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纪柔照例看了下母亲,有溜回20楼继续加班,尽管知道他故意要她翻译那些没用的东西,她还是必须完成这些任务,洛医生告诉她,美国的那种新药已经签约,洛斯的医疗科研马上就要开始,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她终于翻译完所有的材料,合上电脑,时钟指向22点,还早,她打开门,走到走廊上。
偌大的厅堂亮着几盏夜灯,白仲林的房门虚掩着,显然无人。她走到客厅,踩在洁白的地面上,塔塔的脚步声在回荡在身后。
别人知道她胆大心大,却不知她此时的心中的那丝恐惧。小时候,父母总是出去应酬,佣人睡在保姆间睡得不省人事,她午夜醒来喝水,一个人走在空空的楼梯上,发现楼下的客厅一片漆黑,外头风吹得玻璃窗微微震动,如同鬼魅般呜咽着,她吓得急忙折了回去,冲回自己的房间。她的童年就是伴随着那栋大宅子孤独地度过,白天时候人丁兴旺,到了晚上,却寂静无人,她讨厌这种感觉,宁可自己受着方寸小屋,也不愿意在深夜中感受这种空旷。
今天,长久未现的感觉席卷而来,她已长大成人,知道这并没什么好怕的,却真心反感。她走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遥控器,让节目的声响缓解她不安的情绪。她喝着热茶,蜷缩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了一个又一个节目,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沉沉地埋在靠枕中,缓缓地睡着了。
醒来时,时钟已走过7点,她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前夜未眠,这一夜睡得格外踏实,一夜无梦。她坐了起来,翻开自己的粉色碎花被子,换好衣服,洗漱完毕,精神奕奕地打开房门。只见白仲林早已坐在餐厅中,悠闲地品着香茗。
见着她,单手指了指桌上的早点。居然是林记的豆浆和粢饭团。
“纪柔,今天上午替我把扩院的资料整理册,给我看完后传给集团纪总。脑外科陆医生这几天发烧修养,下午去l院的观摩取消,我替他值班。”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神情略显憔悴,想到他两夜未归,幡然醒悟。
“您这几天一直是在住院处值夜班么?”
“是啊。”
她心中咯噔一下,洛斯医学中心虽然价格昂贵,但由于知名度太高,前来就诊的患者络绎不绝,特别是白院长所率领的脑外科更是国内权威,导致人满为患。她原以为,身为院长,他身兼数职,脑外科只要坐坐堂、主主刀,没想到他居然连续值了三天班。
“不累么?”小心地问。
他冲着她微微一笑。“还好。清晨已经休息一下了。”
一个早上,纪柔认认真真地将白仲林交代的资料整理了一番,并有心地做了一个概述、一个提纲,并将每一分部的内容用不同标签贴好,便于院长查找。抬头做完这些,已是中午时分。白仲林处理完桌面的文件,草草吃完午饭,便匆匆赶往对面脑科病房。
一如既往,他还是没让她跟去病房。
没有交代任务,下午的时光相对闲暇。lucy悄悄走进院长办公室,对着纪柔眨眨眼睛。“院长不在,我们煮咖啡喝吧?”
lucy告诉她,院长这儿有不少好咖啡,只是他从来不爱喝,便随便同事们取。
于是两个女孩翻出院长高柜上的蓝山咖啡,打开咖啡机,不一会儿,醇厚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办公室。
“lucy。”纪柔捧着咖啡杯看着她。“你觉得,白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帅酷傲拽多金啊。”
见着纪柔鄙夷的表情,她只能收起笑意。“院长啊,他人很好啊。对同事从来就没有架子,对病人更是体贴入微。你看我们医院这么多人性化的措施,都是院长提出来的呢。”
“他这么忙,还经常亲临一线照看病人么?”
“是啊,院长说他是脑外科的一员,就应该服从主任的安排,值班排班毫无例外哦。”lucy缀了一口咖啡。“所以我们大家都说,院长真是个工作狂人!”
