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狼吼般的哭声终于招来了真“狼”。
送客送了一半的裴天舒,一手揪着颜御医的后衣领,才将进了院子,就听见了狼吼。他原本就很黑的面孔,更黑了一层楼。
原还想着拼死博得一线逃走的契机,颜御医一对上裴天舒的凝重神情,老老实实地从了他。
而那厢本在小厨房里准备果碟的楚氏,自然也听到了,并在裴天舒之前进了屋。
她很是无措地道:“王爷怎么又哭了!”
成王世子的小嘴抿的很紧,就是不告诉她林錾想要偷走她闺女。
哼……他还不想挨打。反正哄不好林錾,他得挨他爹打。由着林錾的性子,他得挨裴天舒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半个父亲,谁打不是打哩。况且裴天舒那手穿糖葫芦的箭法还没传给他呢。总之,师父万万不能得罪。
所幸楚氏不是个太笨的,虽没有她爹楚祭酒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可还记着她爹临走时说过的代王甚喜金玉,这没头没脑的话。
她端了一盘新蒸的芡实米糕,到了代王身边,温声道:“王爷,这是妾的女儿平素最爱吃的米糕,要不你尝尝?”
代王的哭声被一股子清新的香气打断了,他抽了抽鼻子,仿佛还闻到了女乃味,遂伸出小手捻起一块儿糕,吭哧咬了一半,小嘴吧唧吧唧快速咽了下去,又吭哧咬了另一半,吧唧完了,嘴一咧,接着哭。
这回是肚里有粮,那中气相当的足。
楚氏被他的哭声震得有些头晕,就在这时,裴天舒打帘走了进来,楚氏很无力地叫了一声:“夫君。”
而后她瞧见了裴天舒身后的颜学庆,脸皮一热,福了福身,转身去了右厢房。
裴天舒还在诧异今日楚氏怎么如此不知礼,一瞧身后,颜学庆的阎王脸也很是精彩,红黑红黑的,就像一根点着了的木炭。
他眯了眯眼睛,后知后觉地秒悟,怪不得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自打他有了女儿就越发的疏远他,内里的个中缘由大抵可以用以下一场戏来诠释——
患者篇:
我老婆进医院待产,特别选了我好兄弟所在的那家医院。朝中有人好办事,更何况我兄弟就是妇产科的医生,还是主治的。我老婆年轻,有的是体力,我们打算顺产,请了两个助产士,可我还是特地给我兄弟打了声招呼。不曾想,我老婆胎位有一点点不正,还真就用上了我那兄弟。阿弥陀佛,折腾了一天一夜,母女平安。
医生篇:
求助帖:我是妇产科男医生,我给我一好兄弟的老婆接生了孩子,我帮助了他们全家,我做的是好事,可为什么心里头总有一种做了亏心事才有的愧疚感?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到底该怎么办?在线等。
这种事情搁在裴天舒前世,那个已经步入文明的时代,亦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还记得他前世的老妈跟他到黄历之时,讲过这么一件甚是可乐的事。
说的是他老妈生他那会儿,同病房里住了一个从偏远城市来的三十多岁的妇女,怀的是二胎。那年月刚刚改革开放,那妇女和丈夫一起从老家来到帝都讨生活,就在天桥那边的夜市卖馄饨,生活自然比在老家好转了不止一两分。
生活好也有生活好的烦恼,任谁也想不到吃也会吃出毛病。本来活奔乱跳的孕妇,快临产的时候检查出了妊娠高血压。
原本准备回老家生孩子的夫妻俩一合计,留在了帝都的医院里。
她的主治医生刚好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医生。
起初夫妻俩对那男医生可谓是恭敬有礼,后来丈夫却把医生给打了。
原因——“他一个男的怎么能进产房?”三十多岁的汉子哭的两鼻子冒泡,深觉自己打人特别有理。
裴天舒怎么想也想不到类似于此的笑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问题是他还真心觉得医者无男女之分,倒是医生自个儿介怀上了。
作为好兄弟,裴天舒又不能一脸猥琐相地说“大庆,你看了我老婆那里,要是觉得占了我便宜,那我也看看你老婆那里”。
别说裴天舒没那么猥琐,他就真是有那么猥琐……泥煤,颜学庆的老婆还在他丈母娘家里养着呢!至于他丈母娘,可能也还在娘家养着呢!
