朦胧胧说道:“奴家贴身的东西都是春梅姐姐管着,那妮子自然跟我是一条藤儿,绝不害我,只是旁人想拿了奴家贴身的东西也未必那么方便。再说往日里常听那莲花庵的王姑子、薛姑子说起,厌胜之术必要人身上掉下来的物件儿方能管用,只拿了奴家贴身东西,倒未必成事,只是身体肤受之父母,奴家从来不错做残害自身的勾当,如何有把柄落在旁人手中呢……”
一席话倒提醒了西门庆,蹙起眉头说道:“五姐这样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当日刚刚梳拢了李桂姐时,她曾问我要五姐头上一缕青丝……”
那潘金莲听闻此言,假作不知,大惊道:“当日爷不是说,要奴家青丝做网巾,奴才给了你,原来是送给那相好儿的,你两个串通起来,要害奴家?”
说着,眼睛瞧着西门庆,不哭不闹,却是怔怔的没了言语,瞧那神情,只把一颗芳心都凉透了。
西门庆见状,急的乱了方寸,倒不如她哭闹起来,有个话头儿能劝,连忙拉了妇人的手搂在怀里道:“五姐,若是我西门四泉存心害你,如今指着活蹦乱跳的身子起个誓,就叫我死于万刃之下!”
潘金莲这才稍有回心转意,连忙伸手掩在西门庆唇边,语带娇嗔道:“看你,没由来说这些疯话呆话做什么,奴家知道你不是那样喜新忘旧的人,故意试你的,如今你既然与那银妇没有手尾,只怕就是她瞒着你做的,这几日见你不到她那yin窝儿去了,心里定然恨我,找个由头住进咱们家,使那厌胜之术要将奴家治死。我的哥哥儿,你要为奴家做主。”
说着投入西门庆怀里,撒娇撒痴闹了起来。
西门庆听了金莲一番说辞,心中已经笃定,就是那李桂姐所为,不由得怒向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搂了妇人在怀道:“五姐莫怕,如今事情败露,我去找着银妇问话,不怕她不招认,如今也顾不得外头有没有人拿她,就打一顿撵了出去,从此我西门四泉再不踏进勾栏李家半步,你说好不好?”
潘金莲听了这话心中大喜,面上装作贤德模样笑道:“若是能让夫主回心转意,从此不再流连烟花,奴家就是今儿真给那银妇治死了,到底也是心满意足的。”
说着,两个相搂相抱,情意缠绵一回。
那西门庆方才丢下金莲道:“今儿五姐受了委屈,又给小人施法陷害,身子定然劳累,教春梅姐姐服侍你早些睡下,我这就去那银妇房里问她,明日之前定然打她出府就是,也管不得她的死活了。”
说着又嘱咐了春梅两句,叫她好生看顾金莲,晚上要什么吃喝,哪里不熨帖,无论多晚都到上房屋寻自己前来相陪。春梅答应着,一路送他出去。
不一时仍旧回在房中,对金莲笑道:“我陪他去了一趟前面书房,女乃女乃猜怎么着?爷去取了镇宅的宝剑和马鞭子来,唬了我一跳,还劝了他两句,千万别闹出人命,爷说此事不与我相干,叫我好生回来看顾女乃女乃,如今那银妇只怕是要吃亏了。”
金莲听了笑道:“当日他们两个刚刚订了交情,我心里自知斗不过那银妇,忍气吞声叫她作践了这些光景,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银妇也有求着咱们家的时候,既然自投罗网来了,咱们娘们儿岂能辜负了她这一番盛情。”
主仆两个说笑一回,猜测那李桂姐受了什么样的作践辱骂不提。春梅因又说道:“话虽如此,只是女乃女乃这一番到底也给那银妇的厌胜之术冲撞了,只怕对玉体有碍,不如趁此机会认真找个婆子瞧一瞧,咱们家也转转运。”
那潘金莲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胡打海摔惯了,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笑道:“我的姐姐儿,你也太肯多心了,奴家就那么娇贵?”
