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听了小鸾的话,倒也觉得奇怪,只是人家内宅之事,自己一个深闺妇人怎好置喙的,只得摇头道:“一家子有一家子的过法儿,想来那杨大人性子有些孤僻,不喜欢有人服侍也未知。”
两个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跌跌撞撞的进来,主仆两人唬了一跳,小鸾刚刚打起帘子来,就见外头撞进一个人来,正是西门庆。
玉楼见状,连忙上前接着,一面服侍他月兑了大衣裳,柔声问道:“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倒失了官威。”
那西门庆只管摇头叹息,问了几回,方说道:“只怕咱们夫妻缘分尽了,好姐姐,今儿晚上我在你房里,咱们夫妻两个连夜打点些细软黄白之物,明儿一早送你娘家去住几天吧,只怕这官司是吃定了。”
玉楼听了这话,知道西门庆定然也是在衙门里看了邸报,方才乱了方寸的,当下命小鸾出去炖茶传饭,自己扶了丈夫在炕沿儿上坐了,笑道:
“原来为这事,巧方才姑妈来了,也说我先头那小叔子宗保在学里打听了这件事,特来说与我知道的,若是兵部王大人的案子,依着奴家的糊涂想法,倒也未必就能牵连到咱们家呢。
想那杨大人是受了他门生的牵连,如今倒不曾判了,咱们是隔着三四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一门亲戚,哪有那么容易,赵官家就查到咱们家来,爷细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西门庆听了,方才稍微缓了一缓,想了一回,复又摇头道:“就算像姐姐说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三姐你不知道衙门口里的勾当,那些为官做宰的,都是饿狼一般,谁不知道我西门府上金山银山的相仿,如今都憋着把我参下来,他们好抄家,说得好听,还不是中饱私囊,更有甚者,趁着抄家之时,拐带人家姬妾丫头,或是自己收用,或是卖入秦楼楚馆,若只是图谋钱财,我也不至于唬成这样儿了……”
孟玉楼听了这话,也是唬得花容失色,秀眉微蹙道:“敢情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就没个王法了么……”
西门庆苦笑道:“三姐,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看不起我,咱么家怎么起家的你还不知道,当年我西门四泉也干过那放官吏债的勾当,不然内中关节我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想来小人一生,唯钱财妇人是我所爱者,如今一旦遭了这场官司,只怕是全盘皆输了……”
孟玉楼虽然多少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些勾结官府的勾当,只是她为人贞静贤德,从不肯插手外事,也是知道丈夫做事往往留手,倒不曾做下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如今见西门庆说得自己落魄不堪,心中着实怜惜,遂上前来紧挨着丈夫坐了,伸手搂住他的头面在怀中,柔声安抚道:
“庆哥儿,外头的事,奴家也不分晓,如今都听你的安排罢了,只是你若叫我走散了,是万万不能的……”
那西门庆听了这话,心中十分感念,因说道:“论理我这身家性命,是都应该交在正室夫人手中,只是一来,如今你大姐姐病恹恹的不管事,二来她自幼失学,不曾识文断字的,不如你明白事理,看得通透。如今我把家里交给三姐,也请三姐莫要辜负了我这一片丹心,若是天怜见,来日咱们夫妻还有相会之时,到那时定然生死在一处,再不分开了……”
说着,夫妻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回。
