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衍生]玉楼人醉杏花天 第六十六回

作者 : 王老吉

春梅点了点头道:“这第二件,要是我说出来,女乃女乃保证不恼我,奴婢才敢说的。”

潘金莲闻言笑道:“你这蹄子,倒会卖关子的,你说了我才不恼你,你若不好生对我说时,我恼你一生!”

春梅听了也噗嗤一笑,一面往金莲身边蹭了蹭,紧挨着她坐下笑道:“奴婢冷眼旁观着,这几日女乃女乃好似对姑老爷疼爱有加的?”

一句话说中了潘金莲的真病,脸上腾地红了,绣口含嗔道:“你这蹄子越疯了,罢了罢了,我这屋里也不敢留你,等一会儿老爷回来,我回了他打了你罢……”

谁知那春梅听了这话倒不害怕,冷笑一声道:“女乃女乃既然问我一个出路,如今我就给女乃女乃想出一个出路来,女乃女乃既然不意,奴婢爷无法,倒犯不着这么落井下石的,奴婢为了谁?难道不是跟女乃女乃一体同心的……又何苦来为了这点子小事下了奴婢的差事……”

金莲原本就是做做清高姿态,如今听了春梅这话,连忙回嗔作喜道:“你这蹄子得理不饶人的,我不过说句玩儿话,正经的那陈家小郎倒好个相貌,姐姐儿,如今你我好比姐妹一般,奴家有事也不瞒着你,你瞧我在府上这些心爱的,都是他那样的款儿,自从他进府,我心里就有些爱上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那大姐儿倒好命,虽然克死了娘,倒得了个好姑爷。”

春梅听了这话笑道:“只怕也未必吧,奴婢冷眼旁观着,那姑老爷的心思不在咱们家大姐儿身上呢。”

潘金莲闻言冷笑道:“这是自然,那小郎一双桃花眼,时时刻刻都是盯着那孟三儿,还只当我们都是瞎子,你没瞧见昨儿在毽子场里他们俩那浪样儿?”

春梅闻言噗嗤一笑道:“既然三娘有机会,自然五娘就有了……”

潘金莲道:“这话怎讲?”

春梅道:“五娘,事已至此,也少不得对你说了,你知当日老爷为什么力排众议的娶你?”

潘金莲听了这话倒是一怔,想了一回道:“当日先夫去世,奴家无依无靠的,全靠着邻居王干娘一力撺掇,那狠心短命的方娶了奴家过门儿,也是当日先夫在时,奴家受了他一点连累,街面儿上到底有些风言风语的,他不娶奴家,就落得一个始乱终弃的罪过。”

春梅笑道:“女乃女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日奴婢给老爷买了来放在大娘房里服侍的,所以这些事多少知道些,当日大女乃女乃也不是没有劝过爷,说街谈巷议的,都是在五娘失手将叉竿掉下二楼去,打着了爷,才相熟起来,这段公案街里街坊的谁不知道?如今五娘的先夫不明不白死了,守孝不满一年就浪着家人,只怕舆情不好,再说女乃女乃的小叔子又是个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得罪不得的。

谁知我们爷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非要迎娶,大女乃女乃就问他做什么偏要这一个。我们爷因说了,娶三女乃女乃这几年,一直不大生养的,如今见了五娘,与三娘生得双生姐妹一般,她既然要嫁,就娶过门儿来也罢了,来日若有一男半女的,瞧着就跟三娘的模样儿一样,也好认下三娘做娘,终身有靠了。”

那潘金莲不听这话还罢了,听了这话,直气得怔怔的道:“好个西门庆,好个四泉哥哥儿,平日里满嘴说夫妻恩爱鱼水和谐,敢情骗了奴家花枝儿也似的身子,是要给那贱人传宗接代去了!?银妇王八一条藤儿的害我!”说着大哭起来。

春梅在旁叹了口气道:“奴婢原本打算将此事烂在心里的,如今西门府上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说了到底无妨,也省得五娘顾念夫妻情谊不肯为自己谋个出路。

