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生词
今天是星期六,老规矩要默生词了。周老师的做法向来是与众不同,喜欢搞点花样精。别的老师上完一篇课文就默生词,也就五、六个,花上两分钟就能背下来。周老师不这样做,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要默生词。更要命的是,她不但要我们默这星期的生词,还要默以前学的。她说这是“温故而自新”,害得大家天天要翻翻学过的课文。不过话要说回来,苦归苦,学校的各种测验、大中小考试,我班的成绩遥遥领先于其它班级。周老师得意啊,就是苦了她的学生。
大多数同学已经适应了这一套。就拿我来说吧,也就是玩累了,才做坐下来翻翻书、背背生词,调剂调剂,顺便做点样子给阿婆看看,这就足够了。但对徐敏来说,默生词是一种负担。每当课间休息,她就拿了本小簿子,嘴里唠唠叨叨,利用这十分钟来背生词。我看她很吃力,真是可怜。
第三节下课后,我只好牺牲课间休息,临时抱抱佛脚,这一招还是蛮灵的。可德明连这十分钟都不肯放弃,跑到四班和别人换糖纸头去了。第四节课的最后十五分钟,是肚子最饿的时光,也是背的东西忘得差不多的时候。周老师从布包里掏出了生词簿子,一半给了李明,另一半给了林媛,由他们发给大家。
我拿到簿子便得意起来,又是一个五分。徐敏拿到后只翻开一只角,她不愿让我看到。这时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把簿子打开放在桌子上,她得了四分,不容易啊。
德明把课本竖在桌子上做挡箭牌,欣赏起刚刚换来的糖纸头。小凤是目不转睛,就像没有这么回事,这样周老师才不会起疑心。
周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些词组,要大家回家复习一下,接着就是默生词了。每当这个时候,徐敏就很紧张,生怕写不出。周老师念好一个词,她立刻就写下来,好像写得慢了,这个词就要逃掉一样。我知道,这是她对自己没信心,周老师早就说过她了。我可以等周老师把十个词全念完了再写,我能记得住。
德明却有点坐不住了,抓耳挠腮,还轻轻地叹起气来,看来情况不妙。早知道这些,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同桌小凤却大大方方,簿子全畅开,但德明是不会偷看她的,他有过教训。
新生入学时王校长的训话就讲得很明白了:在学校,考试作弊、测验时偷看和抄袭人家的作业都是盗窃行为,要记录在案,跟你一辈子。所以没人敢作弊,谁愿意做小偷啊。考试不敢偷看,但碰到默生词,总有一些人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德明也有过几次,但周老师明察秋毫,谁能逃过她的眼睛呢。不过周老师很有一套,她不会当场出你丑,而是到第二天才请你去办公室坐一坐,然后拐弯抹角地提醒你,让你自己向她认错。
有一次,德明故技重演。周老师闭口不谈他偷看的事,而是询问起我们平时看些什么书。我们读书不卖力,但闲书看得多啊。我们几个连直板的ap;lt;三国ap;gt;、ap;lt;水浒ap;gt;、ap;lt;岳飞传ap;gt;、ap;lt;杨家将ap;gt;和ap;lt;西游记ap;gt;都翻过,至于其它的闲书,就没有必要讲出来献丑了,小人书更是不计其数。可张妈见到我们看闲书就有点不顺眼了,她要我们多花点功夫在功课上。在我们眼里,只要看书就行,管它是什么书。我们就是这样,越是不让我们看,不让我们做的事,我们看起来,做起来就越是起劲。但事实是明摆着的,头脑里装了这些闲书后,上课的集中力是大大地打了折扣的。
周老师先是夸他爱看书,接下来话锋一转,问他碰到生词怎么办。德明告诉她,翻开ap;lt;三国ap;gt;,每一页都有很多我们不认得的字,虽然有些意思我们只是一知半解,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读下去,里面的内容精彩啊。遇到不识的字就先猜,猜不出就用他大哥的小辞典查。