庞春梅原是念书人家女孩儿出身,自幼随那庞秀才读些杂学旁收,最喜欢读内经和冰鉴之书,深信此事,因劝金莲道:“女乃女乃,此事小看不得,女乃女乃不见那戏文上,多少王侯将相成败都在命格上头,如今咱们给那银妇算计作践了,还是找个婆子来瞧瞧,方能安心。”
潘金莲给她缠得没法,只得点头答应道:“既然恁的,姐姐还是去请了上回来给吴家的相看那刘婆子吧,我见吴家的倒是肯信她,只怕真有些手段也未知。”
春梅听了金莲的话答应着,自己并不动身,走到门首处打起帘子叫:“秋菊,女乃女乃叫你往街面儿去请了那看相的刘婆子来。”
秋菊刚睡下,听了这话心中老大不意,她虽然与春梅同日进门,只是模样儿不如她,又不干练出众,如今那庞春梅给爷收了房开了脸,自己越比不上,也只得忍气吞声的起来,一面答应着,穿戴了往街上去请。
不一时,果然请了那刘婆子回来,进了内间,站在地下请了安,瞧了金莲一眼,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满屋子乱窜,比比划划,口中念念有词,把个潘金莲和春梅两个看了一个不亦乎。
春梅忍住笑问道:“您老人家一进来就这样抓瞎,为的是什么?”
那刘婆子郑重说道:“大姑娘,你小人家眼睛干净,瞧不见,这满屋子里都是鬼卒,要害你们女乃女乃呢!”
一句话正和了金莲和春梅的心思,那庞春梅此番就不使唤秋菊,自己亲自去院中亭子里炖了上好的茶来,给那刘婆子吃了,金莲又吩咐端上两盘子茶果糕饼给那婆子尝尝。
那刘婆子见了吃食,也无心他顾,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打开了内外套间儿,只吃了一个沟满壕平。方才打着饱嗝儿上来道谢。
一面说道:“我的女乃女乃,我老婆子也是常在你们贵府上行走伺候的,谁不知道女乃女乃最是惜老怜贫的,好温克性儿,怎么如今倒吃了别人家这样狠毒算计?不是老身来了,只怕那些恶鬼还不肯出去的。”
潘金莲听那刘婆子会说话儿,心中甚喜,因乔模乔样叹道:“谁说不是呢,奴家自从到了这里,每日晨昏定省勤勤恳恳,服侍夫主并大女乃女乃,这几年自问并无十分错处,不知哪一句话没说妥帖,得罪了哪一位姐妹,就这样害我,要治死我,奴家今儿心里就不好,唬得我要不得了,连忙叫丫头请了刘妈妈来,好生为我相看相看,破了这个灾儿吧。”
那刘婆子听了点点头道:“这样小法术不值什么,不是老身贪财,只是这些做好事银钱都是要上供菩萨佛祖的,收了这个祟不难,只要女乃女乃肯出五百钱,保管明儿就灾消难满了。”
金莲听了这话连忙点点头道:“有银子。”就吩咐春梅道:“姐姐儿,你开了那炕头儿上的箱笼,拿一吊钱来与这刘妈妈,妈妈别嫌弃,余下的雇车用吧,你老天拔地的,大夜里还往家赶。”
说的那婆子眉开眼笑,收了钱道了谢,就作起法来,自怀中取了一个白瓷瓶,裤腰里掏出一尾杨柳枝,蘸着那瓷瓶里的水,洒扫了屋子一番,口中念念有词,粘牙倒齿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金莲和春梅主仆两个也不经常见这样的西洋景儿,如今见了,都觉得新鲜,跟着看了一回。
