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欢在三江口经此大败后,率军退到长江口,等候朝廷水师援军接应。此番大战后,他的五十余艘战船只剩下一半,军士更是伤亡了七八千之众,是他为将以来打过的最惨一仗。马欢在战后如实奏报军情,将兵败的消息传至京城,并请皇上调金陵水师前来支援。成祖皇帝大怒,然考虑到剿匪尚未成功,将士仍须拼命,便从金陵调了二十余艘战船前来支援,他罢免了马欢主将之位,派了汉王朱高煦前来接替。
成祖皇帝心中清楚马欢虽败,但水战能力却是当朝无二,只是大军兵败,总得要有人承担责任,是以他只是罢免马欢主将之位,却仍令他随军辅助汉王。汉王朱高煦是成祖皇帝次子,早年随父起兵北平,屡立战功。成祖即位后,封他为汉王,藩国云南。他却一直留在金陵,不肯就藩。成祖闻得马欢要请金陵水师相助时,便派了这个儿子出山。朱高煦虽贵为皇子,却是一员猛将,当年靖难之役他从北京打到南京,端的是英勇无比!接到成祖皇帝命令后,他立即从金陵带了二十余艘战船西来驰援。
马欢此时率领着剩余人船在长江口等候,见到援军过来,当下吹号击鼓相迎。汉王朱高煦和马欢会师后,便详细的问及此次战况和贼匪战力。
马欢一一据实说道:“此次我军先败,而后却得岳州官军相助反败为胜,战后我水师船队受创虽重,然精华尚在。且前后两战下来,九曲坞的贼匪也是大损元气,损失战船约有四五十艘,是以末将以为此刻也正是斩草除根歼灭他们的绝佳机会!”他的话确实属实。
马欢水师此次虽遭重创,但九曲坞也好不到哪去。前后损失了四五十艘战船,占到了绝大半主力。眼下他们剩余的全部战船加起来已不到三十艘。对于朝廷而言,这确实是最佳歼敌良机。
汉王久经阵仗,自也懂得其中分寸。他心中明白皇上此次让他来,基本上也就是让自己来捡功劳的。只是他一向擅长阵地战,从未打过水战,因此也知道马欢的重要性。他心中想着:只要马欢搭好台,本王就只管唱好戏,到时这剿匪之功不还全部要算在本王头上?打好心中算盘后,他便放手让马欢去准备。
马欢早就听闻这个皇子爷向来喜欢争功,本以为他会很难接受自己建议。却不料他竟如此信任自己,当下十分感激,道:“王爷运筹帷幄,末将佩服,末将这就去准备,然后再向王爷详细的报告作战方案!”
汉王微笑点了点头,道:“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务必要各尽其才。将军水战能力甲于天下,本王也是早有耳闻。此刻父皇虽令本王主事,但马将军尽管献策,本王正好也可以好学习学习这水战要领。”言语间说得倒是诚恳之极。
马欢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勇。王爷如此相赞。末将愧不敢当。然则末将一定竭尽所能,誓要灭了九曲坞这帮贼子,以报吾皇隆恩及王爷厚爱!”
汉王的目光中对马欢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赏之意,道:“胜败乃常事。将军懂得知耻后勇,本王大感欣慰。你这就放手去做吧,本王要看看你是否能说道做到!”马欢再次谢恩。便退了开去。
他心中心知肚明,本来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但皇上毕竟信任自己的水战能力,还让自己继续充当实际指挥者的角色,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至于日后这功劳,他倒也不是非常在意,只要能让自己雪耻,便是将功劳给了汉王又有何不可?
此时他心中却只有感恩之念,毫无争功之意了。随后他立即去视察金陵水师的战船情况及兵员,火力配置,而后根据情况详细地制出了一套作战方案。
茯蕶自被司马尚游无情拒绝后,心灰意懒,伤心欲绝。但她又不想回北方,这几日便一直在江南徘徊。想到司马尚游狠心绝情,她心中苦闷,气恨,悲痛,难过,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回想起见他的第一面,那个潇洒自若的少年身影又现眼前。她想到了她刺向他的那一剑,那任性的一剑,在他的胸膛留下了一道疤痕,可却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一个影子。从那时候起,她便忘不了他了吧?
那时候的他是这么执着,却又那么让人怜惜,她的心就此为他融化。可那个时候,她师父已经将她许人了。她私自出来,独下江南,便是想要瞧瞧师父到底给自己找了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可见过他后,她已经快要忘却自己是许过人的了。
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我不喜欢师父许下的亲,我该怎么办?能向他表白么?他会看轻自己么?而后在君山,亲自听到师父许的未婚丈夫便是他,便是这个让自己的心为之融化的男子!那个时候,她便觉得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冥冥中似乎早就注定,有情人终会成眷属。她第一次觉得老天是这么的好,这么的善解人意。她甚至已经想到了美好的将来,想到了和他一起浪迹江湖,一起同游山林,一起双宿双飞。可就当天时地利全部到位后,最重要的人和,却出了差错。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这个男子,就没把自己放在心上过。所谓的缘分,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到对的人,可她忘了,人不对,怎么会有缘呢?她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就是没有想到,他一开始就没出现在自己的计划里。
造化弄人么?天公妒人么?