只是有了这件故事儿,五娘对那小郎就要手到擒来了……既然当日爷因为五娘与三娘生得孪生姐妹一般,才动心要娶,如今那姑老爷恋着三娘,不就跟恋着五娘一个样儿么。你们两个原本模样儿都在伯仲之间,就是脾性不大一样,说句不怕五娘恼了的话,男人家多半爱三娘那样的也是有的。”

潘金莲听了这话不服道:“我只不信我哪里比不上那孟三儿。”

春梅笑道:“头一件,就是女乃女乃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常言道男主外女主内,妇道人家自然是以贞静娴德为上,女乃女乃这一种不肯服输的性子,若说是个小子还过得去,偏生又投生做了女孩儿,无论心里如何,外头叫人瞧出来,就不讨喜了。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女乃女乃若是心爱着谁,行动坐卧之处都带得出来,容易给汉子瞧透了心思,少了那一种欲迎还拒的女孩儿家态度,男子觉得容易得手,反而不知道珍惜呢……”

潘金莲听了这话掩口娇笑道:“你这小蹄子,倒像是偷过汉子似的,说的倒也通透,不瞒姐儿说,如今这些手段,奴家倒也不是不理会,只是自小儿卖入张大户家做使女,老爷抬爱,大太太虽然瞧我不顺眼,为了买她贤良的名儿,也是与我好些金银首饰妆点身子,女儿家自幼娇养,性子难免骄纵些,谁知好景不长,那张大户虽然待我不薄,却是个短命的,伸腿儿去了,大太太就不待见我,说是我勾引得汉子伤了根本,方才一病死了,为作践我,情愿倒赔妆奁,把我嫁了那三寸钉枯树皮。

也是因祸得福,我先夫见了奴这样天仙也似的人物,只当做观音娘娘一般供奉起来,全不用我操持家务针黹女红的,外头他卖些炊饼赚嚼裹儿,家里事务只有他先妻留下的女孩儿迎儿操持,奴家在家中娘娘一般,得清闲。

所以虽然也知道些风月手段,倒也用不上,就生疏了,如今姐儿怎么想起说这个来?”

春梅听了笑道:“这正是女乃女乃的福气了,夫主宠爱骄纵,一般女子求还求不来呢,只是但凡男人,谁不爱三女乃女乃那样不卑不亢的闺阁态度,女乃女乃岂不知道为什么牡丹花乃是百花之王?都从那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上面来的。”

那潘金莲听了这话,低眉寻思了一回,点头笑道:“你这蹄子统共就经过几回汉子,难为你怎么想来的……”说的春梅噗嗤一笑道:

“女乃女乃不知道,原先我爹在时,为了预备春闱,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有多一半儿都在书房里念书,娘怕他分心,外头事务一概不用他操心,都是她主内主外打理着,奴婢生下来就没人看顾,爹无法,将奴婢养在书房之中,自幼倒也读些道理在月复内,记得当日爹给我说三国故事儿,讲的是刘皇叔三顾茅庐,因笑道:‘这君臣之事好比男女之情,你不理他,他自来理你,你若缠住了他时,他倒拿大,未必肯来俯就的。’奴婢当日听了似懂非懂,及至情窦已开,转念细想,倒说得通透。”

那潘金莲听了,喜得笑道:“往日倒不曾听你说起过这些金玉良言来,大姑娘,敢情你就是我房里的诸葛孔明了?”主仆两个笑了一回。

那春梅方说道:“方才我说的另一条明路,就是女乃女乃这女婿,陈大爷了,往日曾听说陈家是千倾地一根苗,就这位大爷一个独生子,如今亲家老爷太太跑了,打他带了细软到咱们家藏身,若是西门府也保不住,这小郎自然还是要逃的。咱们要是能搭上这一趟便车,就什么都有了。