“可是,我没觉得他心肠有多好。”纪柔托着腮,看着天花板。相处时间不长,却屡屡吃瘪,凭什么lucy对他评价这么高。
两人喝完两杯咖啡,碰巧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这个下午真舒服,纪柔满足地扭了扭脖子,斜眼瞧见了桌上资料,天哪,白院长说会带去看的,居然没有。她来不及收拾桌子,提着包拿起资料往对面病房跑去——
脑外科病房,护士门神情严肃,行色匆匆。纪柔知道,脑外科的疾病通常极其复杂、有非常危险,不论是诊疗还是护理,都需要加倍小心。她悄悄走到医生值班室,并没有看见白仲林,便截住一个小护士询问。
“白医生啊,在icu病房。”
她沿着她手指的方向向前走去,icu闲人免入,她向护士说明来意后,小护士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带她去找白医生。
一重重厚重的自动门阻隔了外界的干扰,也令纪柔的心一点点沉重下来,不知为何,走到这里,除了冲入脑门的消毒味,更多的是令人战栗的畏惧感。
通过玻璃隔断,她看到一个一个插着管子、包的严严实实的病患,浑身不能动弹,只有检测仪发出“滴、滴、滴”的心跳声,仿佛就像锥子敲在自己的心头。
“快,5号发病了!”两个护士快步走过,急匆匆的脚步打破了走道内的平静。纪柔连忙跟了上去。
她看见病床上,那个瘦骨如柴的男孩两眼外翻,脸色发紫,嘴唇已是一片黑色,浑身不停地抖动着。白仲林和另一个医生按住他的手脚,替他打了一针针剂,却未能缓解。他抽动地越发厉害,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口吐白沫。
他止不住痛苦地抽动,只能任由护士按着他的手脚。只见白仲林撤掉护士,坐在他的病床上,双手环抱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压住他的颤抖。她看着他的眼睛,沉静中流露着一丝伤感。
病患终于缓缓停止抽动,鼻中流出一股鲜血。
“啊!”纪柔尖叫一声,看见白仲林抬起的双眸。她转过身,闭上眼睛,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她蹲在住院大楼的门外使劲儿喘着粗气。她从未见过真正的生离死别,她自小便不愿意出席葬礼,也不愿意私养宠物,怕的就是分别的那一幕。在生命的另外一方,对她而言总是那么遥不可及,或是不愿触及。她无法想象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陨落消失,无法接受一个人带着痛苦离去,而今遇见,满心都是无法抑制的锥心之痛!
接到他的电话是在一小时之后。“纪柔,你在哪里?”
她恍惚地捏着电话,告诉他,在医院门口。
不一会儿,白仲林开着一部霜蓝色捷豹轿车停在她的脚边。
“纪柔,出去走走吧。”
骑车一路驰骋,一直开到江边。傍晚的初秋凉风习习,白仲林引着她走在滨江大道上,看着快落入地平线的夕阳。
“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亡,就像太阳每天升起落下,纪柔,这都是自然规律。”他停了下来,撑着围栏,迎着江风,额发被微微吹起。
“小宛他患有胶质瘤已经三年了。这一次复发,已经无法手术,送入医院时,他已经双目失明,这几个月只能依靠点滴维持生命,离开,对他来说可能是一种解月兑。”他淡淡地说。“要告诉自己相信轮回,这一世结束,自然会去另一世开始新的生命历程。这样想,会不会好一点?”
她静静地想了很久,点了点头。“为什么最后要抱着他?”
他靠着栏杆,转向她。“小宛的父母都在南非大使管工作,他才14岁,一个人走,怕他很孤单。”
江风吹动他微敞的领口,他见她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衫,月兑下外套盖住她的背,单手揽着她。
“心情好点了么?恩?”
纪柔吸了吸鼻子,随着他推着她往前走。
“去吃点东西吧。”——
他带她在江边一家熟悉的餐厅用过晚餐,稀松平常的上海菜,糖醋排骨、清炒虾仁、鲫鱼汤,坐在露台上吹着微凉的风,美食美景,身心愉快地舒缓下来。
她一放松,脸上又开始浮起笑意。对着他讲起微信上看来的好玩的转帖,一边说一边自己笑个不停。
他觉得她真是一个小姑娘,就像一个透明的器皿,藏不住任何心思和秘密。就像她上回故意打了他一巴掌,明明很解恨吧,自己看起来却难过的要命,一想到这里,他便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纪柔,有没有谈过男朋友?”
嗯?她抬起头。她看着他抿着唇,笑而不语,不知道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别看她平日不拘小节,对着男生们称兄道弟的,可说起恋爱倒是白纸一张。但要是这么告诉他,岂不是太丢脸了?
于是,她想了一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谁知他轻飘飘地说。“看你想这么久,一定是没有过。别装了。”
她撇了撇嘴,小手抓着调羹在碗里捣啊捣。
“那白院长有没有谈过女朋友?”
“没有。”
“啊你都三十好几了,都没有谈过啧啧。”她挑了挑眉,有些满意地喝了一口鱼汤。突然想起lucy他们好像曾经说过他不近之类的话,一时僵住,含在口中的汤过了半响还未下咽。
“白院长?”她小心翼翼地问。
“什么事?嗯?”
“你是不是gay?”她实在忍不住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眯着眼瞧着她,该死的丫头,居然怀疑我是gay,我白仲林就以前算不能碰女人,又何曾喜欢过男人!
他摇了摇头。“不是。”
她托着腮,含着诡异笑意看着他。”看你想这么久,一定是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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