那西门庆方将家中房产地业交割清楚,依着他的意思,是将那陈敬济带来的箱笼细软等物也叫玉楼带了娘家去,孟玉楼听了这话摇头道:“依着奴家的意思,爷不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收了他家东西,咱们与亲家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他家若遭了官司翻不了身时,难道咱们家就能自保么?又何必贪图他这一点微末家私,若往后没事时,叫大姐儿怎么在他家做人呢……”
说的那西门庆方收了手,不曾将陈敬济的东西据为己有,夫妻两个连夜收拾妥当了,一夜不曾好睡。
到第二日,西门庆已经往衙门里公干,一面嘱咐玉楼,这几日好歹派人往她姑妈家里说去,叫人早些来接。
孟玉楼答应着,一面送他出去,收拾几件要紧的箱笼,想着叫家中大仆人往杨氏姑妈家里送去,又怕路上有个闪失,或是传到吴月娘耳朵里,再生事端,想来想去,叫小鸾过来道:
“你去对杨家姑妈说,我这几日只怕就要过去的,先搬了要紧的东西,家中事务繁杂派不出去人手,请姑妈家里派两个小厮过来接着。”
小鸾答应着出去,不一时带了人回来,将东西搬出去,几次三番的,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晚间西门庆来家,对他说了,那西门庆只是点头叹息不语,又劝玉楼早些动身,免得来日还有什么岔头儿。玉楼眷恋夫主,只不肯走。
放下西门庆、孟玉楼夫妻两个如何焦心暂且不表,却说那姑爷陈敬济,刚刚托出生天得了活命,也不管父母死活,如今撞在这么一个好所在,那西门府上的内宅,莺莺燕燕环肥燕瘦的,真把个小郎看了一个走马观花目不暇接,成日里就对大姐儿说:
“不是我做晚辈后生的不恭敬,实在是这位岳父大人也会享,不过一个乡绅员外之家,活月兑月兑皇宫一般,修建的恁般精巧亭台楼阁也罢了,难得的是房里用人,当真一个赛似一个,敢情满世界的钟灵毓秀都落在你们家了不成。”
给那西门大姐儿一口香唾啐在脸上骂道:“没廉耻的下流东西,如今奴家这几位妈妈也是你好品头论足的?你敢再说两句,我告诉我爹,打下你的下截儿来!”
那陈敬济听了,连忙陪笑道:“大姑娘,你这话儿又没听圆全了,小人原本是说,如今这几位夫人都这样标致,尚且笼络不住岳父大人的心思,依旧往外头寻花问柳去,见当日我那位红颜薄命的岳母大人是何等姿色,才生出贤妻这样的绝色佳人来……”
一席话倒哄得大姐儿芳心欢喜起来。那陈敬济原本意欲打大姐儿出去,自己好得个空子满园子里乱走,若是撞见了孟玉楼,仔细将言语调弄于她,就凭着自己貌似潘安一般,不怕那妇人不动春心。
果然大姐儿听了这话,想起自己的生母陈氏大女乃女乃来,因对陈敬济道:“说起我娘来,也是好久不曾往外头家庙里走走,祭拜祭拜她老人家了,如今劳烦姑爷看家,奴家去家庙里走走,给我母亲上柱香罢。”
那陈敬济听了这话,喜得浑身乱颤,假意笑道:“既然恁的,我陪大姐儿同去。”那西门大姐儿闻言啐道:“浑说什么,你见谁家祭拜先妣,要姑爷子跟着的,不年不节,你去做什么,好生在家里玩一会子,睡一觉罢了,奴家去去就来。”说着,命房中的小丫头元宵儿收拾东西,香烛纸马等物,主仆两个出去了。
那陈敬济见浑家出去,方才松了一口气,连忙梳洗打扮,换了一身儿干净衣裳,堂而皇之一头撞进后宅来。
也是合该有事,原本要往三房里去的,正打玩儿花楼后头转过来,迎面就瞧见春梅捧着个食盒,上头搁着两个盅子一壶酒,正往五房里去,瞧见那陈敬济,站住了,蹲了蹲身子道:“姑老爷万福,奴婢这厢使着手,不能全礼了。”
那陈敬济当日进府之时就瞧着春梅生得俏丽,如今没人的地方遇见了,自以为是一桩奇缘,当下也是深施一礼笑道:“姐姐见外了,如今五娘房里的姐姐,我不敢放肆。”
春梅见这陈敬济一双桃花眼只管盯着自己瞧,知道这小郎也是个眼馋肚饱,吃着锅里瞧着碗里的货色,未必真心喜欢玉楼,倒也上的了手的。因笑道:
“姑爷这会子忙什么?怎的只管到后宅来,也不怕给你们大姐儿拿住了……”说着,故作娇嗔飞了个眼风。
那陈敬济见了娇娘,魂儿早飞上九重天外,连忙嘻嘻笑道:“姐姐说笑了,如今我原是府上娇客,连大娘也说我是至亲骨肉,不用回避的,怎么姐姐倒说这样见外的话,岂不是有心要与我生份了?”