这事儿没法说开,说开了恐怕颜学庆见他跑的更快。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
他提着颜学庆的后衣领,往前一推,“已经来了,顺便给我女儿请个平安脉。”
裴天舒将颜学庆推到了裴金玉床前,自己也一**坐在床边,将中气已经不是很足的代王挤出去了老远,他还犹自阴沉着脸。
成王世子有些怕他,尴尬又无奈地叫了声:“裴三叔。”
一般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都会叫裴天舒一声“叔”。虽说现在还有一个颜御医在,但他叔的脸色实在太臭了,先讨好讨好才是上策。
“三叔,我怎么没见妹妹的女乃娘?”成王世子打的是顾左右而言他的念头,好歹先吸引吸引他的注意力,万一他一会儿真要发作,也不会那么的……暴力和血腥。
“嗯。”裴天舒回答的极其简洁,脸色依旧很阴郁。
成王世子的小心吓得砰砰乱跳,一撇嘴,很没种地认怂道:“三叔别恼,我已经差人去请我父王了。”
裴天舒又“嗯”了一声,扫眼望了望代王,心说看在你大伯是皇帝的份上,老子再忍你十块钱的。
可他能忍,裴金玉已经忍不了了。
她晃了晃快被吵晕的耳朵,皱着眉道:“吵。”
裴天舒就是个典型的女儿奴,将才还紧紧皱在一起的脸庞,因着他女儿的一个字顿时喜笑颜开,并且自带小板凳附和道:“就是,就是。”
裴金玉没有理会她爹,小手一指代王:“你,吵。”
代王“哽”的一抽,顿时止住了哭,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猛瞧。
林青峦的那个三弟,大文前长公主是见过的,并不似林青峦二弟那般有些奸猾,是个云淡风轻的性子,就是容貌也与林青峦相似个五六分。
眼下这个女圭女圭的长相说不定也是有些像林青峦幼时,只是……林青峦幼时是个什么模样,裴金玉居然不记得了。也罢,还记着那些作甚!
裴金玉瞧着林錾不哭时的模样还算乖巧,又指了指桌子上搁着的果盘,“吃。”
一旁伺候着的佳柔很是配合地将果盘捧到了代王的面前。
林錾乖乖地捻了一块儿,小口小口地吃着,等了片刻,并没有等来下文,他又捻了一块儿糕,凑到了裴金玉面前:“妹妹,吃。”
裴金玉:“吵。”
代王撇了撇嘴,没敢哭,也没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地吃糕。
成王世子惊呆了,他叔的女儿打小就有他叔的风范,可她毕竟是个小娘子,万一长成了他叔这个彪悍样,那还了得。他顺便脑补了他叔穿着女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箭穿三,那场面实在是惊悚。
因此,看着裴金玉的眼神也敬畏了起来。
裴天舒瞧着林錾如此听他女儿的话,愈加的不满。倒不是嫌他傻,裴天舒只是宝贝他女儿宝贝的就跟她似个人参女圭女圭一样,他自个儿精心培养着生怕掉了一根须,甚至唯恐他女儿的亲娘委屈了她,这就被人惦记上了,那心情不用想就知道不是那么的美妙。
颜学庆很是了解他这好兄弟,颇为担忧地看了看代王,心想幸好他是个傻的,这要是个聪明的,指不定裴天舒会以为他动机怎么怎么不纯,那结果可能会相当的惨烈。
胆敢惦记上裴家的女人,瞧瞧肖白鹤,就知道下场不会太美丽。
这厢颜学庆是唯一一个没受裴金玉影响的正常人,他很正常地给裴金玉号完了脉,崩豆似的崩出一句:“挺好的,我这就走了吧。”
裴天舒横了他一眼。
颜学庆又崩出一句:“改天你请我去重渡楼下馆子,咱们好好喝一场。”
裴天舒又横了他一眼。
颜学庆改了口:“那,那我请你。”
裴天舒很好心地预备今天先放过他,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颜学庆假装客气道:“你回吧。”
裴天舒可没跟他客气,瞅了瞅屋里,很小声道了句:“我这儿有件事得你去办。”
“滚,老子不干缺德事。”
“滚,你干的还少。”
“老子从良了。”颜学庆忍无可忍,月兑口强辩。可话才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在心里狠狠啐了自己一口:娘个西皮,老子以前就是干了些“偷鸡模狗”的勾当,那也比依凤楼那些卖|皮|肉的小娘皮有格调多了。
那些不忍回首的往事啊,早就如烟如雾随风飘远,一般人敢旧事重提,颜学庆的小银针可不是吃素的。
戳戳戳,颜学庆用眼神在裴天舒的身上盯出了七八十来个窟窿,最后大手一挥道:“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虽然交友不慎,但这友已经交了,断没有不认的道理。
不就是裴天舒将肖白鹤灌的只剩了半条狗命,怕肖白鹤他爹公报私仇,没事找事的参上他们家一本。
裴天诚归西之后,兵权已经旁落,裴家剩下的除了这个爵位,再无其他。
世人一向捧高踩低,以裴家现今的地位,再以肖白鹤老爹肖太常狗眼看人、心胸狭窄的性格,指不定会整出什么事。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先给肖家整出点儿事。
颜学庆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多大点儿事呢,他颜御医只要抖抖腰里的小纸包,绝对“药到病除”。
裴天舒对着他远走的背影,不放心地喊了一声:“你小心点儿。”可别漏了马脚。
颜学庆又挥了挥手,“我理会。”
人生在世的谁还没有个把狐朋狗友呢!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论相貌,谪仙一样的裴天舒能和阎王一样的颜学庆交好。就是论技能,一个是动不动就砍人的,一个是救死扶伤的,一个是闲赋在家的白丁,一个是皇帝钦点的御医,同样是风马牛不相及。
就算颜学庆偶尔也会害害人,不过没人知道呀。
可裴金玉就是知道她爹和刚刚那个御医“有一腿”,反正直觉告诉她,这两人要不是狼狈为奸过,要不就正在狼狈为奸。
在皇宫里浸|yin|过多年各种诡计的裴金玉,怎么会看不出阴谋那特有的叆叇味道。
裴金玉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大步走来的裴天舒,觉得她这个阴坏阴坏的便宜老爹越发的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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