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爱白被祁爱莲的反应吓了一跳,片刻后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水,略带茫然地看过去。他知道自家妹妹今天一直是带着火气的,但刚才分明还有所克制,这突然间又是怎么了?
他盯着自家妹妹的眉眼,好半晌捉模出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两分失望,三分叹息,以及五分愤怒——怒其不争的愤怒。
“哥哥。”祁爱莲道,“关于肖公子,你以前和我说过,你放弃了。”
“……我是放弃了。”祁爱白犹自辩解道,“阿灵和我师兄好不容易在一起,现在好好的,我能不放弃吗?我也就是……想找个像一点的人……”
“自欺欺人。”祁爱莲被气笑了,勾着唇角又说了四个字,“真是废物。”
这四个字将祁爱白全部的辩解都堵了回去,却也让他红了眼眶,多少有点委屈。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该被这么说的,但好说是自家妹妹,何必这么直接呢?
骂完了那话,祁爱莲也没了再继续和他闲扯的心情,抽了本书就将他给砸出了书房。
祁爱白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总算已经度过了这一劫,但刚回房歇了没多久,房门便再度被敲响。他拉开门,看到自家妹妹的贴身侍女春梅,以及春梅手中拿着的那一叠信,突然觉自己好像太天真了一点。
这些信他眼熟啊,太眼熟了,通通都是肖灵和他师兄许云给他寄来的。那两个人一年多前跑去一起云游四海,至今不见人影,只有这信件,十天半个月就来一封。信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不过是些家常话,偶尔聊点所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偶尔说点所经历的奇闻逸事,除此以外,就只剩下秀恩爱、秀恩爱,以及秀恩爱。起初祁爱白收到每一封信时都宝贝得不得了,抱着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伤心。
但就算如此,他也没舍得拿着骨气说一句再也不看,每次收到新的信件还是要先抢到怀里,只是看完一遍就丢给自家妹妹,吩咐她收好,回头再慢慢伤心罢了。
此时他瞧着春梅手中那叠信封,那些看过的内容就一股脑全涌入到自己脑中,挤在心里,又酸又胀的。春梅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对祁爱莲的吩咐以及他的反应都十分不解,却没有多问,只是抽出封信抖开,当着他的面就开始念,一字一句地念,念完这一封,还有下一封。
祁爱白痛苦地抱着头,心中暗骂:妹妹,你至于这么狠吗?
祁爱莲还真的就是这么狠。之后的数日里,除了洗澡如厕睡觉,祁爱白身后都无时无刻不跟着这么个人,啥都不干,成天就对着他念信,几十封呢,全部念完就从头再念,连吃饭都不放过。
哪怕是在难得安静的夜里,祁爱白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耳朵里仿佛还有声音在嗡嗡嗡,诉说着那两人的你侬我侬,诉说着那两人的如胶似漆情比金坚,完全没有第三个人插足的余地。这么想着,祁爱白伤心之余又忍不住地自我厌弃:你瞧瞧你,他们俩一个拿你当好友,一个拿你当师弟,你却在琢磨这些,你说你对着起谁?
谁都对不起,连自己都对不起。
仅仅过了三日,祁爱白眼看着萎靡下来,眼周黑得不像话,忠叔看到后差点大惊小怪地把郎中叫来。祁爱莲却是不以为意,只将春梅换下,换了个嗓门更大的汉子。
祁爱白终于忍无忍,原本准备下个月回宗门的人,当即便收拾了细软打算连夜跑路。
他盘算好了:如果离开了家祁爱莲还找人给他念信,甭管找的是谁,只要不是她放下繁重琐事亲自出马,他一定会在半路上就把人给踹死。
然而当祁爱白找到祁爱莲告辞时,祁爱莲却是出奇地放过了他,念信的事提都没提,只吩咐他一定要找个侍卫让对方好好跟着,说是如果又被绑架一次,祁家丢不起这个脸。祁爱白哪能不同意?当即点头如捣蒜。只要别再让他看到那些该死的信,怎样都行。
末了,祁爱莲望着他正欲出门的身影,沉默片刻,又想不过叫住了他,“哥哥。”
祁爱白头皮麻地应了一声,生怕她想起了那些信。
祁爱莲却只道,“就算你要找个男人……”
祁爱白一愣,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听错。无论是自家妹妹居然在这种时候突然说起这个,还是自家妹妹竟然松口说他以找个男人,都太过出乎他的意料。
“……至少也该找个喜欢你的。”祁爱莲说完,便指着马车对着他扬了扬头,示意他以滚了。
直到在马车里坐了好久,祁爱白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几日里对妹妹所产生的那一点埋怨,已经在刚才烟消云散,却又渐渐生出了一种苦闷。他想着临走之前妹妹撂下的那句话,又想着之前一直回荡于耳旁的那些信件内容,这两种声音糅杂在一起,在他脑子里不断钻来钻去,吵吵嚷嚷,死活不消停。
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这两年没有指望的暗恋已经证明这是不行的,所以他应该去喜欢一个也喜欢他的人……是这个理吧?妹妹说的话,总是有理的,虽然祁爱白自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
想着想着,祁爱白忽然觉得困得很。
祁家大宅地处山南郡,玄剑宗则位于江陵的边上,两者相隔不算太远,约莫两三天的路程。他这一趟行得不紧不慢,夜里找个客栈歇个脚,第三天的傍晚也就到了江陵。兴许是太久没有好好休息,再加上车里无聊,进江陵城的时候,祁爱白正蜷在马车中睡着大觉。
突然间,马车猛地一震,合着“砰”一声巨响,祁爱白只觉得脑门一疼,整个人被狠狠甩到了车壁上,摔得肺都快出来了。
他大怒之下跳下车门,就见马车正歪在街边,不仅车身撞翻了一家摊点,马蹄子边上还有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那儿哭。原本骑马跟在车后的侍卫刚跳了马向这边冲来,见他没事松了口气,车夫则正在扶那个女孩儿。
祁爱白按着脑门,见状也没心思火了,赶紧问道,“伤着人了?”
