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纹怎么了?”苏历别过头来,问道。
“你看,哥,你看!”苏溪将白瓷酒壶交予他手中,指着上面的花纹,沉声道:“这式样,岂是小小妓馆能用的?”
苏历仔细端详着酒壶上的花纹,只见海棠花印旁边,竟是二龙戏珠的纹样,他心中惊愕,竟又是仔细地看了一次,不禁诧异道:“按理说这样的花纹只有三品以上方有使用的资格,若是有所僭越,可是该论罪的。”
紫真听得“论罪”二字,连忙过去关紧了门,回头问道:“公子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样的花纹,别说是咱们府上用不得,就是钟叔叔府上,也不敢肆意使用。”苏溪皱了皱眉头,冷笑道:“看来从前真是小看了这水清斋!”
“几位公子,姑娘来了!”门外,女子莺声。
“进来。”苏溪将酒壶轻轻放下。
房门打开,一片绿意映入眼帘,迈进房内的六名歌女,都是纤细的身形,均着绿衫,人人手持乐器,各有不同,盈盈下拜之时,像极了词中所说的玉人。
几女行礼完毕,便跨过邀月门,各自将乐器摆在合适位置,动作娴熟,却又袅袅婷婷。待六女坐定,从苏溪这边看来已排成月牙形状,这厢本是长方形状,中间由月形门隔开,苏溪三人中,紫真离门口最为近。此时这月牙形正环着苏溪三人,邀月门上的珠帘垂下,隐约能见她们的面庞。
“这是曲和子,公子请。”一个粗犷的汉子推门而入,他身着褐色短袍,俯身将它交到苏溪手中。
苏溪顺手接过来,翻了几页,又翻回第一页,上下扫过,问道:“柳生画嫦是什么曲?”
“啊?”那黑衣汉子抬头,苏溪神色不悦,扫了他一眼,摆手说:“是问姑娘们,你下去罢。”说着指了拿长笛的女子,轻声道:“你说。”
“回公子的话,柳生画嫦是几月前的新曲儿,作这曲子的赵乐师现在都被抬举到皇宫里去了!”手持长笛的绿衣女子朗声说着,言语中透着欢喜。
“赵乐师?”苏溪仿若对此人有点印象,上元节时,家中饮宴,好似曾见。但她只记得自己向一位乐师请教指法,至于姓名,大致记不清晰了。
苏溪挑眉,嘴角微动,“就这支罢!”
说着将曲和子交给苏历,笑道:“哥,你再挑几支曲儿罢!”
话音未落,琴音已始。
从正对苏溪的那名女子手中开始,以她的扬琴声作为前奏,那女子目光凝在她的琴弦之上,并不抬眼。渐渐地,扬琴声转弱,忽然由清脆的笛声承接,吹笛女子容貌普通,而笛声却空灵异常。一旁的女子轻轻拨弄着琴弦,筝声隐隐,绿衫飘动,倒有副出尘气质。忽然笛声戛然而止,琵琶声瑟瑟而起。起初琵琶女子手指缓缓撩动琴弦,还只是轻轻的瑟瑟之声,到后来,筝声渐隐,伴着一阵巴乌之音,琵琶声渐渐明晰。
曲风迂回之时,苏溪才发觉整支曲是以琵琶为主,笛声次之,而一旁的筝与扬琴声只在一阵急促的琵琶声音之后隐隐而现,仿若水波涟漪,荡气回肠。苏溪起初还只是观察着几名歌女的容貌衣着,此时却已然忽视这些,静静坐在那里,静静聆听时,心中竟忽然想道:“原来世上男子喜好青楼,也不是没有道理。”想到这儿自觉羞愧,竟低了头。她低头时,余光瞥见旁边黑色的皂靴,不禁惊了一跳,原来旁边竟然有人!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搭了一眼,只见刚刚那人并没有走,正站在自己身旁,目光灼灼。
“出去!”苏溪心下一凛,冷声斥道。
那汉子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看不出表情,只迟疑了一会,便应了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苏溪从苏历手中接过曲和子,表面挑着曲儿,心底思付道:“莫非他看出我是女子?”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紧张起来,忽又联想到酒壶上的花纹式样,心下不安,失了听曲的心思。
“南熏殿也是琵琶曲么?”苏溪正自忧心,听得兄长的声音,猛然间意识到刚刚那支柳生画嫦已经奏完。她之前回想了一阵,惊觉刚刚那褐衣黑靴之人绝对已经看出自己是女子,于是心下思量不如听完这支曲便离开,此处并不宜久留。可眼下见苏历与吹笛女子交谈,言语之间竟是神采飞扬。苏溪想他多日来心中郁闷,能像现在这样实属不易,若是此时急于离开,总是失了初心。她想到这里,只觉此刻骑虎难下,心中为难之极。
“溪儿!”苏历轻声叫她,苏溪转头看他,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作出平常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苏历抿了一口酒,开口道:“听这筝声,比之你如何?”
“你说呢?”苏溪瞪了他一眼,笑道。
苏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去看她,神情专注地望着前方。
苏溪招手叫紫真过来,悄声说道:“我想尽快离开这儿。”
紫真听罢,惊愕地望着她,那眼神明显充满了疑惑。苏溪笑容不再,复又悄声道:“被人看出来了,不走不行!”
“什么?”紫真张大了嘴巴望着苏溪,苏溪点了点头。紫真随即看向苏历,见他面色红润,正端起满满的酒杯,打算一饮而尽。
“二公子这是要喝醉了”紫真咬着嘴唇,神色焦虑。
苏溪瞧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凝神道:“一会你先走,回府叫几个人来。”
“那小姐你呢?”紫真愕然。
苏溪抬眼看向苏历,低头叹道:“我留在这儿,不然留他一个人,不知道会出多糟的事情。”
“小姐我留在这儿,你先回去,还是这样更好。”紫真拉住苏溪的衣袖。
“万一被人看出你是丫鬟怎么办,这儿可是妓馆!”苏溪皱着眉,尽力压低声音。她以往在枫江,只觉此地丝竹宴乐,如仙境一般,但自今日进入其中,便觉烟花之地果然繁杂,绝非自己所想。尤其是见到那些衣衫不整的女子之后,更觉不屑,此刻便直接称其为妓馆。
紫真一个劲地摇头。
“叫你走啊!”
室内的管弦之音瞬间停了下来,绿衣女子个个满脸疑惑,连苏历也看向苏溪二人。
苏溪也不知自己这一句到底有多大声,她向紫真狠狠使了个眼色,这边硬着头皮道:“没事!接着弹!”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门忽地被打开,闯进来四名汉子,他们身后,一名女子缓缓而入,随手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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