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潘金莲和春梅两个听见陈敬济说了狠话,方才略解了妒意,金莲依旧玉体横陈在榻上,并不起身相送,吩咐春梅“好生送姑爷出去”,那陈敬济含笑点了点头,使春梅打着灯笼送到前院儿。
但见院中自家的马匹却是给人牵着的,唬了一跳,定睛一瞧,原是那王婆儿的独子王潮儿,因笑道:“这都多早晚了,你这小厮儿不老老实实睡觉去,却在此处。”
那王潮儿大约十七八岁年纪,与陈敬济相仿,生得乖觉伶俐,听见这小官人问他,嘻嘻一笑道:“妈说只怕小官人晚间还要家去,今儿吃醉了酒不曾派了小厮儿来接,叫我在门口照应着,若是小官人要家去,叫小人牵马引路。”
陈敬济听了这话点头笑道:“王干娘待我十分心意,这也罢了,如今劳烦哥儿送我回去,门首处自有赏谢。”说得那王潮儿心中欢喜无限,连忙上前来服侍陈敬济上了马背,嘱咐他坐稳当了,方才牵马出去,这厢庞春梅依旧提着灯笼回了后院儿。
进了门金莲问道:“外头是谁,聒噪了半日才去,倒搅得老娘好睡。”
春梅笑道:“是王妈妈的孩儿,那潮哥儿,说方才他妈嘱咐,只怕今儿姑爷还要回去,叫他警醒着别睡踏实了,若要回去时怕没人牵马,叫这小厮儿牵了马送姑爷回府呢。”
金莲听了点头笑道:“想不到如今咱们落了难,王干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待我。”
春梅听了哂笑道:“这也未必,如今她孩儿回来,听见是跟了什么客人往外头跑船做行商的,走了这几年,倒折了本钱,一个子儿也没捞回来,现下十七八岁了,不上不下的没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又说不上一房媳妇儿,那王妈妈能不着急?如今见咱们搭上了姑爷,自然也想分一杯羹,来日叫她儿子给姑爷做个大小厮,一年到头不帮不帮的,只怕也要三五十两银子呢。”
说的金莲扑哧儿一道:“你这蹄子,倒比我看得通透些,说的也是,世上的人哪都像孟三姐一般,处处是为人着想,当日也是奴家年轻气盛,非要与她争一番高低,如今想来,若是与她做个金兰契,这一生倒也受用不尽了……”主仆两个闲话一回,方吹灯睡了。
放下金莲两个如何议论王婆儿母子不提,单说那王潮儿牵了马,引着陈敬济家去,不用他吩咐,径直往西门府上后角门儿处走来。
那陈敬济笑道:“你这孩子倒机灵,不用我说,自个儿就知道要走后门儿的。”
王潮儿笑道:“不是小人瞧不上姑爷,实在是如今天晚了,想着后门儿上的妈妈倒好说话儿的,不然现下去叫开了大门,只怕管家爷们儿看着不像话,又要往里头说闲话去。”
那陈敬济听他说得妥当,方笑道:“我儿,谁养的你恁般乖巧,明儿与我做个长随吧。”王潮儿听了,心中喜欢,嘴上谦逊道:“小官人抬举,小人怎么不愿意?只怕拙嘴笨腮的,服侍不好。”
两个说着话儿,早已来到西门府上后角门儿处,王潮儿扶着陈敬济下了马,与他整顿了衣裳,那陈敬济见他聪明、会服侍,心中也喜欢,伸手往银子包儿里随手掏出二两来,递在王潮儿手上笑道:“哥儿别嫌少,如今小爷也是寄人篱下没甚用度,来日带了你们少女乃女乃出来时,少不得还要赏你的,此番暂且拿去打酒吃。”
那王潮儿乃是王婆之子,与乃母一般心气儿,见了银子如何不爱,待要接时,又先红了脸不好意思伸手,陈敬济见他此番含羞带怯,大有女子闺阁风度,不由得心中一动,拉了他的手将银子塞在他手上,那王潮儿兀自假意推辞。
