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课
今天是写字课,练钢笔字。现在全班同学都买了钢笔。林媛那支是英雄牌金笔,要六块钱。晓萍阿娘送给她一支老牌子派克金笔,黑色的。小黄和大铭的是高级铱金笔,看上去和金笔差不多,但价钱差一半。我和德明的要差一些,都是很普通的塑料自来水笔,几角钱一支。别看我的钢笔便宜,班里也不是人人都有自来水笔的,一些人用的还是蘸水笔,就是写几个字后就要蘸一下墨水,很麻烦。
前几天我们在南京路花鸟商店对面的金笔厂门市部,看到了一支处理金星金笔只卖两块五角。那营业员看我动了心,便告诉我只剩下这一支了,正品要五块,看中了请掏钱。我问他为什么处理,他让我自己看。我仔细检查了一下,也没看出名堂来。还是小黄眼尖,他发现了塑料笔套的颜色有点两样。我马上决定要买:“同志,我没带钱。你能不能把笔给我保留一下,明天我讨了钱就来买。”他答应只保留一天。
晚上我妈一回家,我就狮子大开口:“妈,快给我两块五,我要买支钢笔。学校要上钢笔课。”
“什么笔那么贵?”我告诉她是支处理金笔,很划算的。
我妈不同意:“你当经理的阿爸和读大学的小叔都在用普通的钢笔,你刚练字,买支普通的就足够了。
但我不甘心啊:“他们不用金笔难道我也不能用了吗?不是说现在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怎么到了我这里一点也看不出来呢?”
她递给我一张五角:“要用金笔可以。等你钢笔字在学校得了奖再考虑买,开张发票,找头别忘了。”听她这么一说,我气再也壮不起来了,看来我不是用金笔的命。
学校里没有规定要练钢笔字,是周老师嫌不少同学的字不好,就想出来要我们练钢笔字。她说将来主要是写钢笔字,因为它方便。我就想,既然钢笔字用场大,那毛笔字就没有必要练了,哪个傻瓜还会用毛笔写文章和信啊。但周老师又不肯,说没有毛笔字的笔划锤炼,是很难写好钢笔字的,所以两种字都要练。
课前是眼保健操,不少男生不太认真。德明认为做眼保健操根本不能保护眼睛,他的理由是他从不认真做,而且用眼也不卫生,可他眼睛好得让人无法相信,他左眼是三点零以上,右眼是二点八,当飞行员绰绰有余。现在是第三节,揉四白穴,我和德明睁着两眼,用食指按在鼻孔两旁,想看看前面的同学有没有在做小动作。突然,门外的周老师咳了一声。这是给我们调皮捣蛋、不好好做眼操的一个警告。我立刻闭上眼睛,两只手指在脸蛋上胡乱地转起圈来。
上课前,周老师照例先强调正确的坐姿和拿笔的样子,这对长身体的我们很重要,还说养成好的习惯一生受益。接着她在黑板上写了几个笔划,让我们模仿。周老师的粉笔字真漂亮,横平竖直,勾划有力,特别是撇和捺,真有点毛笔字的韵味。接着,她要我们照着她的写,关照我们要细心,慢慢地写。
大家坐得是毕端毕正开始练字。“三要三不要”告诉我们:读书写字时眼睛和书本要保持一尺距离。但时间一长,一些同学的身子就斜了,头也弯了,有的还趴着看书写字。学校就出花头精,要求每个学生准备一根鞋底线一头系在上衣的风纪扣上,另一头系上一个小圆圈,套在大姆指上,线要拉直,说这样就能保护眼睛,预防近视,背脊骨不会长歪。我们觉得好笑:靠一根鞋底线和一个圈圈就能捆住我们的手脚,就能预防近视?