前儿我听三女乃女乃房里的小鸾姑娘说,往她房里搬了好些个箱笼,四季衣裳插不进手去,金银家伙、珠翠细软无数,听说那陈姑老爷来贴身带着不知多少银票,反正这几日在咱们家住着,随手打丫鬟婆子,都是几两几钱的银子,没给过小钱儿。”

那潘金莲听了这话越心动,只是又有迟疑,说道:“就算他现在家趁人值的,只是爹妈遭了官司,咱们投奔他,岂不是也算作飞蛾扑火么……”

那庞春梅笑道:“好个糊涂的女乃女乃,遭了官司是他爹,虽说现在朝廷里是有这样株连的制度,如今他们家得了消息,先把儿子、媳妇和箱笼细软送了出来,到时候逃到个山清水秀繁荣富饶的所在,改名换姓做个富家翁,吃一碗安茶饭,照样是娇妻美妾金奴银婢的伺候着,朝廷又能奈他何呢?”

一席话说的潘金莲哄动春心,只是面上有些过不去,方忸怩笑道:“姐儿说的虽然是个理儿,只是偷闺女的汉子,传出去名声不好……”

那庞春梅冷笑道:“女乃女乃,如今奴婢大着胆子说一句,也不用提起当日之事是真是假,女乃女乃的名声好怎的?况且那大姐儿又不是女乃女乃亲身的,自己没本事留住汉子,也怨不得咱们。”

金莲听了娇笑道:“这事恐怕不妥当,你容我再想想吧……”嘴上刚强,心里倒有些活动起来。

放下潘金莲、春梅主仆两个商议前程暂且不表,单说玉楼送走了金莲,回来房中闷坐着,小鸾一旁服侍着,见左右无事,又搭讪着道:

“女乃女乃,今儿没事,不如咱们去求求大女乃女乃,接了红药姐姐家来吧,她一个女孩子,总寄住在外头也不方便……”

孟玉楼听了,蹙起眉头道:“姐儿,你见我往日里是那等不容人的人么?只是如今有两件事,只怕那红药姑娘不好进来的。

一则我正与大娘不自在,如今咱们去求她添人进口的,只怕她未必肯,若是不回她兀自办了倒也不是不能,只怕事后她又要找咱们房里的麻烦。

二则如今咱们家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又牵扯了那红药大姑娘进来,她才刚刚逃出杨大人府里,如今冒然接进来,万一咱们家也被抄了,岂不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害了那姑娘的锦绣前程?”

小鸾听见玉楼说的句句在理,自己反驳不得,只是心里又放不下那红药姑娘,想着天天与她一处伴着做针黹,小灶活计,何等亲密快活,就绷住了小脸儿不言语了。

玉楼见了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伸手开了箱笼,拿出当日杨戬所赠的那金元宝来笑道:“多亏当日收着,今儿倒派上了用场,等一会儿没事,你悄悄的出去,将这个元宝送到红药姑娘的下处,叫她再安心等几日,眼见着爷只怕是要送我出去的,到时候无论走到哪里,我必然带着她,生死一处,决不能辜负了杨大人嘱托就是了。若这场官司过去,咱们家竟没事时,自然也是接了她来府里安顿,叫她莫要心急,好生住下。”

小鸾听见这话,复又喜得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女乃女乃是菩萨哥儿转世,最是救苦救难的。”一面起身接了元宝,蹦蹦跳跳的去了。

孟玉楼见这丫头年纪也不小了,依旧一团孩气,也只得无奈何笑笑。正在闺中闲坐,忽听见门首处有管家媳妇儿来报,说是娘家杨氏姑妈又来了。

倒把孟玉楼唬了一跳,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寻常走亲戚倒也罢了,万一又是来求帮告借得,方才却是刚刚把体己给了小鸾,自己手上只怕一个子儿也拿不出来,只剩下些簪环首饰,又答应过了杨戬不能卖的。

