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沙镇。
秦航带着若纯回到了家中,秦老爹心中虽然兴奋,却依然没有太多表示,不知他天生是这么沉得住气还是上次有了分别后重聚的经历。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回来了就先休养几日,而后准备把大事办了。”
秦航一听老爹言语,自然明白他口中所指‘大事’。若纯在一旁听着亦是红晕生颊,娇羞不已。秦老爹自是在催秦航赶紧将若纯娶进门,不能再耽搁。
两年前订了亲事,二人一直在外,此番回来,头等大事自当是尽快完婚。秦航此次回家本就有此意,听到老爹如此说来,心中亦是表示认可。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皆觉得幸福即将到来。
而一旁的安宁公主听着他们言语,又瞧着他们神情,心中亦是猜到了八分。她怔怔地站在一旁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老爹自他们进门就发现多了两名女子,尤其是安宁公主,虽然穿的是农家衣物,却依然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气息,这份气质,不是寻常人家女子所有。他仔细地打量着安宁和小花,不知秦航带她们回来是何意思。
秦航瞧见了老爹那疑惑的神情,便主动介绍道:“老爹,她们二位是我在船上认识的朋友,和纯儿一样,她们也在使君大人身旁侍应。此次和纯儿一起过来,主要也是想瞧瞧咱们家乡风光,这是安宁,这个是小花。”他各自指了指身旁的二女,向老爹说道。
此次她们和安宁公主来之前就商量好不得暴露二人的身份,是以他介绍的时候说她们是和若纯一起的侍应。
秦老爹“哦”得一声,缓缓点头,对着二人道:“我们乡下人家就是这样,可让二位见笑了。”
安宁笑道:“秦老伯说得哪里话。我和小花自幼也是在乡下长大,长大后一直在官吏人家做丫鬟,此次跟随着老爷出海,有幸认识到了若纯姑娘和秦大哥。这次和他们一起回来,亦是想重新找寻那久违的家乡感觉,倒是给老伯您添麻烦了。”
秦航见她编谎话张嘴就来,脸都不红,却还能说得如此圆乎,他心中有愧,顿起无奈之色。
秦老爹听她言语却是得体的很。既没有听出一丝嫌弃,也没有听出一丝高傲,他心中顿时对她生了好感,忙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到了这里就和到了自家一样,用不着客气。呃,你们先坐,我去烧饭。你们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啊。”
安宁兴奋地点了点头。连称叨扰。秦老爹舍了众人,独自进了厨房。
此时,堂中剩下四女一男,这让秦航显得很是尴尬。若纯和安宁互相对望。均是笑脸盈盈。而小花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对堂中气氛觉得很是有趣。秦航似乎也感觉到了再留在这里有点不符合气氛,他讪讪地道:“我去出房帮老爹打下手。”说罢,急匆匆地奔入内堂。
本来么。秦航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也不打紧,可他偏偏如此匆忙,神情又是那么不自然。这没事也搞得很像有事的样子。
若纯见他似是在有意回避安宁公主,心中不禁暗想:莫不是他和这位公主有着什么秘密?否则他为何如此神情,对其避之不及?
想到此处,她细细地回想了在船上的每一个细节,秦航多次相救公主之事在帅船早已成为美谈,而公主似乎对他亦是特别不一样,不然沙镇这么多水手,她不去邓孝明家不去郭承昂家却偏偏跟着秦航回家?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没来由的涌现出一丝酸楚。
不可能,不会的,秦航绝不可能移情别恋,他刚刚还答应秦老爹要和自己完婚呢,怎么会喜欢上公主?
自己和他从小就青梅竹马,彼此之间情深实不容第三者插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要相信秦航。可眼前的事实却也让她不得不做出这等猜想,公主千金之躯,又多次蒙他相救,钟情于他,也不足为奇。
可瞧他的意思,好像也在刻意回避,他可以大方拒绝啊,为何要作出这等尴尬举动?她又想到公主一路来对他的‘特殊’眼神,那绝对不是普通主佣关系所有的眼神,那是钟情到了极致才会有的深情啊!
难道,他们真的背地里走到一起了么?
她心中辗转纠结,沉迷其中。
安宁公主见她神眉紧锁,脸色不好,便出言问道:“若纯姑娘,你怎么了?”
若纯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呃,没什么。”
可她面上表情却深深的出卖了她,这像是没事的样子么?
安宁公主不傻,自然也瞧得出来,她笑道:“若纯姑娘,你别想多了。我来秦航家主要是来看看你们乡镇人士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觉无其他意思。听说你和秦航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是么?”