突然,周老师讲了一句诸葛亮的名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要他讲讲是什么意思。德明想了想,小眼睛朝天翻翻,竟疙疙瘩瘩地说了出来。周老师又是一番夸奖,德明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周老师一直在表杨他。接着周老师问德明会不会写这句话,这时德明才若有所悟:“周老师,请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了。”
今天德明又贪玩,误了事。等周老师把词全都念完了,德明的笔也没动几下。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德明的老朋友“不及格”又要来了。
放学了,德明要我陪他去见周老师。
“周老师,对不起。我一时贪玩,把默生词给忘了。我向你保证,今后我一定努力,不会有再有这种情况了。”
周老师趁热打铁:“不过要努力在先,言行一致,快回家吃饭吧。”德明点了点头,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默默地走出了办公室。我想,周老师的这番话,一定比张妈打他一顿都厉害。
林媛家
今天林媛要请我们去她家玩,她有好的糖果请我们吃。林媛真是的,请我们吃糖小组里分分就可以了,不一定要上她家去。说句心里话,我们都有些害怕去她家玩。她家里全是些高级的东西,我们放不开手脚。
说起到谁家玩,除了林媛和小黄家,我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用打招呼,这几家的大门一天到晚都是开着的。现在的上海几乎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境地,真有点君子国的味道。我们弄堂里不少人家都不关大门,晚上关了门,一些人家也不上“斯必灵”。我们小孩在邻里家中捉迷藏,抄近路,跑上跑下,穿进穿出更是来去自由,反正大人们也不管我们,只是要我们小心,别摔跤。
小黄家住三楼,底楼的大门整天都是锁着的。到他家去玩,先要叫他,他会下楼来开门或把钥匙扔下来。礼拜天他爸妈在家时我们是不敢去找他的,礼拜天家对他来说就像监狱一样,没有特别通行证他是出不来的。但我们有暗号,要是他在三楼窗前放了一棵“消息树”,说明他父母在家,我们是千万不能叫他的。
到林媛家去,那是要被请的,请你去你才能去。我们都觉得去林媛家没多大劲。不过林媛每次请我们去她家,她都会很好招待我们,这是她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哎,林媛,今天要请我们吃什么好东西?”德明忍不住先问了起来。
“你就知道吃!”丽华瞪了他一眼。
“周老师布置的作文写好了没有?下星期一要交的。”林媛又来这一套了。她见我们都摇头,又提醒大家:“这次作文不是很好写,我昨天晚上写到十点钟才睡觉的。”
“啊,你这么晚才睡啊。我六点钟就睡着了。”我这个人是比别人早睡些,六点钟天还亮着呢。不过林媛为了写作文睡得也太晚了点。
“你也睡得太早了,还有啥时间做作业啊。我有时做作业也要到七、八点钟的。”海伦又怪我睡得早了。小时候,常常是我早已睡着了,海伦妈还没来接她回家呢。
“阿婆晚上不让我做作业,她说眼睛要弄坏的。”
“哎,林媛,是什么题目啊?”德明玩得把题目都忘了。
“是‘春天的小雨’,周老师还专门讲解过呢。”“我还是明天写吧。”
“你怎么又要拖到明天呢?今天不写总归有明天的。”丽华虽然训起德明来语气很重,但文彩欠缺,因为她肚子里货色少,她看的书还没德明多呢。
讲到这个话题,林媛又卖弄起她的古诗来,她动不动就要念上几句,好像人家都不懂:“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忙把话题岔开:“德明,今天晚上写好。明天上午小组还有别的事要做。”
林媛的家住在二楼和三楼,底层是人家的。二楼前楼作会客室,不住人,里面放着皮沙发、钢琴、大书橱和电视机。电视机可希奇了,连小黄和晓萍这样有钱的人家也没有,我想全校也只有林媛家有电视机了。林媛家我们已来过好几次,但每次来都有新鲜感。