两个拉拉扯扯正闹着,忽听得后角门儿“吱呀”一声从里向外推开了,两个唬了一跳,连忙分开,那陈敬济定睛观瞧之际,但见是自己房里的丫头元宵儿,方才放了心,笑骂道:
“小蹄子,黑灯瞎火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谁知那元宵儿见了他也没好气儿,啐了一声道:“我说呢,三更半夜往哪里浪去了,怎么姑爷如今改了脾气,倒喜欢这样的小兔崽子。”
说的那王潮儿满面绯红,也不敢搭话,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书中暗表,原来当日这元宵儿是孟玉楼买来,放在大姐儿房里服侍他们小两口儿的,这陈敬济原本是个眼馋肚饱的主儿,房里放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焉有放过之理?几次三番的缠她,又赌咒誓等日后年景好过些,立马开了脸放在房里做姨娘,那元宵儿年已及笄颇知事体,听见姑爷要调弄她,若是弄出一男半女来,来日封了姨娘,岂不比长大了外头配小子强?遂半推半就给这陈敬济哄上了手。
后来大姐儿撞见两个行事,气得大哭大闹了几场,也是无法,况且又有吴月娘、孟玉楼两个规劝,说陈家姑爷也是十七八岁年纪,满不小了,一般的大家公子这样年纪,三五个在房里的也不新鲜,世人打小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一番良言相劝,方才劝得大姐儿回心转意了,只得摆了一日酒请客,将元宵儿收房做了通房大丫头。
今儿陈敬济不曾回来,那西门大姐儿在房里就吵吵闹闹的不消停,如今一家子死走逃亡的,又没个说话儿的人,心里别扭,又没出撒气,就打了元宵儿两下道:
“原先在家时也没这个毛病儿,如今收了你,倒越外头鬼混去了,早知如此,放了你在房里是为什么?如今几个月了,肚子不见动静,汉子又笼络不住,要你有什么用!”
说的那元宵儿哭了道:“姐儿自己笼络不住汉子的心,反倒怨我们做丫头的,当日奴婢百般不愿意,姐儿倒做出些宽宏大量的样儿来,哄了我去,如今汉子不来家,又说我……”
那西门大姐儿听见这话,气急了,又上来揪住了髻打了个大耳帖子骂道:“小倡妇,我几次不理论,你倒越上来了,你给我仔细着,今儿姑爷回来罢了,若不回来时,你也甭想睡。”
说着,推推搡搡的将元宵儿推出门外去,关了门道:“那挨千刀的若是到外头眠花宿柳去了,自然是畏惧大娘,不敢从正门回来的,如今你到后角门儿处等着,他不回来时,你就站着等到天亮罢!”说着,赌气将房门锁了,自去睡了不提。
那元宵儿给主母抢白一顿,又打了两下,只恨自己是丫头身份,也只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骂骂咧咧一路往后角门儿走,虽然已经快到初夏天气,晚间依旧有些春寒,冻得哆哆嗦嗦的,正在心里将那陈敬济好生埋怨,就听见门外竟有嬉笑推搡之声,扒着门缝儿一瞧,但见姑爷跟一个面如傅粉的小厮儿在那里拉拉扯扯的好不热闹。
元宵儿见了,只当是那陈敬济竟有了龙阳之兴,方才家里放着娇妻美妾,外头养活小厮儿去,直气得要不得,推了门就出口伤人,骂的那王潮儿心虚跑了。
陈敬济见元宵儿骂他两个苟且,仗着如今自己是姑老爷管着家的,也不似刚刚投奔来时那般惶惶若丧家之犬,急急若漏网之鱼的模样儿了。上来打了元宵儿两下道:
“小倡妇,方才勾栏院里吃酒,醉了,人家派了小厮儿送我家来,夜深人静的不说悄声道个谢,还敢恶语伤人,当真反了你了!”