那庞春梅见他说话儿上道,连忙笑道:“姑爷别恼,如今奴婢哪敢说你,就不知姑爷得空儿没有,巧我正要给五娘送饭去,如今大天白日的,姑爷在家也是睡觉,倒不如跟我房里坐坐,当日虽然一桌上吃饭,人多事杂,又不曾好生说话儿,择日不如撞日,家去坐坐如何?”
说的那陈敬济心里暂且丢开了孟玉楼,脚不沾地跟着春梅往潘金莲房里来。
也是天缘凑巧,那潘金莲因好几日不与汉子沾身,正不耐烦,打春梅出去小厨房里传饭,自己对镜画眉,想着当日春梅所说,自己生得与那孟玉楼倒是双生女孩儿一般,就想着玉楼往日妆束,卸了浓妆,重新薄施脂粉淡扫蛾眉,也妆做玉楼模样,又散开髻,重新梳了一个麻姑髻,也是孟玉楼当日模样儿,端详了一会儿,噗嗤一笑,伸手往妆奁之中寻了当日杨戬赠与六房里那一根金簪子来,斜插在髻之上,站起身子,昌镜前转了两圈儿,自言自语道:“怨不得人家都说我生得像她,如今见了不就是活月兑月兑一个三丫头么……”
自家正玩儿的高兴,但见春梅打起帘子进来,放下食盒,伸手却引进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后生来,两个在镜中一对眼神儿,那陈敬济见了潘金莲此番妆束,直喜得心花怒放,情窦顿开,恨不得一时间搂在怀里,做那殢雨尤云之事,只是怔怔的瞧着潘金莲,也不言语。
金莲见状,自以为得计,面上却故作娇嗔,又不对陈敬济说,只嗔春梅道:“小蹄子好不知礼数,姑爷来了,怎么不知道通禀一声,奴家这身打扮怎好会客的,好不知趣!”
骂的那庞春梅噗嗤一笑道:“女乃女乃问姑爷去,打着骂着要奴婢带了来的,如今我倒里外不是人了,既然恁的,我就离了你们,自己吃酒说话儿吧。”
那陈敬济闻言大喜,上前深施一礼道:“儿子给五娘请安了,只因这几日帮衬着岳父大人监管园子工程,一向少来拜会。”
说着,又往那潘金莲裙边蹭了蹭,羞得金莲满面绯红,到底是女儿家总要端着身份,就唤春梅道:“你躲出去是什么道理,难不成叫我服侍姑爷吃酒用饭?咱们的中饭既然传了来,就留姑爷吃顿便饭吧,姐儿打横陪着,也要吃几杯才是。”
春梅见潘金莲初次与那小郎盘桓,有些磨不开面子,只得复又进来,打开食盒装盘布菜,排碟放箸,服侍他两个炕桌儿对面坐了,自己坐在炕前头地坪上相陪。
因拿起酒壶斟满了一杯,先与了陈敬济道:“论理姑爷该先吃一杯才是。”那陈敬济此番如同得了圣旨一般,一扬脖子吃了,又亲自执壶把盏,与潘金莲斟满了一杯笑道:“既然恁的,五娘也吃一杯,才是疼儿子呢。”
潘金莲听他这话下道,芳心又羞又喜,只得一扬脖子吃了,一面劝他吃些酒菜,主仆几个把酒言欢,吃了一个柔情蜜意。
一时之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金莲因停了筷子不吃了,吩咐春梅将针线簸箩找出来,里头拿出一双鞋来笑道:“当日姑爷来时,奴家偷眼观瞧着,只怕鞋脚与你岳父类似,就赶着做了一双,也不知道合不合适,今儿巧来了,不如就试一试吧。”
那陈敬济此番投亲靠友到了此处,每日里都看大姐儿眼色过活,心里早有些苍凉之感,如今见这潘五姐这样小意儿贴恋自己,心里早已爱上了,连忙笑道:“儿子不知哪来的福气,虽然漂泊他乡父母离散,却又五娘这般贤德的岳母大人疼爱,见儿子命里还有贵人……”说着,半真半假陪了几滴眼泪。