为何给了她美好的开始,却不给她个美好的结局?
她对这个世间,此刻已经模糊,分不清黑白。但与生俱来的任性让她还能够继续欺骗自己,明明是自己动了情,却还要归罪于路边的小花儿。
茯蕶一边走着,一边气呼呼地用长剑击打着路旁的小花儿,嘴里兀自喃喃念道:“死马。坏马,竟然敢瞧不上姑娘!姑娘哪一点差了?”
她此时已离开了君山,至于走到了哪,她也说不上来。要走多久?走走看吧。
到了一条小江边,天微微初亮,红盘挂梢,浩日东升。普光四照,江水披辉。她奔到了江边,双手捧了几把江水,来洗一洗数日来消沉的脸。
她的脸。细细一看,其实还是挺俊俏的。一双乌眸,晶莹剔亮。两瓣薄唇,樱红翘扬。细眉如柳,香鼻似水。实算得上是一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对于这天生的硬件设施,她倒颇为自负,却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那个男子会看不入眼。
她那柔女敕的小手轻轻地在俏脸上涂抹了数下,本就俊俏的小脸此时敷上了这娟娟潺流,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白里透红。如红晕绕颊。数日来这张紧绷的脸,此刻终于松弛了下来,片刻还是愁容苦状,瞬间便已神清气发。
她正觉口渴。欲饮泉流,忽见江中一个白色的东西飘了下来。准确的来说她这时已看清是一个白衣服的人。
那白衣人胸前一大片血红,显是受伤颇重。见那人影随着江流越来越近时,茯蕶大为惊奇。她凑过去想要看清来人面容,这一看,当真是花容失色。粉黛凋颜!这个白衣人竟是自己连日来梦牵萦绕的男子,司马尚游!
茯蕶见他漂浮江中,顺流而下,当下不顾饮水,施展轻身功夫,跃至江中,将司马尚游提了上岸。
她神情焦急,脸上大变,似乎要哭出声来,道:“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你醒醒啊!”适才还在口中骂了千万遍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她竟骂不出来,反而大是着急,生怕他就此不醒。
她查看了一下司马尚游周身,胸前白衣血红斑斑,即使在这江水冲击之下,仍是不见褪色。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身体冰凉。这几乎就是死人的特征!她下意识的伸出右手食指,探了探他的鼻孔呼吸,虽然呼吸声极弱,但却还是感觉到有一股淡淡的呵气触指。
她从来没遇见过如此情况,一个伤重男子,躺在自己怀中,生死未卜。她不懂医术,此时也是无计可施,忽然想到自己出门时随身带了师父炼制的几粒‘还心丹’,当即从怀中掏出,也不管多少尽皆喂入司马尚游嘴中。她曾听师父说过,这‘还心丹’药效极佳,任他多重的内伤,只要及时服药,便能保命,是治愈内伤的的奇药。
她不知道司马尚游受伤多久,还有没有救,只是一股脑的将丹药给他全部服掉。她心中急切万分,她害怕他真的就此醒不来。任他之前有可恨,有多可气,她此刻只想他快快醒来。她见司马尚游周身是水,便去一旁拾了些干柴,生起了火,将他周身慢慢烘干。她轻轻褪下了司马尚游的上衣,一件一件的挂在火堆旁。
她从来没有月兑过别人的衣服,更何况还是个男子?此刻早已是红晕生颊,羞得不成样子。她轻轻地扶着他靠近火旁,突然,她看到了他胸膛上的那个剑痕,那个寸许长的剑痕此刻已然结疤,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口!
