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完最后一道代数题,后知后觉地感觉天色越来越暗,眼睛都快凑到书本上了,卢秀贞才转了转酸软的脖子,探身一口吹熄了炕头的小油灯。
朝土床对面的小窗口望出去,外面黑压压地一片,一点也看不出原本应该是下午四点来钟的光景,麻利地收拾好课本和纸笔,放进自己的空间。
要不是天不好,这阵可正该是赶上双抢,哪里容的人这么清闲,难得有功夫歇着,卢秀贞一头靠向后面的被褥,脑袋枕着胳膊,听着雨声闭目养神。
时间真快啊!再过几个月就是77年的元旦了,满打满算自己下乡快要七个年头,从一个娇滴滴地城市姑娘,变成了现在能像模像样干农活的一把好手,生活和物质上的困难还不算什么,等待的煎熬和精神上的压抑才是真正的折磨,这其中的苦泪真是不足为外人道。
好在四/人/帮快要倒台,那就意味着邓/小/平要上位,高考就要恢复了,自己家总算能摘掉成份不好的帽子,等她和哥哥再考上大学,父母也能过上点安生日子了。
也不晓得妈妈带着弟、妹在江海过的怎么样?寄回去的粮票和吃的应该也快见底了吧!还有小半年才春节,要不等天晴了自己去邮政代理处再发个包裹?嗯,得想法子找老乡换点布票,让妈妈给秀玉做身新衣服好过年穿,嘴角微微露出些许笑意,她都能想象出这丫头到时的高兴劲!
秀华今年也得14了吧!自己走的时候他和秀玉才7岁,一晃这些年,大小伙子走在路上估计迎面过来,姐弟两个互相也不认得了。
还有爸爸和大哥,爸爸的腿有没有好一点呢!东北的天气现在应该很冷了吧!大哥是不是找了机会偷偷跑过去帮他干活,会不会被农场的干事发现!哎!不能再想了,越想越难受,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忍吧!
卢秀贞躺在那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瞎琢磨,一会儿担心一会儿高兴,渐渐快要睡熟了,窗外的雨势不仅没有见小,反倒随着夜幕的降临,越下越大。
“小卢,小卢”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咚咚咚’卢秀贞一骨碌坐起来,脑子有点懵,再仔细一听,真的是敲门声!搓搓脸拢了一把头发,赶紧两步一跨来到门前。
“谁啊!”门刚开了手掌宽的大小,雨就顺势潲了进来,让人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小卢,我是刘连升”屋外的人披着一身雨蓑,下摆还隐约能看见透出来的雨衣,拉了拉衣领露出五官“你在屋里怎么不点灯啊!是油不够了么?回头我给你送点过来。”
“不用的刘大哥,刚才我就是躺会”卢秀贞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那么大雨,你过来是有事么?今天没上班?先进屋说吧!”
“粮食处这两天给假让大家回家好干农活,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都给耽误了,我就不进去了,过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一声,一会儿吃完饭,去大队办公室开会”说完刘连升转身就要离开,走出几步又回头叮嘱“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大家乡里乡亲的,别不好意思开口。”
“嗳!”卢秀贞应了一声,夜色中很难分辨出对方的背影,在门后张望了一会儿,才把门扣死点亮了油灯。
晚上大队开会她也猜到是为了什么,农民在地里辛苦一年到头,把收成是看的比什么都重的,越临近年底清工分的日子就越近,条件富裕些的家庭自是干劲十足,谁都想过个肥年!条件不好的,更是指着把队里的债还清后能多攒点。
要说皖州这边地貌条件是真的不错,丘陵、平原、山地、岗地类型齐全,水资源以长江、淮河、钱塘江为主,可以说先天条件非常优越。
不过也正是因为水量的丰沛,每次皖州一到汛期或者大暴雨,流域内就很容易形成径流,相应的水位就会上涨,当流量到达最高值时,各河道就容易发洪水。
插/队的这几年,单卢秀贞就不止遇到过一次,这回的大暴雨可以说是非常突然的了,虽说大家很有经验,立刻就撑了盖布把作物给罩上了,可万一雨就这么一直不停地下,庄稼岂不是眼睁睁地就这么烂在地里了。
估模了一下时间,拿出点吃食简单地凑合了一顿,‘轰’地一声,外面打了个响雷,卢秀贞赶紧加快了收拾的动作,换上雨衣雨鞋出了门。
这种雨夜真是无法给人带来任何美感,老天像是专门拿个盆在倾倒一样,眼前白茫茫地一片,地上的小水坑里一个个水泡欢快地跳月兑着,路边的草木也是摇摇摆摆,惊慌失措。
紧了紧衣服,这铜钱大的雨珠落在身上,啪啪作响,隔着几层衣服也打的肉生疼啊!