若纯听到她急切撇清缘由,这倒更有点像不打自招,既然无事自可以堂堂正正,可为何偏偏要故意讲明呢?而且她还问到自己和秦航的事,这不摆明了她对秦航关心之极么?
她内心深处转过了这些想法过后,始终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可此时公主既已发问,她只得回答,道:“公主误会了,若纯怎敢多想?您如何行事,不需要向我说明的。我和秦航确实是一起长大,我们也订过亲了。”她这话一出,自然是想明确告诉公主二人的关系,隐隐有让公主死心的意思。
安宁如何听不出她话中含义?她早在帅船的时候就已发现二人的关系,为此她曾无数次纠结,无数次伤感。可是此刻亲口听这个女子说出来,心中仍是有一股悲痛暗自袭来。她确实爱上了秦航,不然也不会不回宫和他一起下乡。可明知道他有未婚妻子,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情,这个东西向来如此,来得时候没有预兆。等你无法自拔了,这才发觉原来它是这么伤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淡雅,安静,温柔,美丽,惹人怜惜,这是她对若纯的评价。作为女子,她自承不及,若纯这种类型没有男子会不喜欢。更何况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子?
可是,情已让她无法自拔。
她明知可能会没有结果,却仍是不想轻易放弃,她缓缓问道:“适才他爹说的大事可是要你二人完婚?”若纯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心中长叹,似乎已是失落之极,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落寞神色,那是一种失去了世间所有的神色,那是一种无尽颓废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心碎。若纯此刻才知这位公主对秦航钟情极深,似这般神色,她自己都未曾有过,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失落。
曾几何时。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这般失落,也曾有过这般痛心。那是一种无可代替。那是一种痛到骨髓,这是女子独有的元素,装作不来的。
她走近安宁身旁。悠悠问道:“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么?”若纯此问,自然是承认自己之前‘想多了’。
安宁露出一丝苦笑,道:“早在海龙卷肆虐的时候,他救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便在他身上了,而后越种越深,如今已是不能自拔。可我明知他身边有你,却也只能这么一厢情愿着,呵呵,我是不是很傻?”言罢,泪水已是簌簌而下。
一旁的小花赶紧过来搀住了她,掏出手绢帮她擦拭。小花虽然怀疑公主钟情秦航,却没料到是这么深,以至于此刻听到公主亲口道来,她亦是泪流满面,心中恨极了秦航,若不是他,怎会让公主伤心?
可是此刻最伤心的要数若纯了,她本以为她和秦航二人情深似水,到得特定时候,便会水到渠成,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可此刻,却仍是出现了意外,她相信秦航不会移情公主,她相信二人感情依然情比金坚。可安宁公主此刻落寞的神色,她瞧着实在心痛,她知道,这位公主对他的深情不比自己来得少,而更为可贵的是,公主甘愿一厢深情,默默忍受,这是旁人难以做到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位高贵的公主?
她心中的落寞,此刻不比安宁来得少,她不忍这位为情执着的公主痛苦下去,她害怕瞧见公主继续落寞的神色。可她也不会放弃秦航,他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未来,怎么可以放弃?
但爱,本来就是没有错的,公主也有爱的权利和自由,哪怕她在外人面前多么高贵,多么遥不可及,此刻她却只是一个为爱受伤的女子,一个为情无法自拔的女子,世上为何有这么多女子身陷囹圄?这一切又都是谁造成的?
她不敢再去想,她怕她的心会动摇。
此刻的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想想,好好调节。
她收了收神色,道:“您就先留在这吃晚饭吧,我先回去看看娘亲。麻烦您待会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让他们不用等我。”说罢,她转过了身子,慢慢的走出了秦航家门。
安宁公主瞧着她出门的背影,是那么的萧条,那么的孤单,她心中不禁感慨:真是个好女子啊!
世上正是因为这样的女子多了,才会有这么多感人的爱情。如果我此次不出海,那该有多好,至少不会有人这么受伤,至少不会伤了这么多人。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该受伤的都已经伤透了。
秦航和秦老爹在厨房烧好了饭菜,便一一端了出来。秦航忽见若纯人已不在,便问道:“若纯呢?”
