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我火柴盒里蚕宝宝的卵有点发黑了,再过一两天小蚕宝宝就要出壳。害得我三日两头跑新城皇庙花鸟市场,但小贩说桑叶还要过几天才能上市,因为蚕宝宝还没上市。刚孵出的小蚕宝宝一天不吃桑叶饿不死,它们靠吃卵的壳能活上一、两天,但时间一长就不行。
昨天我们几个到太仓路淮海公园后门,扒在围墙上,看看里面的桑树是否长出了女敕叶。那两棵高大的桑树是某些养蚕人粮店。在平时买三分钱桑叶够几条蚕宝宝吃一个礼拜了,也犯不着花三分买门票到公园里去偷偷模模地弄。但现在不行,再弄不到桑叶,孵出来的上百条小蚕宝宝就会饿死。
这事只有德明干得了,他的弹弓最好,水平也最高。弹弓不是枪,没有准星,弹起来全凭感觉,真功夫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就的。我们知道德明的小舅是个神射手,德明的技术就是他传授的。那只弹弓就是他小舅送的,它弹死过无数的麻雀和其它小鸟,当然还有鸽子。他说这只弹弓粘满了他小舅的仙气,他弹起来十分顺手,因为它战果磊磊。不过在我看来,它杀死过无数生灵,应该说它是一只很不光彩、劣迹斑斑或者是罪孽深重的弹弓才比较合适。
下午小组结束后,我、小黄和德明一起来到淮海公园。大铭被他女乃妈逼着做功课,出不来。路上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和小黄出钱买了门票,一进门,就直奔那两棵桑树。还好,下午公园里的游人不多,我和小黄在桑树的前后两头“放哨”,德明干活。
德明从兜里掏出小石子,拔出插在后腰上的弹弓。只见他拉开弹弓,像一个技艺娴熟的射手,稍微瞄了一下,就开始连射。小石子一颗颗地飞了上去,小桑叶一片片地飘了下来。十分钟不到,我们已经收获了好多女敕叶,这些可以吃上五、六天。“德明,不要再弹了,这些够了!”我担心被纠察看见。“再弹几下,不然九分钱太不划算了。”德明一面回答,一面继续弹射。
“妙呜。”小黄那边传来了一声猫叫,这是有危险的信号。德明利索地将弹弓插到后腰上,我也迅速地将装有桑叶的小袋子藏进了上衣,然后我们三人若无其事地朝着来人走去。他们是公园的纠察,在做关门前的例行巡逻。为了这九分钱,我们还要爬爬公园的小山,再兜上一圈,然后在亭子里坐一会儿。
我们这里许多男孩都养过蚕宝宝。不过大多数人养了一两年就没兴趣了,很少像我们,养了四、五年还是热情不减。我们从幼儿园就开始养了,那时幼儿园为了培养我们对小动物的兴趣,除了每年秋天去西郊公园观赏动物,还要养些蚕宝宝、小蝌蚪、小金鱼和小乌龟,有一年还养了两只小兔子。
蚕很便宜,花几分钱在新城皇庙的摊头上就可以买好几条。行情是这样的:最小的,大约有一公分长,身体还有点发黑,一分钱买四、五条;一寸左右的,一分钱买两条;再大一点的,一分钱一条。管理也很方便:一个装鞋的纸盒可养二十来条,每隔一两天把蚕粪倒出来,桑叶吃完了就添几张,一点也不麻烦,而且它们很干净。缺点就是不好玩,情趣不大。所以很多人养了一、两次,知道了怎么回事后也就没兴趣了。
每隔一星期左右,蚕宝宝就蜕一次皮,每蜕一次皮,就长大许多,身体就变得白一些。月兑了四次皮后,当身体变得白里有点发青时,它们就要开始吐丝作茧了。这时,只要把事先用棒冰棒头扎成的三角架放到盒子里,它们就会爬上去,在里面作茧自缚了。
大多数人养蚕就到此结束。他们把蚕茧剥下来,玩玩看看,几天后就扔在一边,不再理会它们了。如果这时他们在养小麻雀,不少人就把茧里的蚕蛹拿出来喂小麻雀。
我的做法是这样的:等蚕全部作好茧后,把盒子清理一下,铺上一张草纸,在盖子上戳几个通风和透光的洞,不要去动茧子,把它放在大橱顶上让蚕蛹变化。到时候蚕蛾就会咬破茧子钻出来。它们不会飞,雌雄蚕蛾结婚后,雄蛾就死去了;雌蛾产卵后不久也会死去。到了明年开春,这些卵就会孵出小蚕宝宝来。
