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回府后,方与贾赦正厅相见,两人不过泛泛之交,只彼此客气寒暄一番,贾赦温言劝慰了两句节哀,林如海点头应谢,又谦逊几句招待不周,另一个便推诿两回,两人皆拘礼言语,端着架子略对话一会,便各自回房了。
如此,贾赦便林府安心住下,只是,眼下时值贾敏丧,府里白幡飘摇,下人神情默默,有无娇俏丫鬟从旁伺候,无丝竹宴乐可以会宾解忧,如苦行僧般清苦日子,不过三五日,贾赦已心有怨言,偏生贾琏还不时眼前晃悠,还耷拉着脑袋一脸苦哈哈模样,可不叫他心烦了,逮着了便劈头盖脸一通斥责:“急什么?等事儿结了,可不就能接回了?难不成还能弃了这满园子白跟咱们回贾府去?不过是接个小姑娘家过去住罢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一个个如临大敌,也不嫌晦气。”临行前贾母再三嘱咐,到了林府贾琏又忧心忡忡地纠结不断,叫贾赦憋屈了一路怒意再按捺不住,林府也没个女主人,不接回贾府教养,难不成空守着这大园子?姑娘家若无年长妇人教养,与名声并无益处,眼下贾母愿意使这力,他林家还有什么可不满,难不成反倒要嫌弃贾府不成?
贾琏苦着脸应是,转念一想,既然贾赦成竹胸,此事他不理会便是,眼下叫他发愁,还是私运出来几个箱笼。这些天,贾琏哪还不明白,林如海早已对贾敏深有戒心,甚至对自己,也是时有提防,若不然,怎会他一动作,便留他跟前,明为教导关照,可实际上怕是警告监视来得多些。那些宝贝,都是贾敏千挑万选斟酌再三,无一不是精贵之佳品,饶是贾府理事多年,乍见时仍看花了眼,可眼下,究竟该如何处置,贾琏真拿不定主意了。他原本以为贾母此回差父亲过来,也是来处理这些东西,可没想到,贾赦却只字未提,叫他心里不免蹊跷,莫不是此事府里并不知情?自家老子德性,贾琏还是很知道,若知晓有一大笔进账,哪怕过个手,指头缝里漏下不很多,可也不至于像眼下这般倦怠。
莫不是姑母未曾告知?
此念一生,贾琏整个人都躁动了起来,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只瘙子爬似,叫他再静不下心来。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先前处置安排,原就是紧锣密鼓匆匆行事,全部心思都摆了如此作为上头,还未全功却遇天火,没来得及好生善后,贾敏便香消玉殒了。事情跌宕起伏,连他自己都有些看花了眼,何况身局中局里贾敏?若无意外,怕也是无暇他顾。如此看来,贾府上下,还真只有自己是知情了。可眼下究竟如何行事为妥,却也无人商议了。
贾琏坐屋里皱眉沉思,贾敏已故,黛玉尚年幼不经事,都使不上力。他究竟是跟林如海坦承还是暗自谋划为善,若言明,岂不将一切戳穿摆到了明面上,若是林如海恼羞成怒,这气儿,可不就撒自个儿头上了?到那时,怕是好处半点没沾上反惹得一身骚了。可若是收归己有,不知他又会如何行事,若是将这事儿点到了府里,他怕是也不好做人哪。
没想到,先前好处,到了眼下,却成了轻不得重不得祖宗,叫他拿不下又放不回,生生卡这反成了愁。一想到仍悄悄私藏庄子里宝贝,贾琏也不知揪断了多少头发,叹了多少气,整个人都不好了。
贾琏乐极生悲旁人并不知晓,然林如海眼下也是焦头烂额头疼无奈得厉害。原因无他,贾敏故去,族里按例也需派人前来吊唁祭奠,此乃常情。只是,他万没想到此番竟是老叔公亲往。于林家中,林如海这一支并无亲支嫡派,与姑苏老家亦只是堂族,平素走动不多,他原道是过来一位同辈族人而已,没想到竟是眼下林家辈分高叔公过府,心下微紧,暗忖来意何如,总不至只为了凭吊一回吧。然百思亦不得其解,听闻下人来报马车已将至府外,忙客气地亲迎至正厅,待他入座后,方坐下,拱手道:“劳烦叔公舟车劳顿,未曾前往亲迎,实为海之过也。”
老叔公虽年迈体虚,但精神头却甚好,一路车马到林府,却仍不见疲态,听林如海这般谦逊客气心下满意,抚着稀疏三两根胡子,摇头道:“说哪里话,你为官一任公务繁忙,府里又出了这等事儿,该是老朽叨扰了才是。”说着,忍不住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素袍猎猎,面容儒雅,眉宇间虽有疲态,通身气度却极不凡,如今虽是鳏,然年刚过不惑,亦是男儿极好年华,多年宦海生涯为他增色几分威严,如此男儿,确为良配。老叔公这一琢磨,心里就满意了,脸上笑容也越发浓郁了。
