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止停下来,垂头看着宋绯:“世子的伤这么重么?”
宋绯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心里顿时一跳,她盖在身上的薄被,其实只是棉质的有个夹层罢了,因为轻薄所以很容易渗透。她不动声色地压住伤口:“大概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扭到了。我找医侍再重新包扎一下就好。”扭头冲韩云起道,“把刚才给我治伤的医侍叫来。”
韩云起会意,转身出去了。宋绯本以为晋王也会跟着离开,可是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宋绯头皮一麻,晋王该不会要等着她包扎好伤口再走吧?那就麻烦了,因为伤口很长很深,她要包扎势必得露出整只右臂来,而她的胳膊纤细又白皙,一点一点也不像男人的胳膊,很容易令人起疑的。
她寻思道:“这伤没什么大碍的,陛下先回去吧……”
晋王没有答话,怔怔地望着宋绯,好像陷进了回忆之中,沉静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光彩。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宋绯试探地又唤了一声。
索性,晋王没让自己失态太久,他慢悠悠地抬起头来,若无其事道:“那世子好好安歇吧。寡人先走一步。”
宋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田业和韩云起见到晋王离开,第一时间冲进来,一阵手忙脚乱给宋绯上药包扎伤口,连床褥锦被一并换了。
宋绯躺在床上,仍是疼得面色发白。她自小虽然不受宠,但也没吃过什么苦,锦衣玉食的。有人嘲讽挖苦她能忍受,唯有这疼痛……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她一点也不想故作坚强,想找个温暖的胸怀靠着。可现今兄长生死未卜,母后又整日以泪洗面,父王仍忙着求神问卦。她连个可依靠的人都没有,在这危机四伏的晋国唯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田业和韩云起也不敢离开,就站在外间守着。宋绯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不断地呓语。
一帘之隔外,田业叹息:“真是难为公主了。”
韩云起神情复杂地望向帷帐后因疼痛辗转反侧的身影,禁不住自豪道:“她是我们卫国最伟大的女子。”
田业忍不住垂泪:“也不知世子还活着没有?世子一天找不到,公主一天也不能离开这里。”
宋绯在别馆一连养了七日,几乎天天卧在床上,已略有起色,这期间,各种珍贵的汤药补品自晋王宫中源源不断地送来。晋王也真是有心了。
这天,宋绯睁开眼,浓浓夜色里照进一轮幽光。她撩开帐子,白天睡了大半天,她早没了睡意,披衣来到廊下,昨天又下雨了,大雨过后的天空清新如洗,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天上星子寥寥,宋绯沿着墙垣散步,一墙之隔的权贵家又传来婉转动听的歌喉,伴随着丝竹乐舞之声。料想应该又是权贵家打算夜夜笙歌。
隔三差五就这样扰民,太没有自觉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权贵,宋绯心下好奇,便趁着王宗印送药时,打听了一下。
晋这几日名贵药材没断过往别馆里送,显然对卫世子很重视,王宗印也不敢怠慢解,客客气气道:“晋国三大家族,卿氏,太叔氏,魏氏,世子想必知道。隔壁的权贵便是这三大家族之一的魏氏。魏氏的祖先是晋国的开国功臣,享誉百年的荣耀家族,现今魏氏的家主娶了陛下的姑姑,更是荣耀起来。”
“哦,原来是魏家呀。”拜经常来往于花街柳巷所赐,宋绯碰到的男子自是的居多,三句话不离美人,其中被提到频率最高的便是魏家的大姑娘,据说是国色倾城,高贵高冷又高傲。晋往初初即位时,魏家家主表示想将女儿送入宫中服侍,其实是想让自家女儿做王后。晋王以为先王服孝三年为由不沾拒绝了。高冷又高傲的美人被打脸,被嘲讽了好一阵子。
“王大人可见过魏家的大姑娘?真的如传闻般国色倾城?”
王宗印意味深长道:“见过,确实如传闻一般。”
拒绝这样一位大美人,晋王真的没有问题么?
宋绯心中一动道:“我去看看。王大人可否给引荐一下?”举凡是这种晋国贵族圈的宴会,宋绯都不想错过,因为贵族们的动向很大一部分代表晋国的动向,从细枝末节中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王宗印有些为难:“魏氏一族都有些清高,世子去了恐怕不会受待见。”
宋绯似笑非笑:“似乎我走到哪里都不太受人待见呀。所以无妨。”
当被魏家的门房拦在门外时,宋绯才晓得王宗印说得清高委实太善良了些,分明就是骄傲的不可一世好么。
好在有王宗印引见,宋绯才得以进去,正厅里灯火煌煌,舞袖翩翩,气氛刚好,宋绯一进去,气氛顿时变了。
宋绯自嘲地想想:自己真是有本事啊。
宴会的主人魏凝之迎了上来,朱紫是贵色,他一身昭显着贵族身份的紫色衣袍。他诧异道:“老夫记得没发邀请帖,世子怎么过来了?”
宋绯微微一笑说:“怎么会,我住在魏君的隔壁,贵府的婉转歌声以及丝竹声时不时传到骊山别馆,不是在邀请我是什么?”