金莲见那小郎自怜神态,当真女孩儿一样的人品,自己心中暗暗喝彩,真恨不得搂在怀里安抚一番,也假意陪着拭泪。一旁春梅姐见了,噗嗤一笑道:“今儿原是家宴,你们两个倒在这里‘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
那潘金莲不熟悉典故,还听得不大明白,陈敬济听了这话,心中暗道是个机会,因大着胆子,轻舒猿臂,捧了那潘五姐一对雕花玉腕笑道:“五娘看真切了,这就叫做‘执手相看泪眼’。”
那潘金莲羞得满面绯红,连忙抽回了手腕骂道:“好个小狼崽子,说着说着就上手了,你不怕等你岳父回来,我告诉去?”
唬得那陈敬济连忙半跪在炕沿儿上求饶,说几句笑话儿,哄得妇人娇笑起来,花枝乱颤好不娇俏,把个陈敬济迷惑住了,只是碍着春梅面上,不好动作。
春梅知道两人已经水到渠成,连忙搭讪着道:“奴婢才想起一件事来,早起大女乃女乃房里玉箫大姐姐就烦我过去一趟,说是要替大女乃女乃描花样子,我因为使着手不得闲儿没去,只怕如今大女乃女乃等急了,再不去就要骂的,姑老爷替奴婢服侍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说着,对那潘金莲使个眼色,站起身子,在书案前头挑了两三支笔,扑哧一,转身打帘子出去了,就听见外间倒带房门的声音。
那潘金莲早已羞红了脸,只管低头不语,常言道酒是色媒人,那陈敬济原本就见了家人是命的主儿,如今见她主仆两个都有意,自己久惯风月,焉能不知趣的,因将炕桌儿往边上一推,伸手就搂了妇人在怀里,遍身遍体的摩挲着急道:
“好五娘,救救儿子性命吧,当日上房屋中一见,儿子的魂儿也没了,虽然每日对着大姐儿,睡里梦里也只有你。”说着,口齿缠绵支支吾吾说些下作言语,按住妇人的娇躯就往炕沿儿倒下去。
那潘金莲见了,心中欢喜,面上故作惊惶道:“姑爷这是做什么,这样没天理没人伦的勾当,万一给人瞧见了,你是死是活。”
那陈敬济此番早已入港,哪有悬崖勒马之理?因笑道:“此番若是五娘不允,儿子也是个死!”说着就解了妇人衣裳,*起来,那潘金莲原本是要勾搭他,自然半推半就,两个在房里,成就好事殢雨尤云,书中难以尽述。
一时事毕,那潘金莲花容失色乱挽乌云,嘤嘤咛咛哭了起来。哭得那陈敬济慌了神儿,还道是她后悔变心,连忙搂在怀里劝道:“好五娘,莫不是儿子哪里服侍的不周全,五娘心意回转,不肯与我论交情了么?”
那潘金莲哭得雨恨云愁,半晌方淡淡说道:“如今奴家与郎君相交一场,若在往常也好办,左右爷不常到我房里来,你在此处住着,那春梅姐姐又和奴家是一条心,咱们偶有来往不算什么,只是如今山雨欲来,咱们家已经是有今儿没明儿的主儿了,豁出命去博得这一场泼天的快活,也只是神女生涯终究一梦,你我一对薄命鸳鸯,只怕今日之后勿复相思……”
说着,投体入怀,靠在那陈敬济怀里大哭起来,直哭得那陈敬济动了英雄救美的念头,连忙搂住了妇人玉体道:“五娘,如今我有句话,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那银妇听他话中颇有怜惜之意,连忙问道:“姑爷有什么话讲?”