她爸妈睡三楼前楼,林媛和姐姐分别睡在三楼和二楼的亭子间。说是亭子间,也有十几平方米,比丽华家的房间还大些。林媛睡的闺房我们男生一个也没有进去过,也不知道里边的摆设。有一次,我去她家借本科学幻想小说ap;lt;科学家谈二十一世纪ap;gt;,二楼的客厅里正好有客人,林媛就要我到她的屋里去坐一会儿,我说不进去了,就在楼梯口等她拿书来。
第二天,她问我为什么不到她房间里去坐一坐,我告诉她男孩是不能进小姐闺房的,这是阿婆关照过的。林媛听了,笑了笑,说我迷信。后来一想,我的话也只能骗骗自己。我们平时到晓萍、海伦和丽华家去,都不是在她们睡的房间吗,海伦还在阿婆的房间里睡午觉呢。这只能怪林媛家的条见好,有会客室,我们才不能进她的房间。
我们坐在沙发上,有些不自在,比平时安静多了。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大家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变化。天还没热,那只老式“华生”电风扇已经放在了茶几上。书橱里摆放着许多林媛用玻璃糖纸做的跳舞小女孩,非常逼真、好看。还有用各色糖纸头做的小酒杯,也很别致。最令我们感兴趣的是她用五颜六色的糖纸头做成的一棵小树,非常好看。而令晓萍最眼红的是一只非常漂亮的八音盒,这是林媛爸从国外买来的,我们这里没有这样好看的东西。只要你打开盒盖,它就会奏出非常美妙的音乐,那个小白雪公主还会翩翩起舞。
林媛从玻璃橱里拿出一只精美的铁盒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来,大家吃糖。”
德明第一个伸手,挑了一粒玻璃纸糖。
“德明,我给你留了不少好的糖纸头,等会儿你拿回去。”男生中只有德明在集糖纸头。
老规矩,我挑了粒桔子硬糖。“阿魏,你尝一粒大白兔高级软糖,很好吃的。”
“软糖要粘牙齿的。”我怕牙疼。“它不粘牙,你试试看。”林媛和我们同龄,但说起话来就像比我们长一辈似的。
林媛给我们的糖果真好吃,与我们平时买来的就是不一样。接着她又我们要喝些什么,大家都说随便,她就给我们泡了一壶绿茶。
海伦要林媛给我们看她集的糖纸头,林媛从她的房间里拿来了两本厚厚集糖纸头的簿子。林媛收集的糖纸头非常丰富,而且她还有不少解放前的糖纸头,也不知道谁给她弄来的。其中一些厂家已经关门了,它们就成了绝品。那些印有外国字的糖纸头,更是珍贵,令我们大开眼界。而令德明最眼红的,就是那套米老鼠,德明到现在还差好几张呢。
“来,我带你们去看用糖纸头做的门帘。”听林媛这么一说,德明和她们都跟林媛上了三楼。我、小黄和大铭都说不上去了,让林媛拿一串让我们看看。一会儿,他们就下楼了。林媛真的拿了一串用糖纸头做的门帘。原来这做起来很简单:先把糖纸头折成像纸扇一样的折,两头像折扇一样撑开,中间用线扎紧,一个一个串起来就成了,挂在门上还真好看。
林媛拿出了两包糖纸头,一包给了德明,打开另一包放在茶几上:“海伦、晓萍、丽华,你们自己挑。”
海伦她们各自挑了几张,重复的她们不要。德明却把她们挑剩下的糖纸头全都拿了去,他不怕重复,他会拿去和别人换,所以他的收藏比林媛还多。不过他换到好的糖纸头,有时也会回赠几张给林媛。
晓萍和海伦在浏览书橱里的藏书,里面有许多好书。林媛书比我们看得多,自然她知道的事情就多。她告诉晓萍,她在看一本很好的小说,书名是ap;lt;山乡巨变ap;gt;。那是一本描写山村青年谈朋友的故事,其小人书我们几个已翻过了。这种书我们男生兴趣不大,它们枯燥无味,看了提不起精神,弄不好还要胡思乱想。但小黄家里直版的ap;lt;三国ap;gt;和ap;lt;岳飞ap;gt;我们几个却经常要去翻翻。书橱里还有我们喜欢的小说书,有ap;lt;苦菜花ap;gt;、ap;lt;野火春风斗古城ap;gt;和ap;lt;青春之歌ap;gt;等。不过我看得上眼的是一本很有名的小说ap;lt;欧阳海之歌ap;gt;。
德明大哥也买了一本,他只许我们在他家看,而且手要洗干净,还规定我们不能折角,所以这本书还像新的一样。有时看书要给他干活,也就是跑跑腿,我十分情愿,换书看合算呀,那本ap;lt;欧阳海之歌ap;gt;再有几次就看完了。
晓萍借了本ap;lt;收获ap;gt;,丽华借了一册ap;lt;十万个为什么ap;gt;。我看到书橱里有一本ap;lt;读报手册ap;gt;:“林媛,这是读报用的?”