芳心缭乱了一回,想想也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答应着,命人好生搀扶进来,又问那管家媳妇儿道:“回过大女乃女乃了不曾?”那媳妇道:“已经回过大女乃女乃了,大女乃女乃说连日身上不好,此番暂且不便相见,女乃女乃陪着也是一样的,若白来逛逛便罢了,有什么说的,女乃女乃裁夺着就是了,左右如今是女乃女乃管家的。”

孟玉楼听了吴月娘的歪话,心里明白她话中之意是此番杨氏姑妈前来,倒是自己授意的,只因眼见着西门府上气数将尽,撺掇着娘家人过来往外淘换细软。

当下气得怔怔的,又不好当着管家媳妇儿的面说大女乃女乃的不是,只得规规矩矩站起来,低声说了几个“是”字,又道:“嫂子回去对大女乃女乃说,奴家知道了。”那媳妇儿方转身去了。

孟玉楼这厢跌坐在炕沿儿上,委委屈屈掉了几滴眼泪,又怕娘家姑妈瞧见了,只得强忍住羞涩委屈之意,将衣袂抹了抹眼泪,刚走到门首处,就瞧见自己的小叔子杨宗保搀着杨氏姑妈进来。

如今再瞧那杨宗保,倒与当日那个穷秀才别是一番模样儿。但见他头戴文生公子巾,身穿月白缎儿色文生公子氅,上绣着团花朵朵,迎门一颗无暇美玉,正是举人功名在身。

孟玉楼瞧见了,喜得上下打量了两眼,一面上前接了姑妈挽入房内,扶着往炕沿儿上坐了,深深道个万福,一面笑道:“给姑妈道喜了。”

那杨氏也是满面堆欢,笑道:“前儿有衙役来家里报喜,老身还道是又犯了什么王法,唬得我不敢出去,后来听见街坊邻居都来了,说什么请举人老爷出来。我才知道是你这兄弟中了,连忙拿出几两银子,叫家里小丫头子往外头置办酒果菜蔬,款待几位官爷,又赏了报喜银子,招待街坊吃些酒水,到第二日上,亲戚朋友来道喜送礼的络绎不绝,老身原想着接大娘子家里来逛逛,听几出勾栏小唱,转念一想,老身又不是大娘子的亲生姑母,只怕你家大官人不放,倒没得给贵人打嘴,也就不曾来凑热闹,今儿打点的差不多了,就带了你兄弟来瞧瞧你,并一家子的众位女乃女乃,谁知大女乃女乃又病着,没见着。”

孟玉楼听了,面上就不大好看,又不敢对姑妈说起自己与月娘之间的龃龉,怕她年老多心,只得点头笑道:“姑妈不知道,我们大姐姐最近养下一个哥儿来,身子不大爽快的。”

杨氏闻言,哎哟了一声,伸手往袖中,作势要拿些表礼,玉楼瞧见,连忙拦住了道:“不是我小孩子家不识抬举,实在是,这位哥儿又不是我养的,姑妈原不用十分破费,况且我兄弟虽然如今高中了举人老爷,来日殿试盘缠,又要打点诸位业师,同僚,年兄年弟的,花银子的地方有的是,姑妈还是莫要坏钞了。”

说的那婆子满口答应着,也就没有拿出钱来,一面又笑道:“你们大女乃女乃好福气,第一胎就怀了个哥儿,我的女乃女乃,不是老身大胆说你,好歹也要上心些才是。”说的孟玉楼红了脸,只得岔开话头儿道:“我瞧着兄弟这一身打扮,倒并往常显得高了些。”

那杨宗保听见嫂子说他,连忙赔笑道:“这一二年身,倒也是长高了些呢。”说着站了起来,与孟玉楼并肩而立,笑道:“往日嫂子在家时,比我还高些,如今几年,就给我赶上了。”

玉楼见状笑道:“好,好,如今越出息了。”

书中暗表,当日风俗原是如此,常言道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一家子兄弟几个,嫂子房里常去玩笑无妨,只是大伯子对弟媳轻易见不得,玩笑也不敢说一句,所以当日那潘金莲百般勾搭武松,那武二郎也只得几次三番隐忍着,只因礼数不差。