字还没开始写,我就浑身难过坐不定了,**在凳子上磨蹭起来。德明无精打采,也坐不住了,他把笔里的墨水挤在垫板上,再吸进去,就这样吸进吸出。我看他也想不出什么新的花头精了,写字课对我俩来说,难熬啊。
这时,徐敏用她的蘸水笔轻轻地敲了几下桌子,还朝我笑笑,算是在提醒我。现在教室里静得出奇,大家都在认真地写呢,她这一敲,全班都听到了,不少同学还回过头来看我,弄得我很尴尬。晓萍还把手中的笔摇了摇,让我快写。我想徐敏你也管得太宽了,还是管管你自己吧。但又不好对她发火,她脑子有点毛病,周老师关照过的。
别看徐敏书读不进,两个字要比我的漂亮多了。这倒不是她有什么天赋,实在是因为她的笨给逼出来的。比如写作文,这是要她命的生活,她是写了改,改了再写。就这样写来写去,写作水平是一点也没提高,两个字倒练得端正了起来。还有就是抄生字,周老师要我们每个抄一行,也就是五、六遍吧。我抄到第二遍,就能把生字默写出来,后面的我就没心思了。徐敏就不一样了,她除了写好周老师布置的那一行,她还在自备的写字簿里工工整整地再抄上十行,五十来个。一个字不写上几十遍,她是默不出的。照她那样写法,字练不好才怪呢。可惜的是,我是从来也没有这种机会的。
我漫不经心地写了起来,不知是钢笔不好还是纸张不行,我一用力,笔就拉纸头,我有点不耐烦了。这时,徐敏已写完了。她把那支蘸水笔放到了我的面前,意思是让我试试。我一试,还真好写,非常的爽滑,而且还有笔锋。我再看她写的,字非常的工整,横是横,竖是竖,勾划有力,就像小揩一样。看来,字的好坏跟笔有点关系。可再一想,徐敏那支破蘸水笔的价钱是我的一半都不到,看来还有别的其它原因。
下课前,周老师表扬了几位字写的好的同学,其中就有徐敏。同时她又提醒班里一些同学,要抓紧认真练字。她特别强调“认真”两字。我当然知道她指的是我,就是德明的字也比我好。德明曾告诉我,字写得好坏跟握笔的手指头有关系,这才是我字写不好的关键啊。想到这里,我连忙仔细观察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看看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突然,我听到了周老师在点我的名,请我和另外两个“大大”差的同学放学后到她办公室去坐一坐。
周老师要我们几个一笔一划地练字,不要急燥,字一旦写坏了,就很难改过来。她特地关照我要学学晓萍和徐敏的字,还说我人聪明,只要认真,一定能练好。她还说字如其人,见字见人。一个人的性格、学识、风貌,都可以在字里体现出来。我们的汉字可以写得漂亮、清雅、充满神韵,令人赏心悦目。字如其人,用在晓萍和林媛身上就很有说服力,那徐敏你怎么解释。她语重心长: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意思我懂,就是现在我们不好好练字,到老了只能悲伤了。她还特地提到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当场就向周老师保证,今后要好好练字,不让她失望。不过我还是向晓萍讨教,让徐敏来教我,这太使我丢脸了。
第二天晓萍就像拿到了尚方宝剑,说是奉了周老师之命来督促我练字,要收我做徒弟。晓萍这么一说,德明就趁机,说要做她的二徒弟,取点真经,还说字漂亮拿得出手。晓萍则回答说这要看她的心情好不好。丽华说我们四个一起做她的徒弟,我们小组要共同进步。
从那时起,我们几个在晓萍的指导下,开始认认真真地练起了毛笔字。大家都有了不小的长进,其中德明的进步最大,他大揩簿里的红圈圈最多。见到这些圈圈,张妈的脸色就好看多了。
买小鸡
春天刚到没几天,德明就向张妈要钱去买小鸡,张妈一直没同意。那天,张妈终于答应了他,还破天荒地给了他四角钱,要他去买四个小鸡,说养大了两个就算他的。