说着,上来又要打元宵儿,唬得元宵儿转身往后跑,一面哭道:“何苦来,你们两口子不和,就拿我出气,我又不是姑爷家花钱买来的,做什么只管打我,如今看我不好,就打我回上房屋里去罢了,说句难听的,大家都是投奔西门府上来的,又何必难为我一个丫头!”
一句话说中了陈敬济的真病,往前赶了几步,揪住姑娘的髻,按住了在地上,翻身骑在身上一顿好打。打得那元宵儿杀猪也似的嚎将起来,只把满府上下的人都惊动了,官哥儿、孝哥儿两个更是着了夜惊哭闹起来。
早有吴月娘领着丫头过来,打着灯笼找了半日,方才听得清爽是后角门儿处声音,连忙赶了来,但见那元宵儿给陈敬济按在地上厮打,连忙命几个大仆人上来拉开了,一见那姑娘,好端端一张桃花粉面,打得猪头一般,撒娇撒痴的大哭不止。
月娘见了,登时拉下脸来,冷眼瞧了一眼陈敬济。那陈敬济自知此番闯了祸,脸上一红,低了头不言语了。
一时间大姐儿闻讯赶来,瞧见元宵儿给陈敬济打了,唬了一跳道:“好好的又是怎么了?我见你半日不曾回来,好心好意叫我房里的丫头去门首处迎一迎你,怎么就好端端的打起人来?”
那陈敬济见浑家高声,也是隐忍不得,没好气道:“你问她,方才说什么来?她如今还知道自己是丫头?我瞧着你惯的她比二房女乃女乃还大了呢!”
小夫妻两个支支吾吾拌起嘴来,月娘瞧着不像话,连忙喝住了道:“三更半夜的,家里又有两个没满周岁的哥儿,劝哥儿、姐儿少说一句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因命小厮带着陈敬济外头书房睡一夜,叫大姐儿自去房里睡,自己带了元宵儿回上房屋里,叫玉箫给她梳洗上药,闹了一夜没睡。
到了第二日上,那吴月娘命元宵儿将昨日事情原委讲清楚了,听见那陈敬济竟有断袖之癖,不由得秀眉微蹙担心起来,只因西门大姐儿是西门家的独生女孩儿,若是日日独守空闺,娘家也不能放着不管。
又问那元宵儿道:“论理这话不该我当家主母过问,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也顾不得许多了,你算是他们陈家的通房大丫头,你们姑娘姑爷每日房里的事,想来你也略知一二了?”
倒问的那元宵儿红了脸道:“大娘这话差了,如今奴婢只不过应名儿是大姐儿房里的丫头,她虽然不是大女乃女乃的养的,好歹一处过活许久了,自是知道我们姐儿的脾气,一个月也未见得叫我与姑爷沾身一回,她房里的勾当,奴婢也不知道……”
月娘听了无法,只得叫来玉箫道:“如今他们两口子打架,都扯上这小丫头子,打得也是怜见的,现下四姑娘还锁着,厨房里也没个管事的,你带了她暂且上灶帮着忙活忙活吧,叫他们主仆几个不急着见面,等我慢慢的劝过来,再送回房里去就是了。”玉箫答应着,领着元宵儿去了。
这厢月娘又吩咐小玉,叫她带了西门大姐儿往上房屋中问话,不一时大姐儿来了,眼睛依旧哭得红红的。月娘屏退了左右,拉了大姐儿往炕上坐了,一面与她茶吃,柔声说道:“大姑娘,如今我们虽然知道讨人嫌,也少不得劝一句,现在府里遭了官司,你爹给人捉到东京城里,抛撇下一屋子的女敕妇少女,也是跑的跑、锁的锁,一共就省了咱们几个娘们儿相依为命了。如今府里全仗着姑爷一个男子在外头撑门面,你就好歹做些好性儿,稍稍宽了他这一回吧。”