那刘婆子方收了神通,笑道:“这一回倒好了!女乃女乃今儿晚上放心睡,再没有节外生枝的事,菩萨将那些鬼卒拘束住了,将捆仙绳绑好了打入十八层地狱之中,保管没半个再来寻女乃女乃的晦气。”
金莲点了点头笑道:“此番劳动妈妈,快坐下吃杯茶歇一歇,缓缓精神。”一面又命春梅炖了滚滚的茶来。
那刘婆子千恩万谢了一回,又吃些茶果,一面搭讪着道:“女乃女乃别嗔我老婆子多事,既然有别的妇人调弄女乃女乃的丈夫,虽然这一回做法灵验,为女乃女乃收了邪祟,保不齐还有下次,长此以往也不是长久之计呀……”
一句话说中了潘金莲心中的真病,因长叹了一声道:“妈妈不知道,奴家自小儿是个实在人,虽然生得有些颜色,从来不会乔模乔样哄汉子的,前几日奴家夫主整日流连烟花,奴家见他跟前子嗣不旺,就劝了两句说:‘外头那些表子粉头哪有真心,你每日只缠绵在那温柔乡里,抛撇下大姐姐和众位花样年纪的姐妹在家,又在子嗣上没个好处,不如别去吧’
谁知这话就传到了勾栏院里,那几位外头养着的姐儿恼了,当着夫主说奴家坏话,只怕这一回厌胜之事也是她们闹出来的呢……”
那刘婆子听了这话,正撞在心坎儿上,知道自己的买卖来了,连忙放下盅子,近得前来笑道:“女乃女乃果然是个水晶心肝儿玻璃人儿,俗话说有法就有破,又说害人之心不有,防人之心不无,女乃女乃这样好性儿的妙人儿,给外头那些表子粉头白算计了去,也是无能。依我老身看,索性咱们也请个明白人,做些好事,只管女乃女乃能留住夫主的心,不叫他成日里只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就是了。”
金莲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只是她自持女乃女乃的身份,不好平白搭腔,只管端坐着,点头不语。
一旁春梅见了,对那刘婆子笑道:“妈妈说的何尝不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我们高门大院儿的,太太女乃女乃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脚蟹一般,能认识什么能人呢?少不得还要妈妈从中穿针引线,您老人家冷眼旁观着,我们女乃女乃是那一等心疼银子的小性儿妇人不是?若当真拴住了爷的心,女乃女乃就是将全套家当赔给您老,也是愿意的。”
一席话说的那婆子屁滚尿流,一连声儿答应道:“姑娘既然这么说,老身也舍不得女乃女乃这样好性儿受人欺负,少不得担着不是,为女乃女乃谋划一番。如今江湖上单有一种媚术,名唤作‘回背’之法,只要求个道行高的法师来家做一场好事,管保你家老爷往后专宠娘子一个。”
说的那潘金莲活动了心思,也顾不得端着架子了,下得炕来走到那刘婆子坐的地坪旁边,低声问道:“只是不知刘妈妈会这法术不会?”
那刘婆子闻言笑道:“瞧女乃女乃说的,我老身不过会看个小三灾儿,哪里有那样通天彻地之能。”
金莲听见,芳心失落起来,转念一想,既然这婆子说出回背之术,只怕就算自己不会,也是要荐人进来的意思。想到此处试探着笑道:“妈妈见多识广,即便自己不懂这样法术,自然也是认得高人的了?”