每到春天,马路上和菜场里你经常可以看到小贩挑着笼子叫卖小鸡和小鸭。小鸡一般由大人买回养着生蛋,而小鸭却大多是买去给小孩当玩具的。你看笼子里那长着扁扁的杏黄小嘴,浑身黄绒球般的小鸭,那些可爱的小东西比不少玩具要好玩多了,而且价钱也便宜得多:一角一只。
拿到钱后,德明便和我们商量买鸡的事。我说这太容易了,哪天陪他去菜场或新城皇庙买,不用当一回事。德明说他这次要到乡下去买,那里的鸡种好,价钱也便宜。他告诉我们,挑着担子到处叫卖小鸡的,一般都是养鸡场挑省下来的,品种不好,而且是雄多雌少。总之一句话,小鸡的质量不好。我们最后讲定,礼拜天下午去浦东买小鸡,浦东鸡在上海是有名气的。
在上海,有些家庭每年都要养几只鸡,这一来鸡可以生蛋,二是逢年过节就不用再花钱去买鸡了,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钱。我记得阿娘就养过,还孵出了十几只小鸡,很好玩的。有一次,一只雌鸡赖孵了,阿娘就把它倒吊在风头里,这样吊了没几天,它又接着生蛋了。对马路弄堂里的一个老头养了两只火鸡,长得很高大,鸡冠很大,羽毛非常艳丽,我们经常要去那里看看。养鸡的开销不大,就是有点脏。后弄堂还有人还养鸭,它们更脏。放在外面的鸡鸭到处拉屎,影响公共卫生。以至于每到礼拜四里弄大扫除,居委的阿姨总要叫上几句:请大家把自家的鸡关关好,注意公共卫生。
去年我也养过一只,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养小鸡。一天,我们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卖鸡的小贩坐在人行道上休息,旁边放了两个竹片编成的鸡笼子和一根长长油光发亮的扁担。我们走上前去,看看里面还有什么。那人说,只省下一只小鸡了,要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卖给我。
我一看,那只鸡个子很小,缩在角落里,一点也不活络。它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我,仿佛在说:把我买走吧,不然的话,我就要饿死了。我心一软,就想把它买下来,但嘴上却说,这是挑省下来的,一点也不灵光,就是养僵了。那人要五分钱,我不舍得,只愿出三分。德明对他说,这只鸡再不卖,就要死了。那贩子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并告诉我小鸡头几天的养法。
我把它养在一个盒子里,把米敲碎了,放在热水里泡一泡,再加些剪碎的青菜来喂它。第二天,它就活蹦乱跳了。晚上我把盒子放在屋里,白天就让它在晒台上玩耍。一个礼拜下来,它就长大了许多。
这小鸡有点通人性,知道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只要我在家,它就紧跟在我的脚后根,一步不离。我下楼时,它开始不敢跟,就“叽叽”地直叫,意思是要我带它下楼去玩玩。我就教它怎样上下楼梯,我下楼的时候,它就跟我一格一格往下跳,我上楼,它就往上跳。练了没几天,它走楼梯就很熟练了。
我上学的时候,它还会下楼送我一程,等我走远了,自己再回到三楼,一点也不会走错家门。晓萍还经常从家里拿点米来喂它,她最开心的,就是让小鸡跟着她上下楼梯。那只小鸡给我们带来了许多情趣和快乐,大家都很喜欢它。
可是好景不长,也不知弄堂里哪一家的鸡得了鸡瘟,把全弄堂的鸡全都给传染了。可怜我那只小鸡,上午我去学校时,它还叽叽叫着送我到大门口。中午我回家时,它就浑身打颤,呼吸急促,还打喷嚏。它求助似地看着我,却再也叫不出声了。听人说四环素能治这病,我就向晓萍讨了一粒,用了绿豆大小的一点,放在水里化了,给它灌了下去。但这也救不了它的命,第二天一早它就死了。我和晓萍难过了好一阵子,以后就没有再养过小鸡。