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哭道:“大娘,不是女儿性子不好,只是如今那陈敬济也太肯欺负人了,大天白日的就推说咱们家生药铺子有客,又说什么傅伙计来找他对账,女儿派人去寻时,都说不曾瞧见姑爷往此处来,这不就是外头有人了?如今见他三更半夜不来家,我心里担忧,怕他吃酒误事,巴巴的叫丫头外面寻他去,谁知他不但不领情,反倒打了我的丫头,我也是白效力,人家不稀罕,如今大娘不说替孩儿做主,怎么反倒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来……”
月娘听了这话,似乎大姐儿不知昨日之事,待要问时,早把脸飞红了,不知这话应该从何说起。支吾了一回,方才说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的,如今冒昧问姐儿一声,姑爷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儿没有……”
西门大姐儿听了又不知月娘话中之意,只得瞧着她不说话,月娘见了无法,只得对她说起昨日元宵儿所见所闻。
大姐儿听了这话,“哎哟”了一声笑道:“若说是旁人,我倒也是信了,我们家这一个只怕不能够的。当日他在家时,就跟姐妹们一处娇养惯了,有一日不见女孩儿,心里就不熨帖,人家念书孩子的书房里都有一两个书童儿服侍着,他偏不要,在老爷太太跟前儿撒娇撒痴的,定要跟着房里的姐妹们一处念私塾……
不瞒大娘,如今女儿出嫁日子也不短了,房里倒也没空过的……谁知那狠心短命的还这般吃着碗儿里瞧着锅里,把我的丫头也模上手了,如今若说他别的毛病儿倒是不少,只有这件事,孩儿倒是以下保票的。”
月娘听她这么一说,方才放心了,因点头笑道:“是了,方才听元宵儿那蹄子说,见着姑爷时,正与那小厮儿拉拉扯扯的,只怕是他见人家孩子三更半夜的,牵了马将他送到家来,心里过意不去,要赏他几吊钱打酒吃,那元宵儿见了,就大惊小怪起来。
这也不打紧,她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如今既然说开,只不过是寻常眠花宿柳风月勾当。世人打小儿都是这样馋嘴猫儿似的过来,旁的不说,你在家当姑娘时,你爹几时晚上按钟点儿家来吃饭,还不是跟着谢子纯、应花子两个出去吃花酒……”
说的那大姐儿扑哧儿一,心里就有些回转过来。
月娘又命人往书房里去“请了姑爷进来。”一时间陈敬济进来,昨儿书房里空了一宿,冷冷清清的没有佳人相伴,今儿脸上气色就不大好,又天生一段风流态度,娇娇怯怯的进来,那吴月娘见了,心中倒是大为怜惜。
因叹道:“论理,姑爷不是我们西门府里的孩子,大姐儿又不是我养的,这些话我也不该说,只是如今府里风雨飘摇的,奴家也少不得要说你两句,这几日世面儿上不太平,你岳父刚刚给人捉去东京城里,如今家里派了人手进京打听消息,还不曾得了信儿,大仆人都打出去,就剩下几个小孩子看家,统共就姑爷一个顶门立户的男子,做什么总是往外头吃酒应酬去?依我说,往后不如别去罢,我们大姐儿虽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到底品貌周正,是正经人家女孩儿,岂不比外头寻来的强些?”