在公园的小亭子里,我们决定了那些小蚕宝宝们的去处。小黄,德明和大铭各十条,再给丽华小弟十条。我自己留二十条,其余的都将陆续地拿出去和别人换桑叶。这样在整个养蚕过程中我就不必再花什么钱了。
小黄又提醒我,这次去江湾乡下玩别忘了他。这是我早就答应他的。
“德明,以后有机会我也带你去。”我知道他也很想去。
“我没钱。”他面有难色地说。
“钱你不要但心。”我赶忙安慰他。我知道,我们四人中他的零用钱最少。
讲到零用钱,那主要是父母和长辈给的。有的家庭零用钱是固定的,每个月几角到一块的都有。有的家庭是不固定的,要买什么东就向父母要。小黄和大铭从来不愁零花钱,我手头则有些紧张,而德明的状况就更糟些。
只要是正当的要求,我讨起钱来就理直气壮,而我妈一般都会满足我,如买书、看电影、游泳和买体育用品等。如要买零食和其它的东西,给钱的时候就不那么爽快了,那就要看我的脸皮和磨功了。再要多拿,那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我们的手法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说洗澡吧,离我家不远的日新池,底层便宜的是一角五。我们就向父母要一角五,然后就到在济南路上的一家浴室,只要一角。这样洗一次澡就能克下来五分钱。再说理发,一般理发店要一角五到二角五。我妈给我一角五,我就到对马路的“兰香里”服务站去理,他们只收一角钱,这样五分钱又进了自己的腰包。这时如果弄堂里来了个挑剃头担子的老头,就再能省下两分,叫他剃个头只要八分,因为他不洗头。
再说扣,这种方法不少孩子都用过。当大人差你去买东西,你把小的找头扣下来归自己。如给你一角钱买两根油条,两分钱找头就当走脚钿。
短斤缺两也是一些人的惯用手法:大人要你买一毛钱的东西,你只买了八分,两分钱就归了自己,但这种手法有时会被戳穿。有一次,张妈要德明去买一斤上好的红酱油,德明却买了两角四分一斤的。张妈把酱油瓶一晃,连瓶塞头都没打开就知道他耍了花招。但德明还另有高招:每当家里来了客人,他就会当着客人的面大声地向张妈讨零用钱。这种方法通常是很奏效的,因为张妈死要面子。还有,张妈叫他做家务,常常会赏他工钱。当然,要是德明闯了祸、功课做得不好,张妈就罚他做家务,这是白干的。
而我的手段有些与众略为不同:我是先向阿婆借,让阿婆去向我妈讨。后来我妈告诉阿婆,不能给我垫钱,要钱直接向她要,她要先问问清楚。这么一来,我这条财路就断了。不过,我的办法是层出不穷的,因为我肯动脑筋,所以钱总是有的。
这时公园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们带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公园。
今天小组开到一半,周老师就来我们小组检查了。看到我们都规规矩矩地在做功课,她很满意。她询问了小组活动的情况,又查看了我们几个的作业簿。她觉得今天我们都很自觉,便对丽华说:“希望你们再继续努力,把这星期的小组红旗拿下来。”
“好!”我们五人一个声音。
“那我再到其它组去看看。”
“周老师再见!”我们如释重负。
周老师刚出门,我们三个男生便迫不及待地把书塞进了书包。
“想做啥?”丽华朝我们瞪着眼,摆出了小组长的威严。
“我们想帮你拆纱头。”德明经常这样讨好丽华。
“不要找什么借口!”丽华一点也不领德明的情。
“不找借口、不找借口,既然周老师已经走了,我们总不能闲着吧。”我赶紧为德明解围。
“你们作文都写好了吗?”丽华又明知故问了。
“我只有一个人时才写得出。”小黄又搬出了他的理由。
“我睡觉前脑子最好。”德明马上跟进。
“反正我们准时交就是了,一定不丢你组长的脸。”我信誓旦旦地向丽华保证。
“晓萍,请你和丽华到小台子上去翻麻将牌。小黄要和我下军棋,上个礼拜他连输三盘,今天他想翻翻身。”
晓萍看了一眼小黄:“丽华,我们去那里玩吧,这里让给他们。”丽华把嘴一噘:“我不管你们了。”我最喜欢看丽华噘她的小嘴了。