午饭后,我、德明和大铭三人就出发了。刚到嵩山茅坑,德明却说他要上厕所。大铭就责怪他为什么不拉好出门。德明说他要么第一个用马桶,要么就拿张草纸到这里来方便。今天他出门急,忘了带草纸,只好花一分钱,从管厕所的阿姨那里换来五张草纸。不过每次大便张妈规定德明只能用半张草纸。有时我看到德明擦**,那半张草纸最后被他折得和豆腐格一样小,我真佩服他。所以上完厕所,我就要他立刻洗手。而我擦一次**要用两、三张。
我们急着往金陵东路外滩赶。其实嵩山路、淮海路上有二路有轨电车到金陵东路外滩,三、四站路只要三分。同样是三、四站路,无轨电车要四分,而汽车则要收五分。为了省下这三分车钱,我们只得走。突然,德明问我们来骑马跑怎么样,这样快一点,把他蹲茅坑的时间补回来。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骑马跑一来可以省时间,二来可以活络活络筋骨。
所谓骑马跑就是模仿马奔驰样子的一种快速奔跑。有时我们在马路上不好好走路,想出各种各样的花样精,其实就是增加点乐趣。除了骑马跑,还有一种敲脚跑,也是蛮有意思的。跑的时候人像蟹爬一样横着,起跑时人轻轻跳起,用右脚去敲击左脚,也可用左脚去敲右脚,就这样横着八字跳跃着往左或右行进。不过敲脚跑跑不长,主要原因是不实用,不雅观。但骑马跑就不一样了,它非常实用、省力而且姿势相当优美,路人不会觉得大惊小怪。还有一种跨大步,也来自于弄堂游戏,主要是女生玩的,看哪一队先到目的地为嬴。先划拳,决定谁先跑和跑几步,所以跑的时候要拼命跨大步,就像三级跳远,被对方正好追上了要返回大本营重跑。我们几个对此游戏提不起精神,大铭块头太大,小黄步子太小,我没有胃口,倒是德明经常怂恿我们玩,反正女孩的游戏,他都感兴趣。
我们先将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左拳在前,右拳在后,就像在马上勒住马的缰绳,然后按马蹄声的节奏在原地起跳,因为骑马跑先要发动,就像开汽车一样要热一热,等一会儿跑起来姿势就漂亮了,如飞马奔驰。我们慢慢地放开缰绳,先是慢跑,调整好节奏,然后是小跑,发出了嗒啦嗒、嗒啦嗒的马蹄声。突然,德明“驾、驾”了两声,我和他做出纵马的奔驰状,奔马在飞驰,速度仅次于狂奔。大铭紧紧随后,还没到**路,他就上气不接下气跑不动了,他身上的肉太多了。我和德明可以一直跑到外滩而不歇气,二路有轨电车四站路,由于骑马跑有弹跳和贯性等反作用,所以它省力,有一点停不下来的味道。
过了**路,金陵东路上的人行道有点特别。沿街面的底层是商店,而二楼则沿街面伸出来,约四米宽,人行道在它的下面。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头,在人行道走一点也不用但心。更让我们羡慕的是,这里的孩子下雨天也能在人行道上玩耍,经常看到有人在打弹子、刮香烟牌子、踢毽子、跳绳和造房子。不像我们这里,天一下雨,只能关在屋里。我告诉他们,这是骑楼建筑。上海其它地方也有,像南京路上的时装公司、永安公司和茂名路上的锦江饭店。德明说这是广东式房子,在广州和香港都是这种街面房子。那里的太阳毒,雨天多,这样行人就很方便。
到了外滩,就觉得这里的风比别的地方大。所以每到盛夏炎热难熬的夜晚,到这里逛马路和谈朋友的就特别多。我们在江边只逗留了一会儿,就朝摆渡码头走去。我们每人买了六分钱一枚的摆渡筹码,便蹬上了摆渡船。因为是礼拜天,又是中饭时间,摆渡船比较空。像往常一样,上了船后我们便直奔船头,这是看风景最好的地方。