“没撞着,但小姑娘被这么一吓,自己摔着了。”车夫说着指了指女孩儿的膝盖。
祁爱白看了眼,果然连裤管都摔破了,露出里面红红一块血印,怜得很。他当即就想责怪车夫为什么这么不小心,但还不等他将这句责怪说出口,突然就从斜里冲出一个少妇,猛地将女孩儿给拉到怀里,然后冲着他们怒目而视。
祁爱白看出女孩儿大概是那少妇的女儿,现在自己被苦主这么盯着,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还没完,那个被撞坏摊位的摊主也反应了过来,正在那叫嚷着要他们赔钱。
“怎么回事?”祁爱白先问车夫。
车夫指了指边上,那儿赫然有着一块断木板。他解释道,就是因为这块木板突然飞来,让马匹受了惊,现在没伤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祁爱白捡起木板看了看,心里噌地就冒出了一团火。瞧这木板的断口,一看就是被有内力在身的人给劈断的。估模着又是哪家武林人士在火拼,差点殃及平民。
他将木板摔在地上,向车夫问明了方向,撸着袖子就想找过去理论。但他想走,那少妇和那摊主都以为他是想逃,一个拦着他,一个拉着他,吵吵嚷嚷,死活不放行。
祁爱白被纠缠得头疼,却有火也不能对着苦主撒,只当即从怀里掏出把银票,粗粗一分两半,也不数,一边塞了一半了事。
此举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了。本是一脸不平的那摊主,低头看了一眼银票的数目,顿时将银票往怀里一塞,一声都没再吭,片刻间整个人都不知闪到了哪里。那少妇就更有个性一点,不仅收了钱,边将银票往怀里塞还边冷哼了一句“有钱就了不起吗”,但也没再继续纠缠。只有围观人等,在安静了那么一会儿之后又猛地哗然起来,反而显得比先前还要更热闹几分。
祁爱白将车夫与马车丢在原地,自己则已经趁着围观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挤了出去,大步朝着车夫先前所指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好找得很。刚行了没多久,祁爱白便看到一家茶楼,茶楼口空空荡荡地被让出了一大片空地,四周却是围了一堆人,都正冲着楼内指指点点。再走进两步,果然就听楼内有噼噼啪啪的打斗声传出。
祁爱白指挥着身旁那侍卫拨开人群,从人堆中挤到了那片空地上,强按着火气往里望去。只见一楼大厅中有两拨人正在互殴,看衣着武艺像是两个小门派,总共十来号人,将楼内不大的空间给挤得满满当当的,刀光时隐时现,桌椅凭空乱飞。
不仅楼内在打,茶楼门口还正站着两个放风的人。祁爱白还没说话呢,那两人看到他这副来者不善的模样,直接就围了过来,一个喊着“这茶楼被我们情义盟给包了,其他人闪远点”,另一人则冷冷道“雷音派在此办事,闲杂人等如想靠近,别怪我们刀剑无眼”,都是一副好嚣张的架势。
祁爱白数了数对方的人数,对比了一下自己这边的实力水平,然后冷哼一声,向身后的侍卫打了个眼色,便乖乖退到了一边。他又不真的没有脑子,自己总共就带了一个侍卫,怎么能和别人硬拼?自然要先搬救兵。
然而他虽然想得好,最近的时运却是太背了。他就乖乖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只惦记着等救兵,结果救兵还没来,忽然听到头顶一声响,抬头一望,就见一张老大的桌面从二楼窗口飞出,正照着他的脑门直直往下砸。
“小心!”周围的惊呼声这才传来。
祁爱白整张脸被吓得煞白,急忙朝边上躲去,却已经来不及了,仅仅刹那间那桌面的影子就罩在了他的头顶。
千钧一之刻,斜里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猛地一拽。祁爱白感到自己撞入了某个人的怀里,而那桌面险险擦着他的衣服角拍在地面上,摔成五瓣,其中一瓣朝这边弹过来,也被对方伸手挡开。
祁爱白转身一看,瞧见正站在身后仍抓着他的胳膊的那人,是个约莫二十岁的小青年,穿着一身青底白纹的袍子。
他一句谢没来得及出口,对方看到他的模样,却是略显惊讶地“咦”了一声。
听到这声“咦”,祁爱白的神情顿时微妙了几分: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莫非是在哪里见过?
不等他细想,那小青年便收回了惊讶,转而露出一个笑容,“这位小兄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不知到底是何时见过,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是……吗?”祁爱白闻言,一时有些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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