那刘婆子见她递了话儿,连忙顺杆儿爬上来笑道:“我家那死鬼倒有些门道,前儿从山上下来一位师兄,正寄宿在老身家中,若是女乃女乃要用人,老身不怕麻烦,这就回家去传了来,到女乃女乃房里伺候。”
金莲闻言却是等不得,连忙唤春梅:“给刘妈妈拿出一两银子来,权且雇车用吧,事成之后奴家自有厚报。”
说的那婆子眉开眼笑的,约定了立马请那师兄过来,一面请金莲移驾回到五房院中,方能做得机密。
那潘金莲听了刘婆子安排,答应着与春梅回了五房院里,收拾房子沐浴熏香,刚刚准备完毕,但见那婆子贼眉鼠眼的,领了一个道童儿模样的少年进来。
潘金莲定睛观瞧,但见那少年生得风流俊俏,一表人物,面如秋月,色如春花,端的是个乌衣子弟、香粉孩儿,忍不住春心一动,早已满面绯红低下头去,一面故作娇嗔道:
“刘妈妈好不省事,深闺内宅,怎么这般伶伶俐俐的请个少年男子进到奴家闺房之内,传了出去,奴家脸面性命还要不要了……”
那少年闻言,上前深施一礼,唱个喏道:“小道童多多拜上西门娘子,童儿我虽生得有些面女敕,辈分上却是那刘理星的师兄,况且小童儿此番进来,化用障眼之法,莫说是夜深人静之时,就是青天白日万马军中,自然能够斩将夺魁,无人能够识破阻拦的。”
金莲听了,半信半疑,只是那西门庆治家极严,晚间内宅多有家丁护院小厮等上夜巡查,若是这小童子没有什么本领,只怕未必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便宜进了自己的闺房之中,想到此处,连忙站起身子,深深道了个万福道:“道爷有礼,奴家此番请道长驾临凡尘,只怕意思刘妈妈都解释明白了,既然时辰不早,就请道长施以法术,解救奴家于水火之中要紧。”
说着,轻提罗裙盈盈下拜,慌得那道童紧走几步,来在金莲跟前,双手相搀,口称“不敢。”
那金莲给他沾了身子,只觉情思渺渺魂魄茫茫,一时不知天上人间,心中暗道:“此番哪怕回背之术不成,只要勾搭上这样一个多情俊美的小娃儿,老爷不在时,倒也风流快活。”
那道童儿见金莲哄动春心,心下却也了然,只管捧了金莲一对雕花玉腕,但笑不语。倒是一旁刘婆子瞧见了,深觉不雅,因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两个听见,连忙分开,那婆子因笑道:“这位道爷就是老身方才说所,拙夫的师兄,东京城中有名的阴阳生——公孙胜先生了。”
金莲闻言笑道:“原来是公孙先生。”那小道童点头微笑,一面说道:“既要晚生施以回背之术,需要用柳木一块,刻两个男女人形,书着娘子与夫主生辰八字,用七七四十九根红线扎在一处。上用红纱一片,蒙在男子眼中,用艾草塞在心口,用银针钉住其手,脚下用胶粘其足,暗暗埋在睡的枕头内。又要用朱砂画一道符,烧成灰烬,暗暗的和在每日吃的茶水之中。若得夫主吃了茶,到晚夕睡了枕头,不过三日,自然有效。”
金莲一一听了,命春梅记下,一面问道:“敢问先生,这四桩事情,有什么说道没有?”公孙胜听见问他,笑道:“好教娘子得知:用纱蒙眼,使夫主见你一似西施娇艳;用艾塞心,使他心爱到你;用针钉手,随你怎的不是,使他再不敢动手打你;用胶粘足者,使他再不往别处胡行。”
金莲听了,满心欢喜,因拿出银子来交给刘妈妈,请她帮忙准备,一面只管拿眼睛瞟这小郎。