说到看风景,浦东除了几家船厂,是没有什么可看的。只有等船开到了黄埔江中心,往浦西看,那一幢幢风格迥异的高楼大厦,才是一道风景。听人说,其中不少大楼以前是外国人的银行。再有就是观赏行驶在江中大大小小的船只。有的轮船很高大,船上有四五层楼,这应该是远洋客轮了。还有几艘停泊在江中央的大货轮,船体锈迹斑斑,船上有人在电焊,看样子在大修。
我喜欢看那一人摇橹的小舢舨,被大船开过时形成的涌,弄得上下颠簸,摇摇晃晃,艰难地行驶在江中。
德明和大铭正看着几只帆船。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就问我们在江中行靠风行驶的帆船,有的朝南,有的向北,怎么船正反方向都能行驶。大铭说,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记得,这个问题好像在ap;lt;十万个为什么ap;gt;里看到过,便告诉他们:帆船上一般有两个帆,主帆和副帆,其中副帆可以把风兜住,再送到主帆,来调节风向,故而只要风向不是完全相反,帆船都能行驶。
江面上还盘旋着好几只跟着海轮飞进来的海鸥,扇动着长而尖的翅膀,在船尾的上空盘旋,看看船上有没有丢下来可吃的东西。我们几个都没去过大海边,对海鸥十分好奇。突然德明问我们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哪里知道。他告诉我们**是一种水怪,游得很快,可把人拖下水,能把小船掀翻。我问他黄浦江里有没有**,他却说不知道,不过长江里肯定有。我就想以后到长江游泳,要小心被**吃掉。
五、六分钟光景,摆渡船便到达东岸了。下了船,我们沿着陆家嘴路走了约四、五分钟便到头了,路对面是浦东公园。在陆家嘴路尽头往东面看,真“是一望二三里”。眼前是一片蔓延的农田,三三两两的农宅点缀在其中。放眼望去,有小树林、竹林,还有河浜,一派稻香蛙鸣的田园风光,这就是浦东乡下了。
路上说好了,我们就在马路两旁的农舍看看有没有小鸡卖,不要走得太远、太往里。德明还向我们传授分辨小鸡雌雄的绝巧:身体大、跑得快、叫得响和眼光炯炯有神,多半是雄的;动作慢、眼神温柔,则雌鸡占多数。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不少矮平房前的空地上有鸡在觅食。那些鸡的羽毛灰白相间,比一般的鸡要漂亮,也大一些。德明说这就是浦东有名的芦花鸡,他要买的就是这种鸡。我们发现有一群鸡里头有不少小鸡,门前坐着一个老女乃女乃在搓草绳,我们便走上前去。德明会几句浦东话,他上前叫了一声:“阿女乃好。”
“阿囡啊,拿要做啥?”
我们讲明了来意,问她能不能卖给我们几只芦花鸡的鸡仔。老女乃女乃摇了摇头说不卖。她朝屋里喊了一声,一个比我们小几岁的女孩走了出来。她要女孩带我们到后面的一幢房子,说他们可能有小鸡卖。
她带着我们转了几个弯,就到了另一人家。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中等个子,身体很结实,皮肤黝黑。听说我们要买小鸡,就叫我们到屋里去看看。
那些芦花鸡仔虽然是刚刚孵出来,但是个头却要比马路上叫卖的小鸡大得多,我们一看就喜欢。德明问他多少钱一只,他说要一角二分。德明说他卖得贵了,在上海也只是一角一只。他说那是用最大的公鸡和母鸡配出来的,生出来的蛋和鸭蛋差不多大。马路上卖的小鸡怎能和他的比,他的鸡拿到上海去卖,可卖一角五分。他说的是实话,在上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小鸡,一角五也没处买。
大铭告诉他,我们是慕名来他这儿的,来浦东摆渡费都花了不少,我们多买一些,能不能便宜一点卖给我们。听大铭这么一说,那人问买几只,我们说一共八只。他说就一角一只吧。
