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楼听小叔子说了这件拔步床的前因后果,心中倒是过意不去,当日只因自己处事不妥当,连累的尚举人家中遭了官司,如今又趁机夺了他娘子手上心爱之物。
只是这件东西是小叔子杨宗保买来孝敬自己的,又不好推月兑,只得含蓄劝道:“论理如今咱们家也算是列入官宦门庭,兄弟要买些东西装点门面也不是不好,只是这件东西大有奢靡之嫌,念书人家儿,总要以清贵为要。”
那杨宗保听了连忙答应了几个“是”字,一面安顿了她们主仆三个在房内休息,自己送了杨姑妈回房歇着,又命家中婆子往集市上采办菜蔬酒果,晚间要给嫂子接风洗尘。
到晚上,又开了家宴,杨氏姑妈坐了首席,孟玉楼和杨宗保两个打横对坐,红药执壶,小鸾捧菜,吃一顿便饭。玉楼久在大富之家,如今回在原先殷实人家儿吃饭,倒觉得香甜,与杨氏姑侄两个说笑一回,略解心中遭了官司的烦闷之情。
正说着,忽听得门首处有小厮来报,说尚举人带了娘子前来拜会,唬得孟玉楼和杨氏姑妈往后面避走,那杨宗保心中老大不意,埋怨这尚举人不会挑时候,倒赶着人家吃饭的钟点儿过来,只是念在同窗之谊不能不见,因连忙整顿衣冠出去接着。
就瞧见那尚举人满面春风的进来,问了好,分宾主落座,因笑道:“今儿来的不巧,看样子赶上府上正开饭。”
杨宗保只得摇头笑道:“与姑妈吃顿便饭,倒不值什么,只是不知年兄前来小弟敝处有何指教?”
那尚举人道:“是这么回事,拙荆在家时,听见夏千户娘子说起,那西门大官人府上遭了官司,一家子姬妾死走逃亡的,听说第三房女乃女乃又回了府上,拙荆感念往日闺中相交的情谊,缠着我要来探视,我想着既然送她前来,顺便也来会会年兄,谈讲些学问。”
那杨宗保听了这话,原不知道当日闺阁之中,孟玉楼得罪过尚举人娘子,还道他们夫妻此来是好意,连忙赔笑道:“多谢嫂夫人还惦记着我先前长嫂,如今想必轿子已经进了内堂了?”
尚举人道:“方才轿子到门首处,丫头已经让进去了,就让她们姐妹两个说话儿吧。小弟此来,倒是有一件事情要与年兄商议。”
杨宗保听了连声儿道“不敢”,又问道:“不知年兄所指何事呢?”
那尚举人笑道:“如今虽然是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怎奈这几年年景不好,四下里水旱连年,饥民暴增,导致盗贼蜂起,青天白日官道之上竟然也有强人剪径,此番小弟进京赶考,浑家一人在家中放心不下,意欲带了家眷同行。听说年兄此去,也是要带着姑妈和寡嫂,就与浑家商议,想与年兄家里结伴而行,就不知道府上尊意如何?”
那杨宗保虽然如今高中的举人老爷,到底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听见沿路之上盗贼蜂起,心中倒有些犹豫起来,只怕嫂子生得貌若天仙,随身又带着许多黄白之物,万一遇上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听见尚举人要与自家同行,心中就先意了,只是还不曾问过嫂子,不敢擅作主张,连忙笑道:“年兄好意,小弟怎敢不遵,只是如今我长嫂既然来家,她是正经香主,小弟还要请示过了,才好与尊兄答复。”
那尚举人听见杨宗保愿意了,心中大喜,连忙笑道:“这是自然,既然恁的,小弟也不便叨扰甚久,这就先回去了,至于拙荆,就让她在内宅多陪陪嫂夫人,晚间自己家去无妨。”说着就站起来。
杨宗保见了连忙也起身相送,打他出去。一面叫小丫头子打听内宅之事,听说那尚举人娘子还在玉楼房里,也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放下前堂之事如何暂且不表,却说那尚举人娘子到访,丫头引着往内宅而去,她如今听见西门府上遭了官司,早就想一洗当日杨戬作践之仇,只是如今杨宗保有了功名,与自己夫主是年兄年弟,倒也未敢高声。