军棋又叫陆战棋,是我们十来岁孩子最喜爱的棋子。因为我们对斗兽棋、飞行棋和跳棋已经没有兴趣了,而象棋和围棋则玩的人不多。与其它棋子不同的是,军棋是一种暗棋。也就是说双方都看不到对方是什么棋子,只有到拼打时才让“公证人”裁决,看谁的子大。
军棋的布阵很重要,这是战略,这当然要看对方是谁,包括你对他排兵布将的熟悉程度,阵布得好就有了五成胜算。走棋子是战术,下军棋时,三十六计中的许多阴谋诡计都能用上,像什么“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等等。所以在我看来,象棋和围棋的高手靠的是精湛的棋艺和过人的智慧;而军棋的长胜将军则大多是“阴险狡诈”之徒。
这里,我们四只眼睛死死地盯住对方的棋子,一副急吼吼的样子,生怕对方混水模鱼。小黄举棋不定,按兵不动,让我进攻。没走几步,我就模清了对方的兵力布署,便开始向大本营猛攻。不一会儿,我大军已兵临城下,我这是用“围点打援”的计策。小黄把兵力布得十分均匀,发现我集中兵力攻他的大本营时,才急忙调兵遣将。调兵时最容易漏陷,他的好几个大子不是被我吃掉就是被我炸掉。
这时我已胜券在握,对方回天乏术了。公证人德明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我们说他不公正。
那边,和我们一边倒的形势不同,晓萍和丽华则玩得不分胜负。
我们这里的女孩都会玩翻麻将牌这种游戏。其用具很简单:四个或六个麻将牌和一只一寸半见方的小布袋,里面塞满米、沙或木屑,这是子。玩法是这样的:先决定谁先来。先玩的人把麻将牌往桌上一掷,然后把子往上一扔,用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将麻将牌的正反横竖四种样子都翻一遍。同时不能让子掉下,一定要接住。四种样子全翻过后,再抓起牌和子一起接住。这要靠接子和翻牌的技术:子要惯得高,翻牌的时间就长,但又不能偏离方向,不然接起来就难。翻牌要快而准确,这样才能用最少的次数把牌抓完。总之,翻麻将牌要眼明手快。
突然,丽华叫了起来:“这次不算!这次不算!我的子碰到了房顶。”
“啊呀,为什么不算啊?”晓萍的声音好听多了。
“这里的天花板太低了,上面是个阁楼。德明,大台子让给我们。”丽华看着德明。
“你们过来吧,我不玩了,今天手气不好。”小黄没等我和德明点头,就自作主张。
“好好,我也想看看你们谁更强。”德明又在讨好丽华了。
我敢忙把棋子收好,又把大桌子往旁边拖了一点,因为桌子的正上方有一盏电灯。
她们两个比了起来,我们三个在一旁观战。前三轮,她俩打了个平手。接着哓萍很出色地完成了第四轮。该丽华了,她将手中的麻将牌轻轻地往台上一掷。
“全黑!丽华要赢了。”德明忍不住叫了起来,因为拍丽华马屁的机会又来了。
“不要瞎起哄。”小黄用肘子顶了他一下,他是晓萍的支持者。
但丽华嬴了最后一轮。丽华是名符其实的翻麻将牌王,晓萍虽然也是个高手,但和丽华玩起来总是处于下风。
“让我们也玩一会儿。”德明伸手把牌和子抢到手里。女孩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来一下。在我看来,翻麻将牌就是将子扔上扔下再接住,我一点也没觉得好玩。看她们如此聚精会神,专心致志,我真的有点弄不懂。让我更不理解的是,德明对翻麻将牌竟如此感兴趣。
正当我们几个吵吵闹闹不可开交的时候,丽华突然叫了起来:“阿姨好!”嗓音非常甜美。这种声音只有张妈在才能听得到,我们知道德明妈从生产组回来了。
“阿姨好。”
“好,好。丽华,小组开好了?”张妈问。德明妈姓张,只有我叫她张妈。只要有丽华在,张妈总是眉开眼笑的。
“丽华,你妈这两天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阿姨。”
“听说这几天是你在帮她洗衣裳?”