两个说说笑笑的,复又分宾主坐下,那杨氏姑妈见房内无人,搭讪着道:“大娘子,老身最近街面儿听见些风言风语的,不知道大娘子听见没有。”

玉楼听说这话,心中猜测是西门府上遭了官司一事,因试探着道:“姑妈听见些什么?如今奴家女敕妇少女的,也不好在街面儿上行走,倒不曾听见什么市井新闻。”

那杨氏姑妈道:“老身恍惚听见,府上西门大官人,是吃了亲家的挂落还是怎的,好似有场官司要打?”

孟玉楼听了这话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如今连街面儿上爷传开了?”

她姑妈点头道:“不是么,就连你兄弟学里那些年兄年弟的,也都对他提过几句,你兄弟听了,急的要不得,非催着老身带他进来瞧你,商议着,不然接你娘家住几日吧,你一个女敕妇少女的,万一衙门口的兵丁闯将进来,那一伙贼配军,见了大娘子花枝儿也似的身子,还不一定怎么轻狂呢。老身也唬得要不得,又不懂个中厉害,所以带了你兄弟进来,他倒是念书人明白事理,能劝劝你。”

她小叔子杨宗保因接言道:“论理这话也不该兄弟说的,只是如今兄弟忝列举子之位,每日里家中自有邸报,前儿看的真了,只怕贵府上那一位贵亲大人坏了事,如今舆情十分不利,赵官家也恼着他呢,所说还不曾审问,只是押在南牢里,只怕也是朝不保夕的,听说他那位门生故吏,兵部尚书王大人,已经判了斩监侯。”

玉楼听见判了,眼前一黑,娇躯恍惚摇晃了几下,早给那杨氏姑母扶住了道:“大娘子莫怕,他小孩子家不会说话儿,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了。”又嗔那杨宗保道:

“来时如何吩咐你来?话也说的和软些,你嫂子金玉一般的人,再给你唬着了怎么好。”说的杨宗保脸上一红,低了头道:“嫂子莫怕,原是我说话莽撞了。”

孟玉楼一时缓了缓,方才稳住了心神,说道:“这也不是兄弟的错处,事已至此,我也不用瞒着娘家人了,这几日我夫主为了这件案子,当真是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稳的,如今既然我兄弟瞧见了邸报,只怕晚间夫主回来也是对我这么说,不知如今在衙门口急的什么样儿了,好怜见的……”说到此处心里一急,也跟着滚下泪来。

那杨氏姑妈见了,连忙劝道:“大娘子,事已至此,哭也不中用了,不知道府上对大娘子怎么个安排呢……”

孟玉楼见杨氏不是外人,因点点头道:“前儿我们爷倒是对我说过,不然往姑妈家里避一避,只是如今案子还没审,奴家也不好冒然对爷说起,现下府上正是用人的时候,就这样伶伶俐俐的走了,只怕也是寒了他的心……”

那杨氏姑妈听了方叹道:“大娘子在老身家里是就是这样儿,最是一个仁德的姐姐,当日你兄弟未满志学之年,你就非要守着我那死鬼侄儿的牌位,硬是过了一年多,到底等到宗保成人才肯嫁人的……”

说的那杨宗保眼圈儿也红了,因说道:“如今嫂子既然碍着脸面,不肯对大官人说,不如让兄弟出面说吧,原先我是个穷秀才,上不得台面儿不敢常来高攀贵府上,如今也算是稍稍有了功名,对个机会,我拿着帖子来拜会拜会大官人,顺便跟他说说,接你家去两天。”

杨氏姑妈听了,又接茬儿劝道:“大娘子,你兄弟这话说得明白,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说句冲撞大娘子的话,这位大官人也不是头婚的丈夫,又不算是正头夫妻,比不得老身那死鬼侄儿,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大娘子宁回了咱们家,守着牌位吃一碗安茶饭,老身如今是杨家门中正经香主,族里三老四少绝不敢说半个不字儿,往后要了文书回来,拿几个钱给地方上销了户,大娘子晚来光景,也还跟老身一样,挣得个贞节牌坊,虽然没有一男半女的,地方上每月自有官面儿上的钱粮供应着,也算是个依靠了。”