她这时心中莫名的一动,已经留下了两滴清泪。这是她留给他的烙印啊!怎么能够忘记?怎么可以忘记?那个深深的烙印已经永远的留在了他的心口,也留在了她的心里。她又看到在那个疤痕左侧,有一个淡淡的五指印子,印痕乌黑,让人触目。心下已经了然,他胸前定是受了别人重掌,然后被打到了江中,伤他之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便任他沉江而下。
她猜得大致没错,却不知道伤他之人并不想任他沉江而去,而是想就地要了他命。
司马尚游那晚与劫言道人最终没能谈和,司马尚游坚持要带劫言回总舵见他师父,劫言却还不想揭露身份,因此生了杀人灭口之心。
二人在江边随即上演一场恶战,司马尚游虽是段江南的亲传弟子,却终究不及劫言功力深厚,数十个回合下来,被劫言打了一掌‘黑心掌’,重伤在地。劫言无心放他,立下杀手,想将他当场击毙。司马尚游情知功力不及对手。便挣扎着跃起,用尽全力跳入江中。
那时正值半夜,劫言也看不清江中情况,其实就算他就算看得见,彼时江水湍急,且是顺流,他便想追也追不上司马尚游了,只得暗自叹息,恨恨离去。
司马尚游和劫言大战过后,已受严重内伤。无力再使轻功跃到对岸,只能随着江水不断下流。那‘黑心掌’毒辣万分,中掌之人,外表无甚异常,心脏却尽皆变黑,最终毒发而亡。若非他内功已有一定火候,恐怕当场就得毙命。只是他受创既重,又得不到及时医治,加上江水寒流侵体。终究是撑不下去,中掌一刻后便即缓缓沉睡,随着江水一直飘下。
说来也是天意,茯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到江边,否则他这么漂流下去的话,不被掌力所震死,也得被江水所冻死。茯蕶救下他后。及时烘干了他身上寒流,又给他服了数粒‘还心丹’。这‘还心丹’是法论教主洪治所炼之物,岂同寻常?便是一粒。也有起死回生之效,何况数粒之多?在服下数粒‘还心丹’后,司马尚游的呼吸已是由之前的若有若无到逐渐加重。
茯蕶听得他气息越来越重,心下不胜欢喜。待他衣服干了之后,便又给他穿了回去。当她触及到司马尚游那精炼的男子皮肉时,脸上一阵发烫,似火烧一般。适才月兑的时候只顾着注意那个剑痕,此时再给他穿回去才知道自己和他已是肌肤相接了。其时北方女子深受前朝遗风,作风大胆,茯蕶又是江湖儿女,自是不会计较太多男女之防。但几千年的道德礼法,她还是知道的。女子若是和一个男子肌肤相接过后,这辈子便难再有第二个选择了。
她内心深爱着司马尚游,一直以来却也是规规矩矩,可这么肌肤一触,日后也只能跟定他了。她本来就和司马尚游有婚姻之约,虽然他没同意,可那有怎样?向他们这种江湖儿女,师父的话便是圣旨,任你个人再不同意,也是无用。此时她也已经打算好了,就算他现在不喜欢自己,也一定要让他慢慢接受自己。反正自己这辈子是跟定他了,也懒得去计较这些礼法伦常。
她轻轻抚模着司马尚游那结实的臂膀,感受着那强烈的男子味道,不由得心跳加速,神怡不已。给他穿好衣裳后,她又用手作瓢,舀水解渴,尽心尽力的服侍,就向一对小夫妻一样。以前都是别人服侍她,她何时动过手?可是现在,这个刁蛮任性的姑娘甘愿放段,只为了身旁的这个男子能有片刻舒心。
难道,这就是坠入情网的魔力么?情,真的就能改变一个人么?
司马尚游似乎也不忍她这样下去,突然‘咳咳’咳嗽了两声。
茯蕶见他终于有动静了,高兴的热泪盈眶。急忙将他扶起坐好,拍了拍他后背,亲切问道:“你醒了!你终于醒了!感觉到哪儿不舒服么?”
司马尚游缓慢的睁开了双眼,映入他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庞。一个让他无法面对的面庞。他似乎很是虚弱,见到自己躺在茯蕶怀里,便问道:“我这是在哪?”言语很是吃力,目光中一脸茫然。想是他受创甚重,还未完全恢复。
茯蕶喜极而泣,轻道:“你终于醒了!这是哪我也说不上来,我见你在江中漂流,便把你提了上来。你现在好点了么?有没有感觉那里不舒服?”
司马尚游见她连问了两遍,关切之情,傻子也看得出来。便道:“是你救了我?多谢你了,你本应该是恨我的,为何还要救我?”
茯蕶抹了抹眼眶的泪水,强自镇定道:“谁说我恨你就不能救你了?我爱救便救,爱恨便恨,你管我么?”司马尚游吃力地叹了口气。
茯蕶心中难过,其实她是多么希望他说出一句:我就管你。可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他仍是没能说出口。
司马尚游此时觉得自己内心如火烧般难受,全身似乎提不起一丝气力。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受了劫言道人一掌,也清楚的能感受到他这一掌是多么的霸道!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仍能醒转过来。便问道:“我受如此重伤,你怎么把我弄醒的?”
茯蕶道:“我给你服了几粒‘还心丹’,那是我师父亲自炼制的治伤灵丹。好在你命大,终究是挺了过来,你都昏迷了快一天了!”
司马尚游得知是她灵丹功效,心中十分感激。轻身续道:“姑娘救命之情,尚游此生难报,我,我”言罢竟是难以自已。
茯蕶道:“我不要你报,你不要再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了,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一切!我救你,也不是要让你报恩。”司马尚游知道她心意,她对自己动情,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他心知她本心善良,自是性子刁蛮了些。总得来说,还是一个好姑娘。可自己偏偏心有他想,日后怎么面对,倒是难题。想到这,他心中不禁苦笑:我都命悬一线了,却还在想这些情啊恨啊的,当真是贱的很!
忽然他‘哇’地一声,口吐鲜血,全身炽热,如置火窟。茯蕶大惊失色,急道:“你怎么了?哪里痛了?”清泪簌簌而下。
司马尚游知道自己伤势太重,即使是服了灵丹妙药,若无高手相助,驱除体内积毒,仍是难逃大难。可茯蕶功力低微,自是难以相助。他想到自己大限已近,心中反而平静,缓缓道:“我怕是不行了,茯蕶姑娘,我有一个心愿,便是在临死之前,再看一眼船队的兄弟。我是水手,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船上!我,我想请姑娘带我去,去找马将军的水师船队”说罢头已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