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枝儿终究没有被阿丘一路拖着回周府。若是周府以前是瓷器,刘家是瓦块,那么现在周府依旧是瓷器,不过刘家已经变成了瓦罐。瓦块碰了瓷器,不管有没有碎,反正不值钱,但成了瓦罐以后,就会考虑是不是值得了。
刘三娘再阴沉狠戾,也觉得不值得。所以周枝儿得以坐着马车回家。
这次门房不需要老太太抡起拐杖敲门了,早有眼色的去请了周老太爷。周枝儿像只破口袋一样被阿丘拎在手里,软趴趴似乎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不知道江家和范府是怎么教导江瑶儿的,此刻她还站在刘三娘背后,没有丝毫回避的样子。
“三娘,这,这是怎么说的?”周老太爷既震惊三娘的来访,又心疼孙女此刻狼狈的样子。
周枝儿现在的样子是有点惨,脸色惨白,双眼呆滞,发丝衣服凌乱,再也没有了宁静娴美的风度,花容月貌的天仙之姿打了大大的折扣。周老太爷出府之际,阿丘还狠狠推了她一把,把她“吧唧”一声摔在了周老太爷的脚下。
“怎么说?我就是来问你,你周家的女儿蛇蝎心肠,害我们家小双这事要怎么说?”刘三娘的拐杖狠狠地点着地砖,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不可能,枝儿一向乖巧,怎么会害人?”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周老太爷不相信刘三娘的话。
“什么叫不可能?她自己都认了的,江小姐可全都听见了的。”阿丘鄙夷地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周枝儿,江瑶儿在旁边连连点头。
“祖父,怎么不请刘家姑女乃女乃进去说话?”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站在了周老太爷的身后,原来是周家大少爷——周顺敏。
“哥,大哥,他们欺负我——”一看到周顺敏,周枝儿仿佛活了过来:对,大哥会帮她的!大哥最厉害也最疼她,不会让刘小双白白欺负了她去。
早有丫鬟把周枝儿扶了起来掺进屋里去了。
“便宜她了!”阿丘愤愤不平。
刘三娘眉头一皱,昂首踏进了周府的大门:“我倒要领教领教周家的‘权势’!‘规矩’!”
进入周家待客的偏厅,分宾主坐下,丫鬟奉茶。刘三娘老神在在不再说话,阿丘也就不便言语。倒是周顺敏和江瑶儿寒暄了几句。
片刻之后,重新梳妆打扮过的周枝儿来到偏厅,镇定地和各人见礼,丝毫看不出一开始的混乱。
“枝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娘——刘女乃女乃口口声声说你害了他们家小双?”周老太爷眼巴巴地看着周枝儿,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孙女会做坏事,可是刘三娘指名道姓的指控和江瑶儿的作证,又使他不能不信。
“祖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刘女乃女乃要诬陷我害他们家小双坠马,明明是小双自己不会骑马才差点摔下去的,孙女好冤枉啊!”周枝儿一脸委屈,似乎承受了天大的冤屈。
阿丘和江瑶儿目瞪口呆,他们都没想到周枝儿会这么快反口,而且当着他们的面说谎一点都没有羞愧的意思,仿佛她才是真正的受害人。
只有刘三娘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述说着一个事实:“你自己承认的话现在是打算反悔了吗?可惜江小姐今天也在,她可是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容不得你抵赖。”
周枝儿不理刘三娘,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幽怨地冲江瑶儿轻喊:“瑶儿妹妹,我知道你素来和小双要好,可你不能为了给小双妹妹出气而陷害我啊!我知道小双妹妹怨恨我二哥不肯娶她,可是一开始是她自己要退亲的啊!”
江瑶儿气得跳起来,周枝儿这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陷害到她头上来了:“呸!周枝儿你可真会装,平时我没瞧出来,现在是明白了,你自己心眼坏,害得小双差点摔死,现在装个可怜样就以为能颠倒是非黑白了?早知道你这么坏刚刚就该把你送官!”
“瑶儿妹妹,你难道真这么恨我?要冤死我才高兴?”周枝儿悲痛欲绝地捂住胸口,凄美地流着眼泪。
眼看江瑶儿处在暴怒的边缘,周顺敏突然一拍桌子:“够了!”
他转向周枝儿:“枝儿,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说‘实话’!”周顺敏把“实话”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慢。
周枝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紧牙关,咬死了刘家冤枉她:“大哥,你要为我做主啊!妹妹要被他们冤死了!”
“够了!”周顺敏脸色发黑,指着周枝儿:“到这一步你还不知道错!还想撒谎洗清自己吗?你做了什么自己真的不知道吗?”
一连串的质问把周枝儿吓呆了,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帮着外人来欺负她?他不是应该狠狠教训刘家这些野蛮人一顿吗?
“你犯下大错还不知悔改,看来我要替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了。”周顺敏说着慢慢站起来,“跪下!”
周枝儿连哭都忘记了,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想想不对:“大哥——”
“别想求情!把手伸出来!”