玉楼听了这姑侄两个好言相劝,又不好推辞,只是舍不得丈夫,因点点头道:“姑妈和兄弟的好意,奴家都已经知道了,如今也是等消息,既然今儿邸报有了准信儿,晚间我就探一探拙夫的口风,看他怎么安排,完了就派人过去对姑妈说,看目下的形式,少不得还是要过去叨扰几日的。”

那杨宗保自幼是孟玉楼抚养长大的,对她十分亲近,听了这话笑道:“若是嫂子肯回来时,咱们家岂不是和哥哥在的时候一个样儿了,才是热闹呢!”说的那杨氏姑妈和孟玉楼两个,反倒叹息了一回。

一时商议定了,杨氏见天色不早,因起身笑道:“这也多早晚了,想是大娘子也要预备接着西门大官人回来,老身这就告辞罢了,改日若有变故,好歹派个心月复的姐儿来家说一声,老身就让你兄弟来接。”

孟玉楼点头道:“姑妈放心,奴家理会得。”因起身相送,直送到后宅门首处,见外头有小厮伺候着,招了招手,见是平安儿,因命他好生送了杨氏姑侄出去,雇车送回家去。姑侄两个千恩万谢的去了。

孟玉楼送了杨氏姑侄两个出去,回在房中,将小叔子的话细细的想了一回,她虽然饱读诗书,到底是女儿身,未曾混迹官场,官面儿上的事情也瞧不透的,如今听见小叔子说,那杨戬的门生王尚书判了斩监侯,论理是秋后问斩,倒不曾是斩立决,莫不是这件事情上还有缓儿?就不知道如今光景,挨到秋后,朝廷上有什么大赦天下的举动没有……

就算退一万步说,那王尚书秋后问斩,杨戬是受他的牵连,自然受刑更少些,算是得了活命,自己家中与他联络有亲,株连应该更少,命是保住了,就不知道这些家私怎么样,不过按照夫君的性子,也算是精打细算商贾脾气,要下他这一份家私,比要了他的命也差不多……

想来想去没个头绪。正想着,忽听得外间帘栊响动,玉楼还道是西门庆回来,连忙迎了出去,一瞧却是小鸾,因嗔她道:“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一声儿,倒唬了我一跳。”

小鸾嘻嘻笑道:“方才门首有大女乃女乃房里的丫头路过,我怕惊动她,没敢言语。”

玉楼因问道:“叫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见着那红药大姑娘了?”

小鸾点点头噗嗤一笑,伸手自袖中取出那一个金元宝笑道:“女乃女乃留着此物傍身吧,今儿奴婢算是开了眼界了。”

孟玉楼道:“你这妮子忒不晓事了,人家一个女孩子,身世浮沉孤孤单单的寄居在外头,有的是用钱的地方,比不得咱们深宅大院儿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你也忒实在,定是人家假意推月兑一番,你就真信了?”

小鸾笑道:“女乃女乃也太肯小看人了,我是三房里的大丫头,满府里谁不说我聪明伶俐,就只有三女乃女乃骂我粗粗笨笨的,实话跟女乃女乃说吧,今儿我去红药大姐姐的下处,她引我到房里给我瞧了瞧那杨大人留下的细软,我的娘,只怕那杨大人在宫里当差时,把个赵官家的国库都给搬空了呢。

咱们家里得了一对儿珠子,你瞧瞧房下那几位女乃女乃,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抢得爷只管说头疼,如今你瞧瞧他们家去,龙眼大的珍珠都是一串一串的,这都不值什么,难得的是那翡翠鸳鸯镯,真难为他何处寻得这样好的玉料来,翡是翡、翠是翠,一半红一半绿的,若不是奴婢亲眼见着,谁知道世上还有这般爱物儿?还有那垂珠凤冠,哎哟哟,当真是罪过惜四个字竟顾不得了,奴婢粗粗数来,一个凤冠上头,明珠不下百颗,难得的是全都滴流圆的,一般大小,分毫不差……