那公孙胜给她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因觑着一双桃花眼笑道:“不知娘子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金莲听了笑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公孙胜笑道:“出家人不在黄道黑道,娘子但说无妨。”
金莲要说时,又把脸绯红了,因瞟了一眼春梅,使个眼色。那庞春梅原本好风月,知道金莲有体己话儿说,因扯了扯那婆子道:“妈妈为咱们房中之事奔波了半日,想来乏了,我带你往小厨房里吃些酒菜儿,只怕娘子还有话说。”
那婆子听了,脚不沾地跟着春梅就往后头走,一面嘱咐那道童儿道:“公孙大郎不造次,仔细陪着五娘,冲撞了玉体不是玩的。”道童儿答应着。
金莲见房内没人,亲自把盏,将她房里往日吃的西洋葡萄酒筛了,斟满一杯,双手把盏,送到那公孙胜唇边笑道:“先生吃奴家一盏儿。”
那公孙胜见了心下冷笑道:“这银妇莫不是要勾搭小道……想我天闲星此番下凡正道,若能修成正果,却是个白日飞升的勾当,如何能叫这婆娘玷污了去。”面上却不动一点儿声色,做些羞怯模样道:
“娘子,小童儿出家人,不饮荤酒。”
金莲见状,还道是这小道童年纪幼小,情窦未开,忍不住扑哧一笑道:“道爷这话差了,这是奴家寻常吃的西洋葡萄酒,不是荤酒,不信只管尝尝。”
公孙胜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全不动念,一面笑道:“娘子何必劝酒,如今留下小童儿,只怕还有些秘术要问。”一句话点破了金莲,见勾搭他不成,一个小孩子也不肯放在心上,听他挺起道术,却是计上心来道:
“既然道爷清高自守,奴家也不纠缠,只是虽说这回背之术以使夫主敬爱,到底奴的丈夫是个花心之人,往日里对奴家也并非不疼,只是他多情念旧,对房里几房娘子都是情意绵绵的,奴家地位不稳,就算回背,只怕也不长久,不知道爷有什么法术,能让夫主只爱奴家一个?”
那公孙胜听了大笑道:“娘子这样说来,小童儿倒想起幼学童蒙时一个故事,那一日先生教我识字,却是‘嫉妒’二字,只因难写,小童儿记不得十分清爽,屡屡写错,师父因作道:‘糊涂东西,如何这两个字都记不得?嫉者,女子之疾病也,妒者,女子看家本事也!’。”
说的那潘金莲忍不住噗嗤一笑,伸出芊芊玉指在那公孙胜面上狠命一戳,娇嗔道:“好伶俐的小厮儿,拐着玩儿骂人。”
那公孙胜只觉一阵肉麻,又不好嗔她的,只得暂息雷霆之怒,一面笑道:“方才不过玩笑一场,还请女乃女乃恕罪,如今要断绝大官人七情六欲,也不是不能的,只要用小道腰间这一柄松纹古定剑斩去那大官人与几位女乃女乃之间的姻缘红线,保管叫女乃女乃宠冠内宅。”
金莲听了满心欢喜,因催他快快做法,那公孙胜听了这话,心下暗道:“如今奉了吴学究之命,前来了结这奸夫性命,哄他喝了那朱砂符水,天长日久毒气归心,必死无疑,不如叫这银妇看看贫道手段,来日她信了我法术,自然骗她汉子喝那符水。”
想到此处,点了点头,自褡裢之中取了六个纸人儿,叫金莲分别写下西门庆与五房姬妾姓名、生辰八字,再用红绳拴在一处,口中念念有词,手持宝剑直往红线处砍去,但听得锵然之声犹原在耳,旁人的红线应声而断,只有第三房孟玉楼与那西门庆的纸人儿依旧拴在一处。
那公孙胜见了,心中大惊,暗道:“贫道法术乃是梦中神人传授,自出娘胎未曾出错,如今怎的斩不断一点红尘?”