早有随身小厮将戒尺拿了出来,奉给了周顺敏。
刘三娘、阿丘、江瑶儿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冷冷看着这一幕。
只有周老太爷颤巍巍地站起来:“顺敏啊,这话还没问清楚,你怎么就要打枝儿啊?”
周顺敏心里苦笑不已,祖父真是不合时宜,二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不懂也就罢了,他也跟着瞎掺合。
周家在祖父手里不过是个小小的商行,周家是在他父亲一等伯爵周谷生手里才真正发扬光大的。周顺敏是周家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整个家里只有他和父亲明白周家存在的意义。
作为夏国最大的商行,周家的作用是给陛下敛财而已,不然陛下凭什么封父亲为一等伯爵?而大妹又凭什么入宫得宠?大妹固然美貌,然而**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夏国连年征战,国库早就已经空虚,如果不是夏国几家富商巨贾为陛下经营得当,陛下哪来的钱财充军费?
而最近,周家的风头渐渐被李家那小子盖过。李放林是陛下的本家侄子,自然更得陛下的信任。
想到李放林,周顺敏看了刘三娘和刘知丘一眼,说来李放林和刘家的关系真不浅,他最近弄出来的几味调料卖的可真好,还远销海外,着实赚了一笔,那据说就是刘家小女儿的手笔。
说起这个周顺敏就有气,自家弟妹和母亲做得太蠢,让刘家恨上了,不然凭周刘两家的渊源,哪轮得到李放林捡便宜。
周顺敏瞄了跪着的周枝儿一眼,那件事也有周枝儿的影子,不是她出主意,娘亲怎么想得到栽赃嫁祸的点子。
“今儿大哥打你,是为了好好教你,你自己反省反省做错了什么吧!”周顺敏不再犹豫,戒尺一下一下打在周枝儿白女敕的小手上,抽出一道道红印。
“呜呜呜,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周枝儿哭得要背过气去,却不敢把手抽回去。
一下,两下···周顺敏足足抽了三十下才停手,周枝儿的手掌已经肿的和白面白头一样,透着红红的亮光。
“实在是对不起,舍妹不知轻重,做下了这样天大的错事,我们今后会好好管教的。”周顺敏向刘三娘和阿丘道歉,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而他们,似乎也只能接受这样的道歉,不然怎样?不可能杀了周枝儿。幸好小双也没事。
然而有一个人不乐意,就这么罚了周枝儿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想到周枝儿当着自己的面撒谎陷害自己,江瑶儿心里就一阵火往上涌,她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因为和小双交好就偏袒过小双,对周枝儿也一向和气,没想到周枝儿这么对她!
“哼,小双差点丧命就被周公子一句‘对不起’一笔带过,周家果然好气势!”含怒的江瑶儿讲话自然不会好听。
周顺敏思索片刻:“确实是舍妹不当,那就罚她去家庙诵读三个月经书,为刘家小妹祈福好了。”
这下江瑶儿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只有周枝儿,哭得呜呜咽咽,更为凄惨了。
夜晚,周枝儿的房里只有她和周顺敏。
“怎么,还恨大哥呢?”周顺敏看着两手缠着绷带的周枝儿,说不心疼那是骗人的,毕竟这个妹妹从小就和他亲,又聪明伶俐,极会讨好人。
周枝儿不说话,脸朝里躺在床上,默默地流眼泪。不同于白天的表演,她是真的伤心了,大哥帮着外人打她,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准备去家庙。”
“我不去!”周枝儿一下子坐起来,朝大哥吼,“你不光打我,还要把我送出去!你不是我哥哥!我再也不要认你了!”
“你现在发脾气,明天也一样要去!你看看你今天做了什么蠢事?江瑶儿是你能得罪的吗?当着她的面诬陷她,真以为她不能拿你怎么样?她可不是刘家的丫头!你最好自己认清楚!”周顺敏的话又冷又硬,叫周枝儿浑身一哆嗦。
江瑶儿作为闺秀小姐,父亲为官,是怎么养成这种天真浪漫不怕事的性子的?还不是当初范老夫人一句话:“我就喜欢这孩子天真不造作!”江家从此没人敢真的约束她,这位小姐姓江,一年里倒是有半年时间住在范府。
三公六卿,不如范府一丁。
夏国官场上的这句话充分说明了范府的滔天权势。这份荣耀是陛下给的,也是范家自己挣的。
陛下自小由范老夫人伺候长大,未登基之前有过一段艰难岁月,更是由范老夫人拼死庇护。范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也为保护陛下而死。陛下心里最信任、最感激的就是范家了。范老夫人唯一的孙子小范大人范致远也是惊才绝艳,十六得状元,十八入内阁,二十斗首辅,二十四出内阁、拜宰相,成为大夏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宰相。
如此炙炎滔天,夏国官场上,没有人会去得罪范府的人。周顺敏狠狠惩罚周枝儿,也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整个周家好。
周枝儿想到自己今天得罪了江瑶儿,更是把刘小双恨入骨髓。刘小双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和江瑶儿交好。明明是自己先认识江瑶儿的,就算交好,也应该和自己···
周枝儿的眼里,闪烁着恨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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