丫头引着进了孟玉楼闺房,早有姑侄两个出来接着,彼此寒暄一番,让了里间去坐。
那尚举人娘子由丫头掀了帘子进去,往里间一瞧,但见自家那一张南京金漆描画拔步床在里头,不知是杨宗保辗转买来的,还道是孟玉楼为人骄纵,如今虽然落魄,也想办法将自己当日卖出去的东西收为己有,好在自己面前说嘴。
当下心里就不熨帖。只是碍于丈夫的面子又不好与她撕破了脸,只得笑道:“哟,这床倒是瞧着眼熟。”
孟玉楼见状,心中暗道不妙,只怕这尚举人娘子当日吃了大亏,还不学乖,依旧这般尖刺儿,只是如今自己落魄投亲,她又是小叔子同窗的浑家,总不好失了礼数,只得笑道:
“都是宗保那孩子念旧,记得原先我房里有一张这样的床,如今稍微出息了,就想着淘换一张回来,权且做个念想儿,到了他兄长忌日,也是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
那尚举人娘子听见孟玉楼说起她先夫,常言道死者为大,自己反而不好多说,因作势叹了口气道:
“前儿夏千户娘子来瞧我,说是贵府上遭了什么官司,听见还与当日那杨大人有牵连。奴家唬得那样儿,恨不得立马来瞧的,谁知还没等到西门府上去安慰一番,女乃女乃就出来了……”
孟玉楼听见这话,知道她是讽刺自己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竟不知守护夫主一片家私,就这般无情无义的出来。
正欲答言,但听得一旁的红药笑道:“女乃女乃没赶上是造化了,我们大女乃女乃昨儿闹了一天一宿的,赶打着叫三娘出来,说当日我们爷有话,若是来日官司犯了,千万别困死在家里,好歹回杨氏娘家谋个出身,我们三娘好性儿,舍不得大娘,大娘就又哭又闹的,说三娘不听老爷嘱咐,不服她管束,也是姐妹情深依依不舍的,拉着手送到门首处,又哭了一场,方才打三娘出来了……”说着,眼圈儿也是红红的。
那尚举人娘子听见玉楼是奉了大房之命出来避难,才不好说什么,干笑了几声没了言语。又抬头见孟玉楼头上依旧插着当日卖给自己的那根金簪子,因哂笑道:
“怎么这样不祥之物,三女乃女乃还戴在身上,万一沾染了那杨大人的晦气怎么好,说呢,当日那样嚣张跋扈的一品大员,如今还不是给拿问在南牢之中问罪,只怕如今二十四道非刑都受全了,就是放出来,也是废人一个……”
一席话说的孟玉楼心如刀割一般,倒也不全是为了杨戬,也是怕那西门庆吃了杨戬的挂落,也给人严刑拷打。
一旁红药听了这话如何将息?因冷笑一声道:“女乃女乃既然知道严刑峻法的厉害,如何还这样口没遮拦的,这金簪子是当日正宫国母戴过的东西,女乃女乃说这是不祥之物,岂不是连赵官家、郑娘娘也骂进去了,如今贵府上举人老爷春闱在即,女乃女乃要谨言慎行才是啊……”
说的那尚举人娘子哑口无言,见这丫头灵敏机变,又生的貌若天仙,倒不敢与她理论,只得暗气暗憋。看得一旁孟玉楼强忍住笑意,连忙嗔了她两句道:“你这蹄子,这里比不得家里,都把你当做副小姐一样供养着,还不退下。”
说得红药嘻嘻一笑,转身打帘子出去了。
那尚举人娘子原本要来耀武扬威一番,如今没占着便宜,反倒给个丫头奚落一番,也觉得没趣儿,略坐了坐就站起来告辞。
孟玉楼和杨姑妈两个相送,直送到门首处,眼见着她上了轿子,方才回来,玉楼送了杨姑妈回房,到了房中,那杨氏姑妈笑道:
“大娘子房里好个厉害的姐姐!难得的这样容貌人品,又是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的,说的那小倡妇哑口无言了,老身瞧着也是解气。”说得玉楼陪着笑了一回。
那杨氏又搭讪着笑道:“不知这大姑娘是西门大官人房里的不是……?”