两人一坐定,便有下人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林如海亲手捧了一盏给老叔公,这才拿起另一盏与自己,口中应道:“叔公说笑了。”
谦逊而知礼,温文而儒雅。老叔公暗自评价一句,接过茶盏低头呷了一口,又叹:“这些年,老朽族里也很少过问是非,年岁大了,这精神跟以往差多了。这回,若不是出了这事儿……你又是族里这一辈好,眼下事儿多,这府里若没个人照顾帮衬,也不是个事儿哪。”
林如海眸中精光一隐,面上却不露分毫,仍笑得儒雅,道:“贱荆丧,府里若有何不周之处,还望叔公见谅。府里不过我与小女二人,倒也没太多事,府里留下都是多年老人,倒也太平清静。”
“如海此言差矣。”老叔公摇头道,“有些事,哪能叫下人做得?老朽这话或许不中听,可你毕竟不是平头百姓,有些个应酬宴会哪少得了,官面上文章,总不能也叫府里婆子丫鬟招呼吧?贾夫人不了,你也该早做打算方是。何况,你总该为往后考虑些,女儿虽好,可毕竟也不同哪。”
提及子嗣,林如海脸色隐隐有些复杂,他何曾不想享天伦,只是这父子情薄至此,叫他如何是好?想起苏轩,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乐善堂便饭。明明亲厚,该是他,然他却像是个生疏客者,那些不经意间流露亲近,却半分也不属于他。可是眼下,该如何相处,如何走入他们生活,如何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林如海却仍没多少头绪。
艰难日子都熬过了,眼下,还有什么是他可以做,可以施以援手。每每想到这些,林如海心里说不出滋味,懊恼,愧疚,怜惜,兼而有之,终却化作了一声叹息。
老叔公一面说话,一面留意着他脸色。虽然这些念头不过转瞬,可那一刹复杂,还是被看了眼里,便以为他心中也有些意动,便趁热打铁继续往下道:“老朽也知你夫妻鹣鲽情重,但你是家中独苗,为了承继宗嗣,也该再寻门亲事了。你若不嫌老朽老眼昏花,眼下倒是有桩现成,涛哥儿有个内侄女儿花信年华,原先也是订过亲,不过因着守孝给生生耽误了,那姑娘家也是正经清白良善人家,祖上也有过功名,又是个识文断字,性子模样都不差,若不是个极好,老朽也不会厚颜与你提这个。”
说到这,老叔公微觉口渴,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又道,“姐儿眼下也不小了,府里没个人照看,怕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些年,林如海这一支确实与族里越发疏远了,虽说是堂族,但也是同宗同根,能彼此照应些总是好。何况,眼下林如海仕途坦荡,若能提点一二,与族里那些个小辈也是极好,晚生争气与否,亦是宗族繁盛重中之重。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路远迢迢走这一遭,腆着老脸开这口。
他哪有心思管旁人?且不说那姑娘究竟如何,纵使是天仙下凡,眼下与他而言,也抵不过苏家母子,有苏轩珠玉前,他满心念着,是如何认回他孩儿,何况,林家子嗣绵薄……他原以为自己命中无子,眼下有了苏轩已是上苍垂怜,也再不敢奢求旁了,起身深施一礼,道:“叔公厚爱,海实不敢受。玉儿之事,海业已思量再三,若是真有那日,接回她外祖母家中小住也使得。至于旁,海确无此心,叫叔公见笑了。”
稍作沉吟,又补充道,“这些年案牍劳形不免疏忽了许多,海久不归故里,确实是错失了。如今姑苏老宅如何也不甚明了,改日定回去休整一二,若有族中事务,叔公遣人知会一声,海虽无甚大用,但勉力心而为仍是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好久,这个情节放这里合不合适,会不会有点太急了,太冷情了。不过,犹豫了好半天,还是默默地摆上来了,宗族事灯花也不是特别懂,不过感觉应该还是会有一些大家族为了绵延子嗣,为了宗族繁荣,都是很现实很利益。林如海可以算是林家比较出挑,想要拉拢他,让他帮衬族里,所以用联姻方式,虽然着急了些,不过眼下也是探个口风早早地提一下,应该,也是可以吧。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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