她点了点头,便把ap;lt;读报手册ap;gt;拿了出来:“我们看书和读报的时候,会碰到一些专有名词。一般的词典里找不到,ap;lt;读报手册ap;gt;里就有。‘白宫’你们知道吗?”白宫我是知道的,就是美国总统办公的地方。我是在小叔和他朋友谈论国际大事时听到的。他们几个都没听说过,晓萍她们连总统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她把书翻到了外交部分,就有白宫、五角大楼,大使,公使、特使和胡萝卜加大棒的解释。怪不得林媛知道得那么多,都在这本书里。“阿魏,你以后碰到什么不懂的名词,可以到我家来查。”我只好点了点头。
这时,海伦发现了一本小人书ap;lt;红岩ap;gt;:“林媛,你在看ap;lt;红岩ap;gt;?”
“你可以拿去看,我已经看好了,它的电影我也看过了。”
“你讲的是ap;lt;在烈火中永生ap;gt;?我也想看。谁没看过,大家一起去看怎么样?”大铭看电影的兴趣比我们高。
“以后再讲。”我知道,德明袋袋里没钱。
“林媛,弹一首曲子吧,我们好久没听了。”丽华说。
“对,弹一个。”大家都想听听。
林媛从琴凳里拿出一本五线乐谱,我们还不认得,学校里教的是简谱。她弹的是一首外国的曲子,我们静静地听着。这曲子很短,却很好听。德明很感兴趣:“林媛,真好听,你弹了几年了?”
“五年多了。”“这样讲你五岁就开始弹了,就识五线谱了?”德明吃惊不小。
“学钢琴就是在学五线谱。”
“德明五岁还在穿开挡裤呢。”大铭又在揭德明的短了,大家都笑起来。
那是一次在幼儿园春游的时候,德明在踏水车时一不小心,裤裆月兑线了。老师又不能陪他回去,他只好穿着月兑了线的裤子在公园里玩了一天。后来大家就笑他穿**了。
“哎,我说林媛,你钢琴弹得这样好,应该在‘六一’庆祝会上给大家表演,不然的话太可惜了。”丽华这话说得对。
“我们学校没有钢琴,只有风琴。音乐老师告诉我,我们学校要等一、两年才有钱去买一架旧钢琴。”
“我们学校怎么那样穷啊,我大妹的学校就有架钢琴。”丽华告诉我们。
“我们是民办学校,当然比人家穷啦。”海伦叹息道。
“我们学校虽然是民办的,比公办的钱少一点,但老师不比人家的差。你们知道我校的来历吗?”林媛最恨别人笑我们学校是民办的。大家都摇摇头,我虽然知道一点,但不敢在林媛面前卖老,所以只好跟着摇了摇头。
“五十年代出生的孩子特别多,原有的公办学校容不下,民办小学就应运而生了。我们区里有一批没工作,在家的大学和高中毕业生,还有肄业和病退大学生,加上一些因各种原因从外地回上海的中、小学老师,区政府就组织了八个街道的这些人员,联合组建了一所民办小学,那就是我们的学校。”
德明问:“我们交的学费,我算了算,给周老师一人的工资都不够。那老师工资是哪来的?”