孟玉楼听她言下之意,似乎十分看重红药,只怕是要为杨宗保求娶婚姻,因她知道那红药大姑娘原是杨戬房中收用的丫头,怎好另行婚配,又不好对姑妈实说,只得含糊点头道:“原本买来也是要放在房里的,只因如今事出紧急,还没来得及开脸。”
那杨氏听了,猜度这红药也是西门庆收用过的了,倒是心中叹息了一回,也无法,只得点头叹道:“也是个薄命的孩子……”两个叹息了一回,那杨姑妈见今日孟玉楼已经舟车劳顿了一日,又受了那尚举人娘子一顿抢白,面上有些倦意,连忙打她回房睡去。
玉楼方告辞出来,往昔日里自家闺房回来。
进了门,但见小鸾、红药两个说说笑笑的,见她进来,连忙起身相让。
那孟玉楼见红药姑娘面有得色,心中猜测两个正说着方才奚落那尚举人娘子的事情。
轻摇螓首笑道:“你们两个也太淘气了,红药姑娘我不好说她的,怎么你也跟着这样没大没小起来。”说得小鸾嘻嘻一笑道:“她得罪了人,女乃女乃怎么反倒说我?”
那红药姑娘听了笑道:“如今奴婢就是三娘的丫头,或打或杀或卖,都是三娘做主,又何况说我两句呢。”
玉楼笑道:“大姑娘,你也别太得意了,当日你是当朝一品府上的大丫头,就是州官县官见了你,也不敢不低头,四位恩相家中,你撒个娇儿,各家各户的太太女乃女乃们也要让你三分,只是如今比不得从前了,你还是这样抖机灵,旁的不说,方才我姑妈就看上了,要将你说给我兄弟呢。”说着掩口而笑。
那红药姑娘虽然辩才机智文采风流,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听见这话,羞得满面红晕,回身捉了小鸾搔她的痒道:“我只打你,为什么招出女乃女乃这些混账话来。”
小鸾一面躲闪一面娇笑道:“女乃女乃要给你做媒,你做什么只管调弄我?”两个玩笑一回。那孟玉楼也跟着笑了一回,方说道:
“我早替你回了姑妈,你是杨大人府上通房大丫头,来日杨大人平安月兑险了,你自有侍妾身份,我那兄弟算什么,怎么配得上姑娘这十二分人才……”
红药闻言红了脸道:“女乃女乃这么说,奴家担待不起,如今我虽然应名儿做个通房大丫头,只是我们爷从来不叫人房里服侍的,我因为自小儿在府里长起来的,爷身边又不能没人,才叫我在内宅伺候,来日若是娶了亲,我就是服侍我们女乃女乃的。
只是如今我们爷也将将要过了而立之年,还不曾说人家儿,奴婢心里也替他着急,偷偷的旁敲侧击过几次,我们爷倒也古怪,因说年少时节流落江湖,相交过一位江湖术士,看了我们爷的面相,说他是个迎娶仙女儿的命,我们爷就信了,平日里我们劝他,只拿这话搪塞,哪里有那么平白的仙女儿给他娶呢?也是痴人说梦……”
孟玉楼听了这段故事,又想起今日尚举人娘子所说之事,不由得复又凝眉不语。
红药姑娘正说的高兴,见玉楼秀眉微蹙,连忙问道:“三娘这是怎么了?方才娘们儿取笑,还有说有笑的,转眼就没了笑模样儿?”
孟玉楼听见她问,叹了口气道:“大姑娘,你是当朝一品府上的丫头,只怕见多识广,到底那尚举人娘子说得,确有其事么?三法司衙门,我们平头百姓听着,就跟十八层地狱一般,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怎么你家主子进去这些日子了,你倒像是一点儿不害怕的意思呢……”
红药姑娘听了这话扑哧一,说道:“女乃女乃与我们爷相交了一场,却不曾见过他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么?”