我就看了这几样儿东西,已经念了几千声佛号了,那红药大姐姐还要给我看些,我因怕女乃女乃担心,说了往后再看,那红药大姐姐才领我出了放箱笼的房子,又往她内宅坐了,叫底下的丫头往咱们县里最大的馆子,狮子楼去,叫了四凉四热八个招牌菜,与奴婢吃了饭,我们两个女孩子饭量小,吃不得多少,剩下的,红药大姐姐就叫人泼出去喂狗……女乃女乃仔细想一想,人家落魄了还这样的势派儿,能稀罕咱们那几两破金子?”

孟玉楼听了这话点点头道:“是了,若是这么说,这杨大人只怕犯了官司之前,早已有了狡兔三窟之计,这位红药大姑娘才这样有恃无恐的,只是如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到底爷换不回一条人命啊……”

主仆两个说着,叹息了一回。

玉楼又问道:“你将我的意思与她说了不曾?这红药姑娘是怎么说的?”

小鸾笑道:“红药大姐姐说她听女乃女乃的安排,还为女乃女乃想出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来?”

孟玉楼听了笑道:“她一个小姑娘,自己都是借住在旁人家里,如何有什么出路倒为我寻出来呢?”

小鸾道:“红药大姐姐说了,女乃女乃原先在的那个杨家,如今他家的二爷杨宗保中了举人老爷,正好以投身过去安身立命,女乃女乃往那家迁居时,红药姐姐就跟着过来,这边儿府上的人自然以为她是杨家派来接的,那边儿府上又当是咱们家派过去服侍女乃女乃的丫头,不就是一举两得,谁也不用告诉,这红药大姐姐就跟了女乃女乃了么?”

孟玉楼听了这话,细想了一回,噗嗤一笑道:“这小丫头子,倒真是古灵精怪的呢,怨不得杨大人喜欢她,想来若是他家没遭官司,这妮子只怕如今也挣上一个姨太太的名份了。”

小鸾闻言摇了摇头道:“只怕他们家爷倒没那个心思,这几日我与红药姐姐走得近,她也当我是亲妹子一样的待,有时候与我说些闺房私事,她家那一位爷倒是好生奇怪的,与咱们家这一位不一样。”

孟玉楼闻言啐了一声道:“他是内相出身,你拿他比咱们家爷怎的?仔细他知道了打你。”

小鸾娇笑道:“奴婢原不是说那个,是女乃女乃往歪处想去了……咱们家的爷,若是在大房、五房、六房里睡时,那几房的姐姐原是爷收用过的,睡觉也不避讳,奴婢听说,他也叫房里的丫头服侍穿中衣儿。”

孟玉楼听了不以为然道:“这是自然的,你不在房里服侍,是因为不曾开脸收房,有些忌讳,比如大姐姐房里的玉箫、五姐房里的春梅、瓶姐房里的迎春、绣春,都是爷收用过的女孩儿,就算服侍他穿中衣儿,到底不值什么。”

小鸾点点头道:“不就是这个理儿么,偏生那杨戬杨大人古怪着呢,就算红药大姐姐是通房大丫头,却一次都不曾与杨大人沾身,服侍他穿戴、沐浴更衣,从来没有。

晚间睡下时,都是杨大人自己在里间,红药大姐姐在外头春凳上睡着上夜,杨大热轻易不起夜,要茶吃,都是自己在里间汤婆子上自斟自饮的,从来不叫红药大姐姐进房,这真奇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粉猪、猫薄荷、碧城、汤圆、莉莉桃花、蝶双飞、小狐狸、樱桃小微、妙祝客官的惠顾。祝客官们每天开心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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