丽华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丽华妈没有工作,靠帮人家做家务来挣钱。丽华是长女,除了要管三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弟外,还经常帮她妈洗衣服和拆纱头来贴补家用。
“哎,”张妈又叹起气来:“你看德明,什么忙都不肯帮我,还给我添麻烦。我真是没有福气。”
“阿姨,今天你有没有带发夹来,我和晓萍来上颜色。”
在我们看来,丽华是个非常泼辣的女孩,怎么在大人面前,她就成了讨人喜欢的乖乖女了呢?怪不得张妈这样喜欢丽华了。当然,张妈喜欢丽华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张妈和丽华妈是好姐妹,她们都是从农村嫁到这里的。丽华的爸爸是山东人,当时在上海做临时工,丽华妈还是农民,没有上海户口。有了丽华后,她就在上海住了下来,接着又生了丽华的大妹。丽华从小就很懂事,帮妈妈干这干那的,非常讨人喜爱,张妈非常喜欢她。
按当时的政策,丽华妈是要被动员回乡的。是张妈到处奔走,帮她出主意,替她说话,回乡的事才一再被搁了下来。街道干部来动员她回乡时,她就按张妈的来话对付这些干部:不住在上海怎么能生孩子。人家听听也有道理,再说两个小孩也需要妈照看,只能等她生好孩子再说。其实,丽华妈是想生个男孩,她才敢回山东老家见公婆,不料接下来两胎都是女孩。后来,街道干部再来动员她回乡时,张妈替她设计了这样的口号:“不生儿子,不回山东!”
不久,张妈和丽华妈都怀上了第五胎。她们有个约定:如果丽华妈第五胎还是女孩,张妈就用她最不喜欢的德明来换丽华。后来她们俩生的都是男孩,丽华没换成,张妈对此一直心中不快。丽华妈则欢天喜地,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儿子。她安慰张妈:将来把丽华嫁给德明。
事也凑巧,本来除了丽华和她爸有上海户口外,丽华妈和三个小女儿都没有户口。生了儿子后,政策有了松动,他们五个人竟全都报进了上海户口。丽华妈就认为这是小儿子给她家带来的好运,从此就越发宠她的小儿子,这连我们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中午放学后,我们四个像往常一样快步地往回走,她们四个照例在后面小跑似地跟着。家里有可口的饭菜正等着我们呢,今天阿婆给我和海伦包馄饨吃。
突然,前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大狼狗来,这儿嗅嗅,那儿闻闻,气势凶凶朝我们跑来。这狼狗竟有半人高,两只削尖的耳朵像狼一样竖着,吐着舌头,满脸阴险而凶残,怪吓人的。它的背上的毛是黑色的,尾巴也是黑色的,肚皮和腿上的毛则是黄色的,和德明邻居胖头家里那条狗皮褥子差不多。我在江湾乡下看到过狗,也知道一些狗的脾气。不过那些土狗的个头还不到这只狼狗的一半,而且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凶。
见到这条恶狗,路人纷纷向两旁躲避。我小声对身后的她们说:靠边站,不要跑,不要大声喊叫。我们几个男生赶紧靠边,让开一条路让狗通过。这时,在后面的晓萍却吓得不行了。她赶紧跑到我的身后,一手紧紧拽住我的后背,一手紧紧拽住丽华的后背,躲在我俩后面,把我们当挡箭牌了。
那狗跑过来,先嗅嗅我的裤腿,又闻闻丽华的脚。只见丽华双眼紧闭,一动也敢不动。说来也怪,它不叫,也没咬我们,只是抬起头,看看我,又瞧瞧丽华。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们每一个人,令人难以捉模,好像凭它的眼光和鼻子就能把坏人从好人堆里捉出来。它脸上露出类似冷笑,但又不是满脸奸笑,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你猜不透它在想什么。我知道,狗是靠鼻子,通过气味来认识我们这个世界的。这时,我才发现狗的脖子上有一个皮圈,上面挂着一个圆的小铜牌。我明白了,它要闻我们身后的晓萍。
“晓萍,不要怕,别出声,让它闻,它不会咬你的。”我关照后面的晓萍,晓萍“噢”了一声。我感觉得到,拉着我衣服的手在抖个不停。还好,那狼狗闻了闻晓萍的腿,便往后跑去,去闻别人了。
“放开,放开我衣裳,狗跑了。”
“吓死我了。是谁家的狗啊,怎么没人管啊。”晓萍这时才睁开眼睛。
“它有块牌照,好像是只军犬。”德明说。