那陈敬济如今自家文书印章等物还在吴月娘手中,此番听见月娘说他,倒也不敢十分还言,只得点头唯唯诺诺答应着。吴月娘见那陈敬济服软儿了,方才请出大姐儿来,笑道:
“既然如今误会已经说开了,就当着我的面,你们小夫妻两个和好了吧。”那陈敬济无法,只得一揖到地拜了道:“姐姐宽恕,昨儿是我吃醉了酒,不说好生回屋挺尸一会子去,倒打起老婆丫头来了,这里给姐姐陪个不是,好歹饶我罢。”
说的那西门大姐儿扑哧儿一。月娘见了笑道:“这回倒好了。”因命玉箫吩咐厨下预备酒饭,与他小夫妻两个吃一杯,暂且和睦不提。
却说那陈敬济给吴月娘几句好话劝住了,倒不敢往外走。潘金莲主仆两个梗着脖子等了几日,也不见那陈敬济的动静,别说是接了两个远走高飞,就连王婆儿家里也不常来了。
金莲原是惯于风月的妇人,一日不经男子沾身,浑身上下都不熨帖,成日里指桑骂槐招猫逗狗的,一日十二个时辰只骂那陈敬济是“狠心的贼”。春梅倒是无无不的,心中不甚恋慕那陈敬济,只要谋个自己的前程要紧。
这一日金莲房中骂的高兴,巧那小厮儿王潮儿打从她窗前路过,听了金莲骂那陈敬济,因笑道:
“五女乃女乃这是跟谁置气呢?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这潘金莲自从躲入王婆家中以来,与这小厮也熟悉了,倒不曾瞒着他,因说道:“哥哥儿,你自然知道奴家骂的是谁,早知他是个负心薄幸的,就不该弄了来,临了还是奴家自己一个孤鬼儿,当日哥儿好心送他回去,倒不如叫他自己走夜路,遇着鬼跌下马来摔死了,才现在奴家眼里呢!”
一席话倒提醒了王潮儿,因笑道:“是了,当日遇见一桩奇事,原本回家要对女乃女乃说的,谁知第二日混忘了,当日我送小官人回去时,后角门儿处巧一个丫头正给他留门,小官人赏我几个钱打酒吃,那丫头以为我是勾栏院的小倌儿,将小人好一顿骂,骂的我方才跑了,回来时当个笑话儿讲,偏又忘了。”
潘金莲听了这话倒给逗笑了,因说道:“她以为你是陈家姑爷男宠,敢骂你,只怕至少是个通房大丫头。”低头想了一回,点点头道:“是了,定然是元宵儿那蹄子,跟她主子大姐儿一样,没几分姿色,醋劲儿倒大得很呢。”
王潮儿道:“陈小官人这几日没来,只怕是他家那位小大姐,进去告诉了陈家少女乃女乃,这几天看管的严些也是有的,如今五娘这样的天仙玉貌,小人只不信天下还有男人抛撇的下。”
说得潘金莲心里熨帖了,笑道:“小猴儿崽子,嘴倒甜,既然你会说,如今我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办,若是办好了,给你一两银子打酒吃,就不知道你办得办不得呢?”
王潮儿听了笑道:“五娘说说,是什么要紧的事,小人掂对着办就是了。”
潘金莲道:“你悄悄儿的往西门府上打听打听,到底那陈家姑爷为什么这几日倒不来了?若是他推说家里有人看管着,好歹叫他来会会我,就说奴家这里有话说。”
那王潮儿答应着去了,到了西门府前头,但见往日空架子倒也还在,几个大小厮在门洞儿里立着,守住了门户。那王潮儿于是不敢往里头闯,只得又绕到了后街上,角门儿之处张望了半日,不见有人出来,只得垂头丧气的出来,到了正门门首处,巧遇见他家柜上伙计出来。
王潮儿灵机一动,上前作揖笑道:“我问哥儿一声,你们家姑老爷在家吗?如今我们行商有一批货赶着出手,好回了本儿再下外洋去财。”
那伙计听见他说的周全,不像是扯谎的,点了点头道:“姑爷在柜上,跟我们大伙计盘账呢,你既然寻他,跟我来就是了。”
说着,领了王潮儿往柜上去。
不一时到了柜上,也不敢进去,远远的瞧见那陈敬济人模狗样坐在里头,与西门家那傅伙计正说话儿,余光一扫,见了王潮儿,倒是唬了一跳,连忙停了手上活计,走出来道:
“向日少见,你如何却在此处?”