德明开始挑他的小鸡,它们的个子都很大,叫得都很响,个个都是活蹦乱跳的,德明看看这只,又瞧瞧那只,也不知道挑哪一只好了。他那套识别雌雄的绝巧,现在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时,一只很高大的公鸡从外面走了进来。它趾高气杨,昂首挺胸,高傲自大,气度不凡,根本不把我们三人放在眼里。后面跟着好几只小鸡,看来都是它的孩子。这只鸡的脚很高而且腊黄,它的嘴也是腊黄的,看样子有十来斤。我一看就喜欢,便问那人这是什么鸡。他告诉我这就是浦东有名的“九斤黄”,它个大,长得快,肉多,味美。它和芦花鸡一样,都是优良的品种。
我对他说,我要买九斤黄的鸡仔,他却说不卖,这些都是留的种。我一听急了,忙说我可以加些钱,我从老远来这里就是为了买好的鸡种。他见我如此诚意,就答应我抓一只,钱也不要加了。
我是千谢万谢,也顾不得大小和雌雄了,随手便抓了一个。想不到这小鸡的劲还挺大,两脚拼命地乱蹬,我想它肯定是个雄的,我以前样的那一只则乖得很,软绵绵的,任你捉在手上。
这时,德明和大铭都挑好了。那人在大铭挑的鸡**上点了鲜红的颜色,这样就不会搞错了,再把鸡放进了一只草蒲。我们付了钱,谢过他便出门往回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一幢房子里传出“夸啦搭,夸啦搭”的声响。我好奇地往里一瞧,只见一个农民阿姨在织布,声音就是那织布机发出来的。我们停下来,想看看织布是怎么回事。现在上海近郊已很难找到这种老式木制织布机的身影了,农民没有必要自己织布,因为他们交了棉花后就能换回布票。
“阿姨,让我们进来看一会儿你织布好吗?”我毕恭毕敬地问。
她打量了我们一下,便点头答应了。我们乖乖地站在一边,看她织布。她手脚并用,先用脚踏一下织布机的踏脚,布的经线就按一定的规则上下分开,她把绕有纬线的梭子一扔,从经线中间穿了过去,再用一根木挡把穿进去的纬线敲敲紧。再一踏脚,经线就把纬线织了进去。这样一来一回反复着,织得很慢。记得阿婆说过,过去女人织布很辛苦,不少农家的织布机都要响到天明。
“阿姨,这布用来给自己做衣裳啊?”“不,这是要拿出去卖的,换些钱买点别的东西。”
“好卖吗?在布店里我从来没看到过有这种布卖啊。”
“当然好卖啦。这种布,上海纺织厂的机器是织不出的。虽然是粗布,但我们用的棉花好,布质地厚,经穿耐洗。很多人喜欢,上海人要穿还买不到呢。”
我们看了一会儿,德明就催着要回去了。我们谢过阿姨,便离开了。
几分钟后,我们又回到了大路上,斜对面就是浦东公园。大铭说好长时间没来浦东了,想进去玩玩。德明却说还是省下这三分门票钱,去乘二路电车吧。我对大铭说,不去玩了,德明拿着小鸡,不方便。到了浦西,我们便跳上二路电车回家了。
一到家德明就在天井里用木板条栏出一块地方,辟为小鸡的活动场地。他大哥还帮他敲了个木头小房子,还按上了锁,以防晚上猫和老鼠来偷吃小鸡。张妈在底层的水龙头旁放上一个小水缸,让大家把淘米水都倒在缸里。到第二天一早,用沉淀下来的米泔水加些切碎的菜叶和一些锅底的饭粢,再烧一烧,就成了很好的鸡食。张妈说用熟食喂鸡,它们的肉女敕、更鲜美。
第二天上午小组,德明头一件事就是让大家看那五只小鸡。这些芦花小鸡确实很好看,它们一会到外面走走,一会儿到小木房子里呆一会儿,接着又一起出来打架。丽华撒了一点米在地上,它们又是抢,又是打,实在是太好玩了。大家围着鸡窝看了很长时间,晓萍还怪我为什么不买一只芦花鸡,去买什么“九斤黄”。
做功课时德明的两只眼睛不时地往外看那几只宝贝小鸡,读书没心思了。我知道,德明就像阿婆说的那样,是“新锢马桶三日香”,用不了多久,他那股新鲜劲就会过去的。
剥蚕豆
今天小组还没散,海伦就找上门来把我给截住了,说要我去帮阿婆剥蚕豆。这样整个下午就泡汤了,找个借口是不难的:“德明要我帮他做东西,蚕豆就不剥了。”但海伦不依,说我一定要剥的,因为我最喜欢吃蚕豆,不过她很愿意帮我忙。我心想明明是她要我帮忙,还要讲是阿婆叫我做。我知道她做事情不叫上我,心里就不舒服。