玉楼给她这样一说,忽然想起当日杨戬救下自己时,曾经施展轻功抱了自家玉体回在三房门首处。想到此处脸上一红,心虚道:“倒是见过一两次,当真就如同往日年节时,家里来的说书女先儿说的故事儿一般,平日里奴家只不信有这样手段,自从见了你家老爷倒是信而有之了……”
红药点头笑道:“我们爷年少时曾经漂泊江湖,学得一身的好本事,打磨得好筋骨,那三法司衙门算不得什么,只要我们爷还有一口气在,护住心肺,就算是给人打得骨断筋折了,只要将养百日,照样是八尺高铁骨铮铮的汉子,再说那三法司的人虽然凶悍,碍着郑娘娘的面子,也未必就敢下手。”
那孟玉楼自幼生长深闺,从来不知道这些江湖手段,如今听见红药说了,倒也稍稍安心些,只是又有些担忧道:“就算来日养的好,当日吃的那些苦楚又不是假的,打在身上岂有不疼的呢。”
红药不以为然道:“女乃女乃不知道,江湖上自有点穴之法,若是护住周身大穴,就是打断了骨头也只当没事儿人一般。女乃女乃没见朝廷上逮住了什么江洋大盗的,都要将铁锁穿了琵琶骨去,才能将他制住,寻常的三大件儿都不算什么。”
玉楼听了,半信半疑,也不知到底杨戬真有这样能耐,还是红药姑娘为了让自己宽心,随口说说的……倒是那小鸾自幼爱听故事,如今听见红药说的热闹,忍不住在一旁津津有味偷听起来。主仆三个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方才吹灯睡了。
到第二日上,杨宗保在学里告了假,不再会文,一面安排打点行囊细软等物,预备进京赶考之事,家里老妈子丫头一概不带,都留下看家,只是家中没有大小厮,只有两个十三四岁才留了头的,走不得远路,也留下看家。
就与她嫂子商议,既然没有像样的男仆人跟着,只怕行至在荒村夜店的,路过了宿头,遇见歹人,两家人除了秀才就是女敕妇少女的,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玉楼听了点头道:“兄弟说的是,只是如今才要请大仆人伙计,只怕一时之间也没个合适的,若不是熟人推荐,又不知道来历如何,是否是歹人眼线,倒不敢轻易雇佣。”
她小叔子杨宗保道:“嫂子所虑者极是,方才我到学里去与尚举人商议了,说咱们这一趟走路,不如依附一家镖局子,按照所带行李细软估价,叫他们抽成儿一分,他们保镖左右也要走路的,带上咱们又不打紧,倒赚的一份外块,那镖头如何放着河水不洗船呢。”
孟玉楼听见这话,倒也是无无不的,只是担心男女一处行走,只怕行动坐卧时不方便。杨宗保听了笑道:“赶路便是如此了,朝登紫陌,暮踏红尘,自然比不上在家里恁般熨帖,也是兄弟没本事,若早些进学,殿试取了三甲头名,如今为官做宰的,自然能够庇护嫂子,也不至于叫你受这些拖磨……”
那孟玉楼听见小兄弟这般少年老成的言语,倒忍不住扑哧一道:“看你,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说话儿倒是老气横秋的,当年你哥哥也不是这样脾气,到底随了谁?见都是念书念坏了的。”叔嫂两个说笑一回,当下定了主意。
又一连准备了几日,到这一日头上,杨宗保进来说,定下日子,下月初一上路,还有两三日,请玉楼看看还有什么需要预备的东西,采买齐全了就以动身。
孟玉楼听了,因命小鸾、红药两个进来内间服侍着,一面试探着道:“刚才二爷进来,说下月初一就走,你们也都听见了,我想着,不然回去再瞧瞧大姐姐、并官哥儿、孝哥儿,如今就这样*辣的去了,我心里实在舍不得他们两个,也舍不得大姐姐……”说着,就滚下泪来。
小鸾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这些人情世故上一概不懂,也不知如何答话,见主子哭了,慌得连忙给她擦擦眼泪,倒也不曾答言。
倒是红药听见,上前挽住玉楼的藕臂,柔声说道:“女乃女乃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只是如今大娘跟咱们已经不是一条心的了,此番回去了,万一她小性儿又上来,拦住了不让走,若是二爷去接,倒也不是不能月兑身,只是当街撕扯起来,街坊邻居瞧见了倒要笑话的。
再说女乃女乃最是面慈心软菩萨心肠的一个人,此番进去,见了两个哥儿,只怕又狠不下心,走不得了,倒耽搁了营救大官人的时机,依奴婢糊涂想法,不如别去罢。”
小鸾在旁听见红药说的有理,也连忙点点头道:“大姐姐说的很是,此番咱们走了,大女乃女乃定然是恨上了咱们三房的,若是如今早早到了东京城里,谋个出路救出爷来,到时候一家子亲亲热热的回到乡里,大女乃女乃指不定怎么感谢女乃女乃呢!”