想到此处心有不甘,聚精会神凝力腕上,说声:“着!”勉励向那红线上一砍,但听得金玉破碎之声,只听那公孙胜大喊一声:“不好!”到底压抑不住内伤,哇地突出一口鲜血,直溅了金莲一裙子。
唬得妇人哎哟了一声倒在炕上,那公孙胜连忙屏气凝神调息一个周天,方才略略好些,心中犹原突突直跳,忍不住出言埋怨那潘金莲道:
“娘子好不省事,如今你写了那仙家的生辰八字,如何却混在姬妾里头,叫小道童冲撞了仙子,险些受了天罚。”
金莲听了这话不明白,问道:“好好的家里,怎么又跑出仙子来了?”公孙胜拿了孟玉楼的生辰八字道:“五娘请看,你们家三女乃女乃的生辰八字不属凡间,乃是天人,她的姻缘是上界‘圣后宫’中掌管,不是月下老人订得,小童子道行微末,实在破不去……”
那潘金莲听了,唬得浑身打个冷颤,方信了前番梦中所见,看来那孟玉楼果然就是牡丹仙子临凡,有些仙骨也未知……
想到此处,心中倒有些敬畏之意,也不敢再试,连忙命公孙胜收拾了,又送他一方锦帕,将唇边血迹抹干净了,连忙唤了春梅进来收拾。
那边厢刘婆子将两个男女人形也做出来了,交在金莲手上,叫她藏在枕头底下,公孙胜又用朱砂写了一道符,命春梅烧了,化作灰烬,将纸包包了,只等西门庆回来,掺在茶里哄他喝了完事。
一时间万事俱备,金莲又从体己里拿出五两银子,多谢那刘婆子并公孙胜,两个千恩万谢,仍由春梅送了出去。
放下金莲房内如何做法不提,单表那西门庆,出了三房之中,气忿忿的,就往后头李娇儿房里来。
也顾不得打门、命人通传,一抬脚踹翻了门板进来,唬得李娇儿、桂姐两个抱作一团儿,见了他直打哆嗦,西门庆见了冷笑道:“你们两个的事情犯了,如今也知道害怕么?”说着就将自己手上的马鞭子凌空抽了一鞭,李桂姐年纪幼小,唬得躲在李娇儿怀里,变颜变色的。
西门庆见状,心中思忖她定然怀着鬼胎,伸手一把将粉头从妇人怀里扯了出来,推了一交在地上,抬脚踩住裙摆骂道:“不知长幼尊卑的小倡妇,她是我明媒正娶的五房女乃女乃,你不过是我银子买来放在窑子里风流快活的,你就敢这样作践她!?”
唬得桂姐哭道:“爷饶命,奴不知爷说的什么,到底什么事情,我和姨娘办错了,叫爷动了雷霆之怒……”
西门庆听见粉头分辩之言,越勃然大怒起来,一扬鞭照着桂姐身上就招呼了两下,那小粉头子自幼养在深闺,只等破瓜之年卖上个好价钱的,也算是奇货居,如何受过这个罪孽。
况且那鞭刑乃属五刑之一,最是难捱,若鞭身沾了冷水,抽在热身子之上打出血迹来,冷热交替,能沾下人身上一块皮肉,如今虽然隔着衣裳,也将那小倡妇打得遍体鳞伤,杀猪也似哀嚎起来,直往李娇儿怀里滚去。
那李娇儿素知西门庆的脾气,最是调弄妇人的好手,六房里谁不怕他?如今侄女做下厌胜之术,丢了西门府上掩面,说不准就要打死,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抱住西门庆双膝哭道:
“爷,娇儿进门也要往十年上数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虽说咱么两个不是正头夫妻,当年奴家做花魁娘子时,也是名重一时,多少王孙公子求娶为妾,奴家都不愿意,只恋着爷一个,如今娶到家里,也不指望爷能三茶六饭金奴银婢的供奉着,只求看着娇儿薄面上,饶了我这年小不知事的侄女儿吧,奴家也替勾栏李家多谢爷的恩德。”
说着,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响头。李桂姐在旁见了,也依葫画瓢拜了两拜。
那西门庆见这一对儿娇花哭得泪人儿似的,好似带着春雨的两枝梨花一般,李娇儿未及三十,正是风月情浓的年纪,李桂姐才被自己破瓜两年,尚在及笄佳人,两个都出身勾栏李家,表子行当,粉头言行,自比良家女子别有一番韵味。
不由得心中又有些回心转意,面上依旧恼怒状呵斥道:“教我如何信你们两个粉头没有此事?”