魏凝之一愣,哈哈大笑说:“世子倒是机智,来来来,请坐。”
寻了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宋绯一边把玩酒杯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宴会上总有那么一两个没有把门地喝醉,宋绯隔壁桌的两位年轻公子喝得醉醺醺的,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觥筹交错间,宋绯听到这二位在议论魏家的大姑娘。
这个跟宋绯没太大关系,宋绯并不是很有意愿听,可既然离这么近,听听也无妨。
蓝衣的公子说:“大姑娘一心想嫁给陛下,你死了这条心得了。”
被劝的公子不悦道:“陛下不会纳她入宫,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蓝衣公子道:“你怎么这么笃定?这样的一位美人谁都不忍拒绝,陛下也是因为有孝在身才会拒绝的,届时丧期一满,陛下定纳她入宫。”
被劝的公子也是醉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你知道什么啊,陛下刚即位时,太叔氏和魏氏都想让自家的女儿当王后,这两家势力已经够大了,陛下自然不愿意,但那时位子没坐稳,不好明着地拒绝,才以守孝的缘由拒绝。”
宋绯听到这里才觉得自己此次没有白来,三卿坐到这份上,居上位者会忌惮很正常。像太叔衍的祖上在卫国也是权倾朝野,最后想杀了卫侯自己取而代之,结果兵败,三族被灭。
宋绯蹭了会吃喝,跟魏凝之告了辞,准备回去,青衣婢女挑灯在前头引路,魏家的宅邸真是大,一溜灯火排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身后巍峨的建筑群如笼在薄雾之中,仿若天宫帝阙,比宋绯所见的任何一个贵族的宅邸都要豪华奢侈。
宋绯故意挑路径偏僻枝繁叶茂的地方走,指不定能碰到几个躲在这里窃窃私语的人,探听点秘辛,眼见大门在望,未能发现什么。
倒是引路的婢女是个花痴,见宋绯长得俊,一路上不停地找话说,言辞间满满的优越感——做魏家婢女的优越感。
她说:“世子不知,晋国表面上看起来是三大氏族平起平坐,其实为首的是我们魏氏,太叔氏次之,最后才轮得到卿氏。”
“哦?”宋绯不动声色,“难道不是太叔丞相官位最大么?”
婢女掩嘴笑道:“太叔丞相官位是最高的,但毕竟是卫国人。我们魏氏才是晋国开国以来最鼎盛的簪缨世家,贵族血统延续了几百年。连陛下都对我们家主礼遇三分,别看太叔丞相位高权重都没这礼遇。”
宋绯眼里浮上笑意:“哦,这怎么说?”
婢女答道:“同样的事,陛下明显偏向我们魏氏,假如朝中大臣犯了错,陛下从不宽怠,可我们魏氏犯了错,陛下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前些日子我们家大公子将中尉的儿子打伤了,中尉一状告到陛下那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宋绯想说这不是礼遇,这是纵容。话说晋王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魏氏好么,就因为他的姑姑嫁进了魏家?太叔衍好歹贵为丞相,能愿意么,其他朝臣能愿意么?晋王这不是挑起两家的矛盾么……宋绯想了想,也许,就是要挑起矛盾,不怕你一家坐大,就怕你强强联合。
得知这么多秘辛,真是不虚此行。
婢女又柔声道:“世子小心,这里的花草有刺。”
宋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左看看右看看。这时,迎面走来一位青衣婢女,魏家的奴婢衣服清一色都是青色,很好辨识。
对方见有客人,忙侧了身子让道。
宋绯本来也没在意,打她身边经过时不经意瞟了一眼,这一瞧,真是分外眼熟。
是青城别柳遇到的那对主仆。难道她那日碰到的高贵女子就是魏家的大姑娘,依美貌程度猜测,应该就是了。果真如传说中的高冷又高傲。
那婢女也认出了宋绯,啊了一声,自觉失态,连忙垂下头。
宋绯停下步子,斜眼瞧她:“真是巧呀。”
来者是客,小丫头不敢再呛声,应了一声,灰溜溜地跑开了。
宋绯满载而归。
***
又养了几日伤,这日宋绯起床用了膳食,习惯性地沿着墙垣散会儿步,这骊山别馆里除了王宗印以及一些侍卫奴婢外,没有旁人入住。别人为了避嫌基本上也不好前来此处。倒也清净。
但是这个别人不包括卿季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谦虚温和,温文尔雅,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仁义礼智信,别人敬他一尺,他会敬人三丈,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几次写信来问候,每次都是由韩云起偷偷带过来的。
宋绯觉得他真是正直得可以,她若有心,拿那些两人往来的信件威胁他,他可怎么办呢。
不过面对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她是真狠不下心来骗,这样的男子是可以做真正朋友的,奈何他们立场不同,不可能毫无忌惮地结交。
这日,为了更加落实男性本色,伤势刚痊愈得差不多,她又跑去玉人馆了。
骊山别馆的侍卫婢女们见状都摇头叹息:卫国的世子实在是不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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