孟玉楼听见她两个一番规劝,倒也确实有理,只得丢下这个念头,不再痴心了。
果然那西门府上听见如今杨举人家中采办东西托付房屋,看样子是要举家搬迁,那吴月娘听了这个消息,因对玉箫、小玉两个说道:
“往日里大姐姐长、大姐姐短,叫的多亲热,一针一线给我孩儿缝补衣裳,每日里晨昏定省的,当我是亲娘一样供奉着,如今汉子还没死呢,就投奔先前夫家去了,她小叔子这一回若是高中,只怕人家就飞上了枝头,咱们这样犯官人家儿,一辈子也高攀不上了,若是你们爷侥幸得了活命,沉冤昭雪了出来,问我要人时,我到哪里给你寻这个如花似玉的孟三姐呢……”
说着,又大哭了一场,也是无法,总不能带了家中丫头、老妈子往杨府之中闹去,也只得就当孟玉楼死了,自己尽心竭力,收拾家下一片断井颓垣,幸而还有大姐儿帮衬着,只是那陈敬济近日倒是绝少露面,母女两个如何知道他成日里混在那王婆茶肆之中,如今连春梅姐也哄上了手,不分嫡庶,哪论尊卑,每日里做那没有天理人伦的勾当。
这一日头戴粉绫缎儿色文生公子巾,身穿粉绫缎儿色文生公子氅,脚踩一双粉底儿小朝靴,朱颜敷粉鬓上簪花,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就往那王婆儿茶肆去。
到门首处,王婆儿见了,天上掉下来的活龙一般,连忙迎了进去笑道:“小官人一向少见。”
那陈敬济笑道:“你这妈妈说话倒有些意思,小生一日里少说也要跑三趟的,怎么又叫做一向少见呢……”
那王婆儿笑道:“哎哟,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老人家几个时辰不来,我们五姐在家里,不就是一向少见么。”
那陈敬济见这婆子有眼色会说话儿,袖内模出五钱银子递与王婆儿笑道:“与干娘买一盏茶吃。”说着登堂入室的,就往后头房里去。
原来那王婆儿茶肆后头,整整齐齐的一个小院儿,如今陈敬济拿了二十两银子,赁了下来单给金莲主仆居住,这厢两个正在房里做针黹,见他来了,芳心暗喜。
春梅上前接着,笑道:“姑老爷外头有酒了?若没有时,奴婢拿几个钱给王妈妈,外头打酒回来你吃。”
那陈敬济见院里没有旁人,搂了姑娘粉颈就亲了个嘴儿笑道:“你这妮子又作怪,如今不叫爷,叫什么姑老爷,我早晚与你们五娘才是一对儿。”
说的那潘五姐满心欢喜,命春梅外头打酒,陈敬济道:“不敢劳动姐姐玉体,如今家里都是我管事了,趁没人开了库房,拿来两坛双料茉莉花儿酒,你们往常在家时最喜欢吃这个。”
正说着,王婆儿进来,摆上酒果菜蔬,一面笑道:“如今小官人既然来了,晚间别去罢?有了酒又出去,仔细风吹着了。”
那陈敬济听了这话,倒是面露难色道:“若说往日倒也罢了,如今我岳父给人捉去,我当着西门府上的家呢,又是他家的姑老爷,怎好推说在外头眠花宿柳的……”
王婆闻言点头出去了。
潘金莲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这倒新鲜,如今他们家里还有谁?倒能辖制住你。莫不是连你正经丈母娘也模上手了,不把我们这样的偏房放在眼里也未知……”
说的那陈敬济慌了手脚,连忙半跪在炕沿儿上,搂了妇人在怀里笑道:
“我的心肝儿,如今哪一夜离得了你呢?那西门府上如今好不寥落的,先是你和二房里那一对儿粉头跑了,次后三娘也给她先头小叔子接回杨家去了,说是她如今还领着正头香主的名份主持祭祀大礼,两三日依旧送回来,谁知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如今听见上房屋里说,她就要跟了她小叔子进京赶考去,这一回若是金殿传胪高中三甲,以后人家就是天上的仙女儿,咱们这辈子也见不着了……”
那潘金莲不听这话还则罢了,听了这话,板起粉面朱唇,狠命啐了一声道:“她是仙女儿,你倒做仙童去呀,做什么在我房里眼馋肚饱的胡混,如今丫头也给你模上手了,还不知足,人家就是奔月的嫦娥,身边就只少了你这要吃天鹅肉的癞虾蟆!”
说的那春梅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上来推了金莲两把笑道:“女乃女乃诙谐的好,就是太毒辣了些……”那潘金莲冷笑道:“姑女乃女乃还没说出好听的来呢,他也配?”