李娇儿到底长了几岁年纪,颇知事体,见西门庆这样问,心思只怕有些活动起来,连忙做出些娇娇怯怯的神态,语带哽咽道:
“爷若是以为我们勾栏院里都是表子无情戏子无义的勾当,就看错了我们娘们儿,当日我做花魁娘子时,自从与爷相交破瓜,再没有别人沾过奴家身子,若要这样算起来,六房之中只有奴家和大姐姐不是再醮货儿,心里最是向着爷的,不但奴家,就连我这侄女儿桂姐也是以保下的,我们勾栏李家虽然名声不好,也是做本份生意,一个粉头给子弟梳拢了,只要这公子不变心,她也绝不侍奉别的客人,我侄女儿如今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送到府里投奔了你来,你不说留在房里收用了,反倒听了别人挑唆之言,就来寻我们娘们儿的不是来,奴也算是痴心错付,好不伤心……”
说着嘤嘤咛咛哭泣起来,一面暗暗用手肘碰了碰那李桂姐,桂姐会意,也靠着姨娘身上哭泣起来,一对儿粉头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娇俏艳丽。
那西门庆见了,心中如何不爱?早将雷霆之怒熄了,却还出言相戏道:“既然恁的,暂且扰了你们一对儿粉头也不值什么,只是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如今都月兑了衣裳,并排跪在地坪上认错。”
那李桂姐听了,羞得满面红晕,只低了头不肯。李娇儿素知这西门庆闺阁手段,连忙逢迎着道:“奴家一身一体都属爷的,如今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呢。”一面真个月兑了衣裳跪在地坪上,又对那李桂姐使个眼色。桂姐见了不敢不依,只得也月兑了衣裳,挨着李娇儿跪下。
西门庆凤眼含春瞧着地上跪着一对儿花枝儿也似的粉头,心下如何不爱,待过片刻,一手一个搂在怀里笑道:“方才不过试试你们,到底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没有,怜见的,唬得身子都抖了。”
两个粉头听了,撒娇撒痴依偎在西门庆怀里,那李桂姐娇嗔道:“爷跟我们玩儿,怎么也不说一声,唬得奴家小心肝儿砰砰直跳,爷不信只管模一模。”
说着,真个扶了那西门庆禄山之爪往自己一对酥胸之上按去,西门庆见状大喜,搂着一对儿粉头调戏起来,一时起了意,就在李娇儿房里歇了,坐享齐人之福。
却说那孟玉楼不知后院究竟,在上房屋中陪月娘吃了饭,就往三房里回去,沿路之上经过李娇儿房门首,但听得内间男女调笑之声,认得是西门庆的声音,只当他今儿宿在李娇儿房里,也不当回事,依旧回在三房之中。
不一时听得有人打门,因命小鸾去问,原是春梅来打听西门庆歇在何处,孟玉楼闻言笑道:“方才我从大姐姐房里回来,经过二娘门首,听见爷的声音在里面,这会子只怕他夫妻两个吹灯睡了,你们五娘身子好些?”
春梅听了这话,知道那西门庆耳根子软,定是给那两个粉头哄了去,又不肯替潘金莲出气,不由气得怔怔的,听见孟玉楼这话,冷笑一声道:“好糊涂的三娘,他哪里是夫妻两个,只怕是一个好子弟,带了一对儿好粉头罢!”
孟玉楼听闻此言,忽然想起如今那李桂姐在自己家中避难,都是住在李娇儿房里的,如今不见她回避出来,只怕却是三人一处,大被同眠,不由羞得满脸通红,嗔了春梅道:“你这姐姐儿好不省事,如今他是爷,凭他怎的,咱们妇道也管不起,又平白嚼什么舌根子,仔细我告诉你们五娘打你!”
说的春梅一溜烟儿跑了,小鸾见她去了,跟出去锁了院门儿,回来也是红了脸笑道:“当真说不得那勾栏李家,到底咱们良家女孩儿比不得,竟有脸面干出这样没天理没人伦的事情来,只怕这李桂姐要在咱们家住长了。”
作者有话要说:金莲妹子又高估了自己在大官人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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