陈敬济道:“当日我父亲见事态不好,早在官府里告了我忤逆不孝,与我断绝关系,迁出户籍去了,分家之时,把家中细软全都交给我和大姐儿手上,叫我们先投奔岳父大人家中,若是你家也受了牵连,千万别坐困愁城,还是要想法子出去,宁找个山清水秀鱼米之乡,隐姓埋名做个员外乡绅,多置些房屋地业的,另娶良家女子过起日子来,开枝散叶,为陈家绵延后嗣要紧。”
潘金莲听了这话啐道:“敢情亲家老爷竟然教唆你这狼崽子停妻再娶,抛撇下我们大姐儿不成?”
那陈敬济此番有了肌肤之亲,倒比平日里胆子大些,不似初见时恁般腼腆了,因涎着脸笑道:“若不是停了她,又怎好娶你的?”
潘金莲顺着这话头儿笑道:“你是哄我呢,还是真心话?”说着,嘤咛一声倒在那陈敬济怀里撒娇撒痴起来。
那陈敬济虽说色胆包天,说到底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后生家,这偷情的勾当自出娘胎还是头一遭儿,给这婆娘一番闺阁娇态笼络住了,连忙指天誓,说如果西门府上也遭了官司,自己定然带了金莲逃出生天,绝不辜负今日情谊,喜得那潘金莲放□段儿,又与他梅开二度,两个山盟海誓一番,幸而没人撞见,方才丢开手起身,金莲打那陈敬济出去了。
那小郎前脚走,春梅后脚进来,冷笑道:“女乃女乃倒会高,奴家巴巴的在门口望了这半日的风儿。”
那潘金莲闻言红了脸道:“春梅,我的好姐姐,奴家不知这一回如何谢你。”春梅笑道:“女乃女乃说哪里话?自从到了女乃女乃房里,穿金戴银,自家女孩儿似的待,奴婢不是那一等知恩不报猪狗不如的畜生,自然凡事为女乃女乃着想。如今姑老爷怎么说的,曾有了口风?”
金莲闻言冷笑一声道:“你别看他成日里眼馋肚饱的,府里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勾搭着,敢情这件事上还是个雏儿,钻了老娘的被窝儿,还不是什么都听我的,到时候一有消息,他就带了我出去,听他那口气,亲家老爷太太不少给他东西的,足够隐姓埋名做个富家员外爷的了。”
春梅听金莲说的热闹,听了半晌,方冷笑一声道:“敢情女乃女乃倒给自己谋了一个好出身,奴婢这几日忙前忙后的,也是白效力!”
那潘金莲见春梅恼了,连忙满面堆欢道:“我的姐姐儿,看你说的,如今知道了姐儿的手段,奴家还能离了你不成?那陈家少爷一看就是个多情种子,你又生的天仙也似的模样儿,略一勾勾手,他还不巴巴儿的过来?奴家都想好了,若有一日离了这里时,自然是要带着姐姐儿的,到时候咱们寻个安所在,我为正室,你做姨女乃女乃,风流快活世外桃源岂不好么?”