安宁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微微笑道:“她回去看她娘亲去了,她说分别两年,娘亲一定想她想坏了,叫大家不用等她吃饭了。”
秦航心中微觉奇怪,这不是若纯的风格啊。她一向敬重老爹,哪有不打招呼就走的道理?他放好了菜碗,道:“我去找她回来。”
安宁阻道:“若纯姑娘说了,今晚她回家吃饭,你先不用急着找她。等见过了娘亲之后,她自然会来找你的。”
秦航听得疑雾重重,他虽然知道若纯和琴姨感情深厚。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啊。他仔细瞧着二女神色,似乎想看看她们有无说谎。二女神色倒是很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口中碎碎念了一通,心想还是吃完饭再亲自去找她,瞧瞧到底是如何回事。秦老爹似乎也发觉不太对劲,若纯一向懂事,今儿个怎么来了两个客人,就突然反常了呢?但是他也知道若纯两年没见她娘亲,思念是难免的,也就不作其他猜想。四人准备好了碗筷。便即一起吃饭。
安宁一直夸秦老爹的手艺高超,她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乍一尝到乡村小菜,当真是别有风味,不知不觉便多吃了些。
秦老爹见客人吃的那么尽兴,心中亦是高兴。秦航却一直无精打采,他一直在想着若纯为何会突然告辞,难道是这位公主和她说了什么?
想着想着,便提前放下了碗筷。径自出门去了。安宁公主知道他是去找若纯了,心中一阵惆怅,却只是在心里表现,而后安宁也放下了碗筷。要帮着秦老爹收拾。秦老爹哪能让客人动手,叫她不用多管,可以到外面去走走。
安宁拗不过他,便带着小花到镇上溜达。
秦航独自走到琴姨家。来找若纯。琴姨见女儿回来,心中自是高兴,娘俩说了好些话。这时听到门外秦航敲门,便起身去开门。
若纯却道:“娘,你跟他说我已睡了,叫他先回去吧。”
琴姨听她言语,微觉奇怪。她明明没睡,为何要骗秦航?以前听到他来,她可是冲得最快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女儿回来见着自己虽然高兴,可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伤感,难道二人吵架了?
她问了一句:“纯儿,你为何不想见他?你们怎么了,吵架了么?”
若纯闻言微微一怔,却是瞬间即过,她收了收神,道:“娘,我们没事,今儿个太晚了,我先睡了,明儿个再说吧。”说罢起身进屋,竟是真要入睡。
琴姨见她这副神情,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她估模着二人应是吵架了,当下摇了摇头,唉叹一声:唉,年轻人的事真是搞不懂。
外面秦航的声音还在继续,“若纯,琴姨,开门啊,我是秦航啊。”
琴姨快步走到院门外,打开了门。秦航敲了好一会儿,见开门的是琴姨,便道:“琴姨,我回来了,您还好吧!”
琴姨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还和以前一样。你可是长结实了。”
秦航和她叙了几句后,便问道:“若纯呢?她回来见您现在应该在屋吧。”
琴姨瞧他急切模样,心知二人肯定有事,便问道:“你和纯儿是不是吵架了?”
秦航微微吃惊,道:“没有啊,若纯怎么了?”
琴姨道:“她从回来的时候我瞧她脸色就不好,适才你敲门的时候她似乎也不太想见你,现在应是睡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秦航听琴姨说得有点夸张,知道若纯一定是有事才故意提前走的。他此刻心急不已,央求道:“琴姨,你让我进去看看她,我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琴姨让了让路,她既已看出二人有事,那便不能由着女儿的性子了,她有心想让秦航进去把话说清楚,是以不加阻拦。
秦航当先奔进房内,找到了若纯。此时若纯已自睡下,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是秦航。她心中募地里一酸,轻道:“我今晚不舒服,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吧。”说罢又重新盖上了被子,转过了脸去。
秦航快步奔到窗前,道:“纯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从我家突然离去,此刻又刻意避我,到底是怎么了?”
若纯的脸转向了里边,此刻是背对着他,听到他发问,又想到之前安宁公主的神情,她双唇紧咬,却并不言语。
秦航坐到了床上,伸出左手,将被窝中若纯的小手紧紧握住,轻声说道:“纯儿,是不是那安宁公主和你说了些什么,你才会有此反应?”
若纯想挣月兑他手,却被紧紧握住,不肯松开半分。她只得放弃,任由他握着,却仍是没有转过身来。
秦航见她如此神情,知道自己猜中了,一定是那安宁公主和她说了些什么,这才导致她对自己产生隔阂。他心中此刻对那刁蛮公主真是又气又恨,来就来,还搞起了破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缓缓道:“我不知道那安宁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秦航发誓,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也要坚信我们的感情!我明天就去找老爹,让他准备成亲事宜,黄道吉日什么的也不挑了,我明日就娶你进门!”说罢,表情坚定,不容有悔。
若纯听到他如此言语,心中大震,她缓缓会过头来,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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