那王潮儿见了一把抱住道:“小官人,这几日不见你家去逛逛,旁人倒还罢了,我们五娘哭得泪人儿一般,每日里只骂你是‘狠心的贼’,这几日嗓子都哑了,骂不出,只是干哭,身上瘦的一把骨头,我们看着心里也疼。”
那陈敬济听了,心中老大不忍,面上为难道:“不是我不去瞧她,只是前儿与我家里那银妇闹了一场,岳母大人又是帮亲不帮理的,反说了我一顿,叫我给那银妇陪了不是,如今派了伙计跟着,不许我往外头乱跑,你在五娘跟前儿日子长了,知道我身家性命都放在吴家的房里,如今她若是恼了,藏起房屋地契来不与我,我也是没奈何……”
王潮儿听了笑道:“巧了,我们五娘就是想到了这一层,说今儿务必请了小官人去,她自有法子破解此事呢!”
那陈敬济听了,倒是半信半疑的,只是方才听见王潮儿说金莲百般凄楚之态,心里也是渴望一见,巧今儿柜上事情不多,又只有那傅伙计在的,与他好生说说,倒也以放了自己出去。
想到此处对那王潮儿道:“你先家去,烦请王干娘整治一桌酒菜,我这厢去去就来。”说着,银子包儿内拿了五两银子递与王潮儿笑道:“你且去置办菜蔬酒果,用不了的你自己留着打酒吃。”
那王潮儿见了,心中喜悦,满口答应着去了。
这厢陈敬济回道柜上,对那傅伙计笑道:“老傅,当日我岳父在时,常对我说起,若是家中没有你这样得力能干的伙计,只怕他西门家到不了如今这样产业局面。”
那傅伙计听了,十分得意,笑道:“姑爷赞谬,我一个手底下的伙计知道什么,自然是东家有了吩咐,鞠躬尽瘁罢了。”
陈敬济笑道:“这才是难得的。只是如今我有件为难的事,还要请老傅你为我兜着才是……”说着,银子包儿里模出一块散碎银子,桌子底下偷偷的递了过去。
那傅伙计知道他又要寻花问柳,且喜今儿盘账已毕,没什么旁的事情,那吴月娘深居简出,外头的事情一概不问,当下笑道:“姑爷如今忙完了柜上的事情,不如与小人出去吃两杯,解解烦闷。”
说着,让了出来,两个骑马连辔而行,到了十字路口,心照不宣各自分手了。
那陈敬济此番归心似箭,鞭鞭打马一溜烟儿往那王婆儿家去,远远的果然见那婆子梗着脖子街门处等着,见他骑马来了,叫了一声皇天菩萨道:“好狠心的哥哥儿,快屋里去吧,五娘如今等得肝肠寸断,好不花容憔悴的。”
那陈敬济听了,将马缰绳扔给那婆子,自己兀自进了后院儿,但见内宅摆着成桌的酒席,潘金莲乱挽乌云,素体浓妆,怀抱琵琶端端正正的坐着,一旁王潮儿、春梅两个侍立,好似金童玉女拱卫着观音娘娘一般。
陈敬济看了,心中如何不爱,连忙上前来笑道:“一向少见,叫五娘担心,实在是寄人篱下,总有些身不由己的苦处。”说着,眼见妇人消瘦花容,也跟着眼圈儿一红。
金莲见了,连忙命王潮儿接着,与他月兑了大衣裳,春梅上来扶着入席,妇人微张檀口轻启朱唇,为那小郎弹唱一番,直把个陈敬济哄得如同身登仙境一般,与妇人吃酒,言笑晏晏的。
那妇人弄了半晌琵琶,又陪着陈敬济吃了两杯,见他有了酒,吩咐春梅搀扶起来,扶入自己房内,一面吩咐王潮儿关了街门儿。
两个进了门,携手上床,那潘金莲嘤咛一声倒在陈敬济怀里哭道:“负心的贼,如何这般*辣的把奴抛撇下了,又是哪里续上了心甜的姐妹,这几日不来看奴家,就病的这般恹恹的,你就是能医好奴家的药,离了你一刻也不成了……”说着,撒娇撒痴哭了起来。
那陈敬济虽然色胆包天,真正上手者不过金莲一人而已,如今见她啼哭,也分不出个真情假意来,跟着眼圈儿一红,说道:“五娘,不是小人负了你,实在是如今大娘约束严格,终日不得闲儿,身边儿又有个巡海夜叉,一个镇山太岁……”