说的春梅方才回心转意,又说道:“只是就算府里出事,咱们那一位爷在女人身上心思倒也缜密,没那么容易出去的,就算一时跑了,万一日后翻案,光靠咱们力量,只怕挨不住他找后账,依我看,不如先投身到王妈妈家里,她算是你的原媒,又是街坊邻居住着,听女乃女乃往日议论,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宁多花几两银子,寻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叫那陈家少爷只管带了大姐儿出来,掩人耳目,等到咱们远走高飞时,将那银妇随手一买,倒也省了一笔盘缠。”当下主仆两个定下毒计不提。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一连过了几日,官面儿上倒也没什么动静,忽然有一日,每日里跟着西门庆上衙门的玳安儿哭着回来,见了吴月娘道:“女乃女乃,祸事了,今儿原来没事,谁想爷刚到衙门,就有好些个从外地来的兵丁衙役将人按住了,说是老爷的官司犯了,现在交给知府、知县相公看管起来,等到上头逐层问罪下来再落。”
一席话唬得那吴月娘昏死过去,大丫头玉箫慌了手脚,连忙叫小丫头子去通传各房女乃女乃进来服侍。
小丫头子先往二房里去告诉了,那李娇儿正要收拾收拾去瞧月娘,巧这几日桂姐几次三番来在府中倒腾细软,如今正在她房里藏着,听了这话道:
“姨娘理她怎的?如今这个家眼见着就要散了,趁着你们大女乃女乃死了过去,正好是个机会,咱们娘们儿收拾了细软黄白之物,跑他娘罢!”
李娇儿听了这话有些活份心思,又觉得就这样走了对不起那西门公子,正在踌躇间,桂姐道:“姨娘,如今你心里顾念着夫妻情份,你们那位爷不曾把你当做太太女乃女乃看的,你自己掰着指头数一数,他一年里到你房里来有几日?如今何苦守着,咱们勾栏出身的,正应了那句话,表子无情戏子无义,话糙理不糙,依我说,今儿就与我家去吧,妈在家盼着你呢。”
说的李娇儿动了心思,趁着吴月娘房里乱着,两个收拾的包袱细软,来了个卷包儿烩,从后门一溜烟儿跑回勾栏李家去了。
到了勾栏院里,早有李妈妈接着,见李娇儿也来了,倒吃了一惊,骂了李桂姐道:“小粉头子,出去一趟钱没拿回来半个,倒给老娘做祸,如今怎的拐了你姨娘回来?她虽是咱们勾栏李家出身,如今是正经人家儿二房女乃女乃了,你带了她来涉足花丛,给西门大官人知道了,皮不揭了你的!?”
唬得那李桂姐躲在李娇儿身后不敢出来,倒是李娇儿笑道:“妈妈这话说差了,此番倒是我侄女儿当机立断,带着我跳出了火坑!”因说着,将今日之事说与李妈妈知道。
当下深深道了个万福道:“女儿自从出去,虽然这几年也曾显贵,到底不忘根本,三节两寿的常命人送些礼物银钱,不曾亏了礼数,心里依旧认您做娘,如今女儿家里遭了横祸,大姐姐又不贤良,我们勾栏院里出身的姐儿,将来能有好果子吃么?与其叫她官卖了出去,倒不如依旧回家做旧时营生,我也不要妈妈给身价银子,只求伴着桂姐,不论辈分,依旧姐妹相称,开张接客,若遇着知冷知热会疼人的郎君娶了家去,自是女儿的造化,若是没有投缘对劲的,女儿情愿在家给妈妈养老送终……”
说着,复又磕头下去,李妈妈命人扶起来,那李娇儿早拿了十个金元宝搁在桌上笑道:“这是女儿出来时带的体己,如今交给妈妈做个本钱,好歹留下女儿活命罢……”那李妈妈原是鸨儿出身,岂有不爱钱的?连忙满口答应下来,留了李娇儿在勾栏院中,依旧做那皮肉生意不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这消息不一时又传到五房里,潘金莲、庞春梅两个日日苦等消息,如今听见西门庆被捕,吴月娘昏死过去,倒正是个好机会。
书中暗表,原来这庞春梅曾经在吴月娘房里服侍过一年,与她房里的小丫头子小玉颇有交情,如今见小玉前来求救,因拉了她到房下,说道:
“姐儿,你是个明白人,知道我们五娘素来胆小怕事的,如今咱们府上吃了官司,我们五娘打算回娘家去避一避,又怕大娘醒了嗔怪,如今姐儿担个不是,替我们回一声儿,只说今儿不巧回娘家去了,不在房里,想来大娘不过骂两句也就罢了,难道还能打你不成?”