我们每年交纳的六元是学杂费,家庭有困难的可以减免,每月每人生活水平在八元以下的学杂费全免。德明的同桌小凤家是革命烈属,她的学杂费也全免。
我们几个都不清楚,但林媛却能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读书是免费的,那六元钱是我们学习用品和活动的费用,所以每到年终结帐时,就会多退少补的,去年我们就退了一块多。老师的工资是国家付的。不过我们学校是民办的,白手起家,再加上国家钱给的少,我们就比人家穷一点。”
这时,林媛的姐姐回家了。她比我们大四岁,人很高傲,对我们有些爱理不理的。晓萍有些怕见她,所以她一来,晓萍就急着要走。
“好,我们走,赶紧回去写作文吧。”丽华也说。
“来,大家再拿一粒糖。”林媛又把那盒子拿到我们面前。大家拿了糖之后,就下楼回家了。
后来晓萍告诉我,林媛把我送她的银杏叶夹在镜框里挂在房间里。她说她也要把我送的那张仙女刻花放在镜框里。
小麻雀
当蚕宝宝快要结茧的时候,养小麻雀的季节就到了。我们这里超过半数男孩都养过小麻雀,但饲养不得法的居多。小鸟不是中途夭折,就是跟着外面的老麻雀飞走了,很少有人养到两岁的。养小麻雀,德明是行家,是我们的师傅,他养麻雀比我们谁都早。
那还是在幼儿园小班的时候,只记得那天像过什么大的节日似的,外面锣鼓家生敲得是震天响,还有铁桶、铁畚箕,凡是能发出声响的家生都敲了起来,还不时地还夹有鞭炮声。我们幼儿园唯一的男老师拿了个大饭桶,几个身强力壮的女老师拿了几个腰鼓在使劲地敲打,和外面震耳欲聋的响声合到了一快。
一时间,天上到处是受了惊吓的麻雀,都不知道往哪儿飞了。它们哪里见过这场面,地面上到处是人们在驱赶它们,它们以为天要塌下来了,自己的末日到了。麻雀的飞行能力本来就有限,特别是刚会飞的小麻雀,飞了没多久就像被灌了**汤似的,一个个掉在了地上,有的腿在抽筋,连跳都不会了。
我们看到有好几只飞不动,无处藏身的小麻雀,从大同戏院屋顶上扑腾着掉在了我们的操场里。不少男同学都冲出去抓麻雀,抓到了就交给老师,老师就把它们摔死。德明也抓到了一只,他却把麻雀偷偷地藏进了口袋里带回了家。可惜的是,这只小麻雀伤得太重了,活了没几天就死了。第二年,他舅舅买了两只小麻雀送给他。从那时起,他每年都要养几只。
后来我们才知道,当年麻雀和老鼠一起,无辜地被列为“四害”之一,因为农民说麻雀也偷吃粮食。其实在城里,麻雀并不靠偷吃谷物为生,最多也就是偷吃一些残羹剩饭。不过它们也抓虫子给小麻雀吃啊,偷吃一点粮食又有何妨?怎么能和老鼠相提并论呢?这应该是最后一年大张旗鼓地消灭麻雀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那种打麻雀的壮观场面了。
小麻雀的来源有两个:一是花钱买,人民大道和新城皇庙都有卖。行情是这样的,刚孵出的小鸟,全身光突突的,眼睛还没睁开,我们称之为“肉雕”,五分一只。长了点羽毛的,则要八分到一角。羽毛大致长好,但还不会飞,要卖到一角五。“肉雕”最难养,两、三个小时就要喂一次,弄不好就要饿死。不过它们不怕人,最容易“养家”。据说鸟类睁开眼看到的第一物体,就把它们当作自己的父母。虽然大一点的养起来容易,但训起来比较难,容易逃月兑。
如果舍不得花钱,则要自己上屋顶掏鸟窝了。上海很多房子的屋顶上都有麻雀窝。去年,我和德明就上了屋顶掏了一回鸟窝。是他发现了二十四号老虎天窗的瓦片下经常有麻雀飞进飞出,我们便从他家的晒台爬上了屋顶。所谓老虎天窗,就是在顶层加个假三层,再在屋顶上挖个洞,升出来,加两扇窗。至于为什么偏要叫老虎天窗不叫老狼天窗,我一直没搞清楚。
