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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刘话别后,荆惟力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家。
这幢唯一的石砌房子坐落在晒场边上,总共十间房,专门给知青做集体宿舍。知青们回城的回城,调动的调动,已走得七七八八,队里便把空房子分给新婚青年。荆惟力和俞兰结婚时在这里分了一间,一住就是几年。俞兰调到场部幼儿园当教师,每天场部家里两头跑。
房子用茅草盖顶,经过这么些年的折腾,已经有些透风了。三岁的儿子荆鸿睡在自制的小床上,盖着姥姥用手工缝制的“百家被”,已甜甜进入梦乡。
荆惟力来到儿子床边,看着白女敕的小脸、红润的嘴唇、长睫毛大眼睛,心里一股热流。脑海里又闪现伊婷的身影……
“傻瓜,我……有了。”
“有了?”
他愣了一下,忽而欢喜若狂地抓住她的手:“真的?!我要当爸爸了?”“嗵”一下跪下,伏在她肚子上倾听,轻嚷道:“儿子,这是我的儿子。”又站起来手舞足蹈:“阿婷,太好了!太好了!哎,咱们来给儿子起个名吧……唔,就叫……对,就叫荆鸿!盼望他长大后象鸿鹄那样飞回南州。”
……
又想起儿子出生时的一幕……
“阿兰,你辛苦了。”荆惟力紧握俞兰的手,却不知如何用言辞来表达自己对妻子为他付出的感激,只是轻轻地用毛巾揩去她脸上的汗滴。
“阿力,你来给儿子起名字吧。”俞兰的脸上流光溢彩,初为人母的喜悦使她忘却了躺在医院里那几天的折腾,忘却了生产时的痛楚。她抚着丈夫的手,声音与往常那般温柔。
“就叫荆鸿吧。”荆惟力道,眼前闪现的却是伊婷美丽的笑靥。
“荆红?是红色的红吗?那可是女孩的名字!”俞兰笑着轻推了荆惟力一把。
“不,是鸿鹄的鸿,盼望他长大后能象鸿鹄那样飞回南州。”他紧握住她的手,神情是那么热切。
俞兰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睫毛间渐渐渗出泪花。
荆惟力这才回过神来,抚着俞兰的头,道:“我这辈子没指望回南州了,但我真的希望儿子长大后能回南州,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不过,要是你不喜欢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再另起一个。”
“不,我喜欢,就叫荆鸿吧!”不管他是什么理由,俞兰对丈夫从来都是百依百顺,更何况他的确是一个又体贴又英俊的丈夫。
……
荆惟力轻抚着儿子那光光的脑袋,然后把被子往上拽一下,掖住小肩膀,回头轻声问道:“鸿儿这么早就睡了?”
俞兰正坐在床边缝制小罩衫,笑着嗔他一眼,放下罩衫,用手揉揉干涩的眼睛:“什么时候了,还早?你吃迷糊了。”
他扭头看了看闹钟:“喝,都快一点了,我们聊得都忘了时间。”
“大刘明天早上走吗?”她小心问道。
“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唉,所有的知青都走了,最好的朋友也要走了。”
俞兰知道丈夫心里难受,下床用热水泡了条毛巾递给他,温柔道:“擦擦脸睡觉吧。”随后继续手中的活。
荆惟力擦完脸,走到床边拿过妻子手里的小罩衫:“太晚了,明天再做吧,睡觉!”
夫妻俩拥着一床花布被子默默无言。房间里静悄悄。透进屋里的冷风抖动昏黄的煤油灯,火苗出了“噗噗”的响声。良久,荆惟力动了动身子:“大刘说,等鸿儿长大,带他回南州闯一闯。”
俞兰眼睛不敢正视他:“你在南州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行啊?”
“大刘说,他家有个小阁楼,可以对付。唉,我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可让孩子世代生活在深山老林,我的心里也不安宁。”
俞兰眼睛湿润了,颤抖的声音充满歉意:“阿力,是我拖累了你。不然……”
“别说傻话!”他嗔了她一句,转身抚摩她的头,为她擦去眼角的泪。
就在这一刻,荆惟力现不知不觉中妻子变样了:才三十多岁的人,眼角已布满密密的鱼尾纹,脸色黄,头干涩,两颊还长了蝴蝶斑,与当地中年妇女没什么两样。他的心猛地痛起来:阿兰这几年为我为儿子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我不但不体谅她,还给她添烦恼,太不该了。遂连忙安慰俞兰道:“别胡思乱想了,能怪你吗?只怨我自己时运不济。家都没了,就算我能回南州,又有什么用?只望鸿儿争气,以后能到南州挣个前程,我们也遂心了。”
俞兰明白丈夫的心,她感激荆惟力的细心,能事事处处为她着想。尽管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她也无怨无悔。带着感激眼神的大眼睛看着丈夫,柔声道:“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送大刘。”
“好,你也要早起上班。”正要灭灯,俞兰忽地捂着肚子“唉呀”一声,坐了起来。
“怎么啦?”他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小调皮踢了我一脚。”
他轻抚她的肚子,孩子般瞪着双眸问:“快生了吧?”
“瞧你怎么当爹的。哪儿有这么快,还有两三个月呐。”
“阿兰,跟你商量个事。要是生个女儿,小名就叫小莲,‘出淤泥而不染’。好吗?”
俞兰掠一下头,望着丈夫英气的脸笑答:“都听你的就是了。”
“我真希望这个是女儿。咱们一子一女,合起来是个好字。”
见丈夫开怀,俞兰心里松了,她一口吹灭了油灯:“好了,睡吧。”
荆惟力瞅见妻子衣服单薄,用手搂住她的肩膀,使劲往被窝里拉:“快进来,别着凉了,这天好象越来越冷了。”便把她紧紧抱住。俞兰依偎在丈夫怀里,用手抚着他健硕的胸膛,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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