说着,自袖内取了白花花的五两银子,就塞给小玉手里,那小玉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懂得什么?况且常言道清酒红人面,财白动人心,如今见了真金白银,也顾不得许多了,满口答应下来。
那庞春梅打点妥当了,回在房内,与金莲两个七手八脚的首饰了箱笼细软,又拿了往日陈敬济放在她手上的黄白之物,两个脚底抹油从后门出去,直奔当日武大郎的旧宅对过——王婆儿茶肆中来。
那王婆儿当日就是撺掇金莲偷汉子的媒人,如今见潘金莲主仆两个投奔而来,倒唬了一跳道:“五娘,这是怎么说?莫不是在家得罪了大官人,叫人家赶打出来了?若是恁的,老身不敢收!”
那潘金莲哭道:“干娘救命则个,如今老爷在家吃了官司,给人拿在牢里,大娘子不贤良,要卖我,我与丫头探听了消息,连夜逃了出来,往干娘这里躲一躲,若不收留时,奴家性命难保!”说着,插烛也似的磕头下去。
唬得王婆儿伸手去搀,那潘金莲趁机将手中两个银锭子塞入婆娘手里,那婆子手上模着钱儿,如何肯放手,满脸堆笑下来,就往里间让,一面上板儿谢客,泡了两盏酸梅汤与她主仆两个吃了,一面拿出几吊钱来,命家里小丫头子到街面儿买些酒果菜蔬,与她主仆两个接风压惊不提。
这两房都逃出了生天去,只有三房里孟玉楼、四房里孙雪娥、六房里李瓶儿没走。那孙雪娥倒是满心想要出去,谁知偏生得罪了西门庆,如今还给锁在房里,急的热锅上蚂蚁一般,走也走不月兑,只能捱着等消息。
六房里李瓶儿倒是与夫主一条心,又有了官哥儿,便是轰她也不肯出去的,此番听见吴月娘昏死过去,连忙抱了官哥儿到上房屋里瞧她。
孟玉楼这里早得了消息,小鸾因劝道:“女乃女乃往里日顾念夫妻情深,只是不肯走,如今大祸临头了,也顾不得许多,跑他娘吧!”
玉楼闻言摇头道:“若是爷在时,我去了还好说,如今爷给人押在牢里,大姐姐又病着,这样当口儿我出去,这官盐倒成了私盐了,别人知道,还不一定怎么说我呢。”
小鸾闻言急道:“我的女乃女乃,如今树倒猢狲散,咱们不跑,若是官司定下来抄家时,只怕跑也跑不得了……女乃女乃不信,一会儿上房屋里,只怕都跑的不剩下人了呢!旁人奴婢不敢说,二房里、五房里准是现在都没人影儿了!”
玉楼闻言叹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如今大姐姐昏过去还没醒,我就这么伶伶俐俐的走了,再不是我孟玉楼的为人……你别管,好生看家,我到上房屋里去瞧瞧大姐姐。”
小鸾苦劝不住,只得由着她去了。那孟玉楼跌跌撞撞来在上房屋中,迎面瞧见乳娘如意儿一手一个,抱着官哥儿、孝哥儿,两个孩子大哭不止,倒像是约好的一般。
玉楼连忙上前瞧了瞧孩子,伸手模了模小脸儿道:“也不是热,怎的这般哭?”如意儿道:“谁说不是呢,自从大女乃女乃病倒了,两个孩子就啼哭不止……”
玉楼点头道:“上房屋正乱着,别让大女乃女乃听见了,如今我房里没人,你抱了两个哥儿过去,叫他们吃些女乃水,我房里供着菩萨,倒干净,许是家里遭了厄运,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未知。”
如意儿闻言答应着,抱了两个小官人往三房屋中去了,欲知孟玉楼何去何从,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粉猪、猫薄荷、碧城、汤圆、莉莉桃花、蝶双飞、小狐狸、樱桃小微客官的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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