那陈敬济也给金莲骂的笑了出来,搂了妇人粉颈亲个嘴儿笑道:“五丫头这样伶牙俐齿的,常听说金人强悍善辩,我大宋官员每每议和之时,总要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如今你若变作一个男子,只怕咱们倒也找回些颜面来。”
说的那潘五姐面有得色,方才不恼了。
陈敬济又趁机解释道:“我这般告诉你,是怕你多心,虽然你们主仆两个不说,我又不是那样不解风情的汉子,心里知道你们防备这孟三儿,也只怪我当日瞎了眼睛,放着五丫头这样善解人意的天仙瞧不见,倒往人家的那高枝儿上贴恋去,如今你们主仆两个这般诚心实意待我,我还能有外心么,她去了,正好减了你们两个心头疑惑,才说出来大家高兴高兴的。”
两个听了他这样一番说辞,方才心里好些。那潘金莲冷笑道:“原先我只当她孟三姐是个贞洁妇人,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前儿府里见那小郎杨宗保,如今十七八岁了,出落得一表人物,也不消说,如今只怕接了家去,到京城里没人知道底细时,暗暗的娶了过去,那才是合了咱们大宋的规矩……兄死弟继呢!”
那陈敬济听了,心中十分失落,只是面上不好带出来的,搂了妇人在怀笑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罢了,你管她怎的?”
妇人道:“如今府里只怕就剩下往日的空架子了,这孟三儿跑了,曾拐带了你的东西不曾?”
陈敬济道:“那倒没有,前儿岳父大人遭了官司之前,将箱笼都搬到大姐儿房里了,也是那孟三儿说的,怕收在她房里,好像是他们西门家谋夺我们陈家东西似的。”
潘金莲听了冷笑一声道:“呸,你还做梦呢,人家还不是嫌弃你们陈家的东西不多,要不就是嫌你们家是武将出身,为人不清贵,不然当日你那样缠她,她能不依你?如今她小叔子跟你一样也是十七八岁,漂漂亮亮的小后生,怎么就跟了他呢,劝你守着我们这一对儿烧糊了的卷子过吧,何必攀那个高枝儿。”
说的陈敬济垂头丧气的,对那孟三姐倒有些由爱生恨起来。
妇人见他不言语,还道是恼了,又做些小意儿笑道:“你这后生倒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别人不知道你的好,我们娘们儿知道罢了,怎么吃了两杯黄汤,就愁眉苦脸的。”说着,命春梅给他筛酒,自己抱了琵琶,玉体横陈在炕沿儿上,弹唱些小曲儿助兴。
却是时下一首《少年游》新词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那陈敬济见妇人百般贴恋,春梅尽心服侍,心中又回转过来暗道:“那孟三儿美则美矣,只是为人过于端庄谨慎,只怕闺房之中牙床之内,也是木头一般没甚风情,倒不如这一对儿金玉一般的主仆两个,好风月,会服侍,将来娶了家去,一妻一妾,坐享齐人之福,岂不比独独守着一个孟三儿强些?”想到此处,又鼓起兴来,与那一个妇人、一个姑娘饮酒取。
常言道酒是色媒人,如今三个喝到了妙处,抱作一团儿大被同眠,书中难以尽述。
那陈敬济沉醉在外宅之中,睡到半夜,酒醉口渴,爬将起来要茶吃,睁眼一瞧,昏黄油灯之下,金莲、春梅两个,给自己左拥右抱的睡在怀里,不由大吃一惊,心中暗道:
“这是祸事了,那西门大姐儿悍妒,白日里出去尚有说辞,只说打点街面儿上生药铺子的生意,如今鼓打三更,此时回去,只怕又要闹一场,只是如今自己身价性命都在老婆手中,又不好与她翻脸的,只得急急忙忙下了炕,寻裤子穿。”
金莲、春梅睡得迷迷蒙蒙的,给这小郎一折腾,纷纷披了衣裳起身。春梅服侍他穿了衣裳,金莲道:
“这黑灯瞎火的,路上夜静人稀,又没安排小厮来接,你自己骑马只怕路滑,不如明儿再去吧。”
陈敬济听了这话,正和了方才金莲唱词,心中一阵暖意,将妇人搂在怀里道:
“好姐姐,你当我愿意回去怎的?只是大姐儿性子骄纵,常言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如今咱们名份上还要靠着她,我家中好些文书、银票还押在那吴家的手里,也不能不当做亲娘一样服侍着看人脸色,等明儿大娘信我时,将我家中东西都归还了,那时拐了那蹄子出来,随手卖进窑子里,好给姐姐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妙祝、粉猪、西西亚、猫薄荷、碧城、汤圆、莉莉桃花、蝶双飞、小狐狸、樱桃小微、3307277客官的惠顾,特别感谢妙祝客官的长评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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