好不容易来到开会的办公室,里面人已经到了不少,跟熟人招呼了一声,卢秀贞看到几个熟悉的知/青挤在角落里,就也过去坐了下来。
“吃饭了么?”黄爱敏看她过来,**往边上歪了歪,硬是挪了个位置出来。
“随便对付了下,你们几个呢?”刘家屯现有知/青十七八个,卢秀贞算是最早到的一批,黄爱敏他们都是转年后陆陆续续才来的,那时村里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安置房,所以之后的女知/青都集中住在了办公室后面的仓库里。
“吃了点冷馍,天不好柴都受潮了。”
“秀贞,你说大队不会这种天还安排我们下地吧!”中间隔着一个人,施军探脑袋说话时整个人都倒在了同学的身上。
“重死了”推了推她“要我说真拍下活儿埋怨也没用,这稻子该日子了别说是下雨,下铁你也得往外走”黄爱敏撇撇嘴说道。
卢秀贞点点头,话糙理不糙!来了这儿不服从安排往小了说工分可以压低你,这么一来口粮、柴禾、各种票拿什么换?往大了说,那是不好好接受再教育,这年头随便给扣个大帽子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正聊着,就见生产队长刘振东迈了进来,有人上前帮忙接过雨具挂好,屋子里的嘈杂声立刻就小了不少。
刘振东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土里刨食的农民特有的那种沟沟壑壑,他是退伍军人转业出身,很是根正苗红“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说着从袋子里掏出来点烟丝放进烟嘴,用力地吸了一口“大雨开始下了,瞧着势头小不了,双季稻可以割了,花生也是,这水泡的时间一长,备不住根子都要齁烂在泥里,我的意思是也不用等,明天就下地,大家的想法呢?”
底下的人倒是没有什么交头接耳的,毕竟这可是关系到口粮的大事,农民最见不得的就是糟蹋粮食,当即就有人附和到“队长,我们都同意啊!你直接拿个章程吧!”
“嗯,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抢收,我们刘家屯六十多户人,除去老弱病残受照顾的,每家出两个壮劳力,一个割稻,一个搬”没有多做推月兑,刘振东吐出一口烟雾,沉思了一下“知青呢!也出十个小伙子好了,剩下的活你们自己可以安排,有不满意地等粮食落定了再协商”几句话交待清楚大方向,他开始挨个点名字,关照明天谁负责哪块田。
刘振东做事还是有非常明显的军人特质的,不拖泥带水,整个会满打满算最多开了半小时,最后卢秀贞看他把烟管往脚底一磕站起来,就知道这是完事了。
明天就要出大力,这会儿老乡们也没心情再继续闲掰扯,三三两两搭伴回家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十来号知/青等着商量事,毕竟刘振东只说了哪块田让他们出力,却没有责任到人。
“刚刚的会议说的很清楚,大家看看都谁去合适,我先自告奋勇一个”讲话的是王俊,他是三好中学来的那批学生里的班长,平时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也是当仁不让,算是这批知/青的领头人。
“算我一个!”
“还有我”有了打头的,十个人选很快就挑了出来。
王俊颔首,又按照平时做农活时的分工,安排了其他人大致的工作,这些都有成例,大伙儿也没什么意见。
终于散会,招呼完大家就各自顶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住处,卢秀贞到家后坐到炉膛前一模,走时捂在灶眼上的水壶已经烫乎了,正好可以拿来泡个脚舒服舒服。
明天的任务已经敲定,她得去磨坊,和另外一个女同学负责把已入仓的豆子和玉米之类的杂粮磨成粉状。
乍一听活儿没有下地累,也没有圈粪苦,但实际满不是那么回事!
磨面的人早上4点起来就得先去牲畜棚里牵驴、套磨,蒙上驴的眼睛,不断的往磨孔里放头天浸泡好的粮食,黄豆、玉米、麦粒都得这么磨。
磨麦粒要用篾箩把碾出来的面不停地筛,过滤出来的麦粒渣滓要多磨几遍,遍数越多,磨出来的面颜色越黑,一般白的面都是做面条的,黑一些的蒸馒头、蒸馍,最深的拿去做粑粑。这么辛苦半天也就能磨出一斗,剩下的麸子留出来运去喂牲畜。
可想而知一天下来,无论是放粮食那个,还是过筛的同志,手臂和腰部都不会太轻松。
开门把脏水往外面一泼,哎!套用一句语录,困难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瞎操心还不如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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