那潘金莲听见陈敬济将西门大姐儿和元宵儿拿来取笑,才忍不住扑哧儿一,丢开手不恼了,一面笑道:“原先我敬那吴家的原是大姐姐,不愿意与她撕破了脸面,事到如今,是她坏我好事在先,少不得我也要不恭敬了……”
陈敬济听了这话,因问道:“五娘既然这样说,只怕心里早有应对之法了?好五娘,好亲姐姐,如今我在府里当真是度日如年,若不曾与你上手倒还罢了,原先日日恩情爱意,如今叫我整日整夜对着那夜叉星,当真要是要了儿子的命……”
潘金莲闻言冷笑道:“这事好办,你只求一求大女乃女乃房里的玉箫就是了,她听见是我说的话,自然什么事情都替你办的。”
那陈敬济听了这话倒是不解其意道:“那玉箫姐姐是上房屋里的大丫头,岳父收用过的人,若是没有这场官司,早晚是我的姨娘,怎么如今倒肯听我的吩咐,莫不是五娘手里有她什么把柄不成?”
潘金莲听了冷笑道:“你这孩子倒是机灵,既然知道也不必多问,不过是闺房里头的腌臜事儿,哪个宅门儿里没有,巧这丫头的事儿犯在我手里,如今留下她偷汉子的证据,若是这话在街面儿上传出来,就算如今吴家的没了往日威风,要处置一个丫头也不值什么。”
陈敬济听了,拍手笑道:“想不到五娘还有这样手段,如今都已经出了西门府上,还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呢……”两个说笑一回,暗暗定了计策,又各叙阔别之情相思之意,说的哄动春心,两个殢雨尤云百般花样儿,书中难以尽述,一宿晚景题过。
睡到了三更时分,那陈敬济依旧不敢怠慢,爬将起来穿了衣裳,春梅进来服侍着,打点整齐,别了金莲,依旧是王潮儿送回西门府上。
进了门,到上房屋中打听着,听见月娘没睡,少不得进来回话儿,扯个谎说是与傅伙计约了人谈生意去了。且喜月娘今儿听见柜上人说,先前有行商来找过姑爷,后来又见那傅伙计与姑老爷一起出了柜房儿,想来陈敬济所言不假。
因连忙命玉箫炖茶上来与他吃了,一面道柔声道:“姑爷辛苦,如今我们家中官面儿上的差事也没了,全靠着这间生药铺子撑着门面,往日都是你岳父做主,外头请人吃饭谈生意,此番这件烦琐事倒落在姑爷肩上,奴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那陈敬济连忙起身谦逊,又说了几句闲话,吴月娘因怕大姐儿担心,忙命玉箫好生打着灯笼送回去。
陈敬济见得了机会,沿路之上只拿些没要紧的话调弄玉箫,玉箫一面与他对付着,心里好生奇怪道:“这姑老爷莫不是看上我,怎的这般多话,也是个眼馋肚饱的,好说歹说家里也有两个了,论理我又是父妾,他怎好调弄我……”
正想着,忽听得那陈敬济笑道:“还要劳动姐姐玉体,为我办一件小事。”
玉箫听了笑道:“姑爷说哪里话,我们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事吩咐罢了,奴婢自去……”
那陈敬济笑道:“还要求姐姐,想个什么法儿,把上房屋里收着我家的房屋地契,文书印章与我盗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橙色、粉猪、西西亚、猫薄荷、莉莉桃花、蝶双飞、小狐狸、昙花一现、3307277客官的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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