在上海,城里几乎没人养狗。我们这几个人全都吓得变了脸色,毕竟是第一次在马路上碰到那么凶猛、没人管的大狗。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林媛。只有她才真正做到遇事不慌,沉得住气,真是有大将风度。她微笑着伸出手,模了模那狗的头,那狗竟向她摇起尾巴来。我就想林媛确实和一般的女孩不同,将来必成大器,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突然,晓萍拔腿就跑。“哎,那狗已走远了。”丽华在后面喊。
“我尿快憋不住了。下午小组见。”晓萍一边说一边跑,连头都没回。
我们都知道晓萍的胆子最小,早在幼儿园到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多少年了还是没有改过来。那时候我们都怕狼。只要一声“狼来了”,再吵闹的小孩也马上变得乖乖了,那是大人的法宝啊,因为我们听到的全是大灰狼和狼外婆的故事。有一次,老师让我们看一张大灰狼的图片,她要晓萍上去把狼的眼睛找出来,晓萍用手指着狼的眼睛时,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以后她就再也不敢看狼的图片,也不敢听大灰狼的故事了。这回她真的见到了大狼狗,所以把她吓得够呛。
今天中午吃馄饨。一大早阿婆买来了一级五花肉和荠菜。荠菜是从自由市场买来的,是野荠菜,新鲜的就像刚从野地里挖出来,怪不得女敕绿女敕绿、水灵灵、香喷喷的。阿婆先斩肉酱,先把五花肉切成一条条,再向阿娘借把菜刀。双手一起一落,乒乒乓乓十来分钟便将肉剁成红里透白的一团肉酱。而弄荠菜,则要等到包馄饨那一刻,这样吃起来更鲜女敕。阿婆把弄野荠菜用开水烫一烫,再剁碎,和肉酱拌匀了。
海伦和我最喜欢吃阿婆包的荠菜大肉馄饨了。阿婆做的馅子是肉比菜多、而且个个饱满。我知道好吃的馄饨是一定要放荠菜的。每次包馄饨吃,阿婆总是要端几碗给邻舍隔壁尝尝。德明家只是偶尔包几次馄饨,但张妈要是包了荠菜肉馄饨,是一定要送一碗来给阿婆,其实就是给我和海伦的。
到了家,阿婆马上烧水,等锅里的水上下翻腾了,阿婆放了二十个。生馄饨三三两两地跌进锅中,几分钟后便一个个白白胖胖地浮起来。馄饨盛在大碗里,我和海伦每人十个,不过我一顿要吃二十五个。阿婆在碗里加了一些肉汤,我问阿婆这是什么汤那么香,她说这是咸肉和鲜肉笃的汤,明天她要烧“腌笃鲜”给我们吃。
我端起碗就要吃,海伦马上提醒我:“等一等,当心你嘴巴里的皮烫掉。”我这个人心急,吃东西快而且不怕烫。有时一不小心,吃馄饨、生煎馒头的时候上颚总要烫下一层白白的薄皮来。海伦经常要提醒我。不过提醒归提醒,我嘴巴里的皮照例要烫下来一点。
海伦把馄饨端到了窗口的风头里,再用调羹不停地翻动馄饨来散热。老规矩,吃馄饨前我总是把裤带松一松。海伦吃馄饨前总要阿婆先吃一个。我一口咬下去,那野荠菜碧绿生青,清香就弥漫开来,还有几分女敕和脆。如果如用青菜来包,不仅没有这清香,吃口不好,味道差远了。那肉馅红女敕鲜美,馅子略咸而汤则显得淡了点。那么好吃的馄饨,我速度就上去了,吃得是满头大汗。不知是馄饨太烫太滑还是我心太急,有几只馄饨好像不是我把它们吞下去的,而是它们自己滑进了我的喉咙,连滚都没有在嘴里打一个,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
海伦又要我慢慢吃,要细细品尝。还说她这样吃就是在享受,生活才有意思,而我这样吃却是在糟蹋,味道尝不出,就享受不到。这是什么话,我只知道吃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吃了才有力气,才读得进书,说得简单点就是为了活下去。再说了,我吃什么都是美味,和嘴巴如何工作没什么大的关系。我讲不过她,便不跟她多噜嗉。
我两碗馄饨下肚了,海伦还在细嚼慢咽,好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我碗还没放下,就连连打起了响亮的饱嗝,馄饨的味道从肚子里冒了上来,那可是鲜香无比的荠菜肉馄饨的味道。
阿婆把剩下的馄饨煮好,然后在冷水里漂一下,放在淘箩里凉干。“海伦,小组后拿十个馄饨回去当晚饭吃。”每次烧好吃的,阿婆总要海伦带些回去。
吃好馄饨,我们没有急着去小组,而是在等饭后的水果。阿婆把一个洗过的苹果带皮一切两,我们每人半个。现在正逢青黄不接,水果贵,每天一人只能吃半个。在幼儿园时吃生梨和苹果都不削皮,老师说营养都在皮里。那时不少同学在家里吃不到水果,吃点皮算不了什么,就是生梨的皮有点难咽,不过四年下来,我们也就习惯了。
海伦把她的苹果再一切两,递给了阿婆:“阿婆你吃,我吃得太饱了。”我们俩啃好苹果,拎起书包开小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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