德明和小黄倒很爽快:“阿魏,我们帮你剥。也就是一刻钟的生活。”我想今天就依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她告我恶状,给我小鞋穿,我还没傻到自讨苦吃的地步,这点头脑我还是有的。要是她在阿婆面前讲我不好,我再好也被她说成坏了。如果她在阿婆面前夸我,我再不好也被她说成好了。
我们跟着她到了晒台,海伦把一篮头蚕豆往地上一倒,我们便开始干活。剥蚕豆方便又轻松,不像剥毛豆要用指甲,只要一拧,豆荚便开。只见三粒女敕绿色的蚕豆躺在白色丝绒般的荚壳里,像三个小宝宝。我看这些蚕豆,大多是三节而且皮厚,像是阿娘讲过的客豆。我便告诉他们这不是本地豆,是客豆,皮厚肉头老,吃口比本地豆差多了。“你怎么知道的?”对于我的话,海论总是有点不相信。
“难道去年我们去江湾妈妈那里吃蚕豆你忘啦?”听我这么一说,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天我们一到江湾,江湾妈妈便说要请我们吃最好的蚕豆,而且要让我吃个爽快。这次她让我们自己去摘,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丽娟拿了一只小箩筐,我们便跟着她上路了。她没有带我们去自留地,而是去了河坡、小路旁、房前屋后的角落里。我发现只有要有空闲的地方,都种上了蚕豆,这里几棵,那里几棵,真是见缝插针。
绝大多数都结了粗壮的豆荚,有几棵蚕豆上还开有几朵花。那小花瓣是白色的,但花芯却是黑色的。我便问丽娟,她告诉我这就叫蚕豆开花黑良心。别看就这么几棵蚕豆,不一会儿那小箩筐竟装得满满了。江湾妈妈说,这些都是荒地,谁种谁收,而且蚕豆比较贱,种下后就不用管它,也不用上大粪,到时候去收就是了。我发现这些豆都是两节的,而且壳也女敕点。
回家剥好豆,江湾妈妈立刻将它们下锅。几次翻炒后,加水,加盖,往灶头里添几把稻草。稻草熄火后,她掀盖,加点盐,不放糖,撒下一把葱花便起锅了。那是满满的两大碗啊。我和海伦一人一碗,那本地豆女敕、糯、香、鲜、甜,在上海我们从来没有吃到过如此鲜女敕的蚕豆,那天总算是尝到了。我告诉江湾妈妈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帮她摘蚕豆,再尝尝鲜。
我们就这样豆剥剥,笑话讲讲,倒也不觉得烦闷。海伦剥着豆,嘴里哼哼哈哈,也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好开心的。“哎,海伦。你有什么好事,讲出来大家听听。”德明忍不住地问。
“阿婆今天要烧弥渡芥菜给我们吃。”海伦一边说,还一边鼓起了腮膀子。我最看不惯她这样了。
“又要发嗲了,弥渡芥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至于这样高兴啊。”德明哪知里面的奥妙。“阿婆烧弥渡芥菜只放醋不放糖,因为海伦最喜欢吃酸的。”
“阿婆说糖不够吃。”“怎么你每次去跳舞前,你总要吃一杯白糖水呢?”“是阿婆要我吃的。”海伦又鼓起了腮膀子。
蚕豆剥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婆回来了,果然菜篮里有几棵弥渡芥菜。看到我和海伦一起在做事,阿婆一高兴,掏出两个五分角子,我们一人一个。我拿了钱,便和他们去太平桥买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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