到了那里一翻瓦片,只见里面全是干草,共有三个窝。一窝的蛋还没孵出来,另一窝小鸟刚刚出壳,很难养活,最后一窝小鸟的羽毛已丰满,我们一掀起瓦片,它们就扑着翅膀逃走了。它们飞得并不远,只是我们不敢去抓,太危险了。见自己的孩子受到了危险,几个老麻雀就绕着我们飞,发出了一连串急促的叽叽喳喳声,仿佛在哀求我们放过它们的孩子。我和德明商量后,决定还是按原样把瓦片放好,不去动鸟窝,然后悄悄地下了屋顶。
想不到当天晚上就有人上门来告状了。德明挨了一顿揍,我也没有逃月兑惩罚。从那以后,我们就打消了掏鸟窝的念头,还是掏钱去买为上策。
前几天我和德明在我家的晒台上抓到了四只老麻雀。我们用了最间单的办法,就是在地上用短木棍,拴上一根细绳子,支上一个淘米的罗,下面撒些米。我们便躲在了晒台的门背后,就等麻雀来自投罗网了。没几分钟,就有麻雀飞来了。不过它们比老鼠还机灵,淘罗外的米一扫而光。那些贼眉鼠眼的麻雀却围着淘罗东跳西跳,左顾右盼,探头探脑,就是不肯往里钻。我等得不耐烦了,要再撒些米。德明不让,说让麻雀吃饱了,它们就飞了。他要我沉住气,还说我们是在和麻雀比耐心。
别看德明上课一分钟都坐不定,但捉起麻雀来,却能半个钟头连动也不动。这时越来越多的麻雀聚拢了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去报的信。那后来的全是饿死鬼,肚肠一空就饥不择食了,开始打淘罗底下米的主意。那为首的伸长了头颈,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在仔细地观察淘罗底下有什么机关。它突然啄了一粒米并飞快地跳了出来,再看看我们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有几只学着它的样,也壮着胆进去抢米吃。我不想在麻雀身浪费太多的时间,要德明快拉绳子,他却说要再等等。麻雀尝到了甜头,看看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便奋不顾身,纷纷往里钻,想大吃一顿。趁麻雀一涌而入,德明一拉绳子,那淘罗就罩了下来。那为首的及时跳出了淘罗,真是虎口月兑险。那几个贪吃的就要付出代价了,哪有白吃我们米的道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讲得太对了,要不然我们靠什么逮住它们。
我们冲了上去,那淘罗里有四、五只麻雀惊恐万状地扑腾着想逃命。德明得意啊: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麻雀是落网了,但要把它们弄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手还没伸进淘罗,它们就会来个大逃亡,让你白忙活。他让我想办法,我拿了一把蒲扇,小心翼翼地插进淘罗底下。然后用一个米袋套上去,再把蒲扇开启一点,那些麻雀就乖乖地钻了进去。
到了德明家,他拿出了金虫笼子。这只笼子是他几年前用棒冰棒头做的,用它来关金虫、知了和天牛等。我们没有鸟笼,只能用金虫笼子。但德明大哥说这就是关鸟的升笼。德明把麻雀一只只从米袋里捉到了笼子里,他一不小心,其中一只从袋子里飞出来逃走了,死里逃生,算它命大。我们放了一点米在笼子里,可那些麻雀不识好歹,不领我们的情,在笼子里是上蹿下跳想逃命。
等我们从弄堂里一身汗回到家时,那几只麻雀撞得是头破血流,笼子里的米是一粒不少。德明大哥告诉我们,麻雀的骨头比我们硬得多,它们宁可饿死、撞死也不愿失去自由,这叫“不自由,母宁死”。这种品格是与生俱来,世代相传,无一例外。其实我们也知道老麻雀是养不活的,但没想到这些小鸟竟有如此的性格。
对于我和德明,单单靠一、两顿毒打是根本解决不了什么实质性问题的,但只要饿上一顿饭,就能让我们乖乖地低头。也就是说,只要敌人管我们一顿饭,用不着人家下毒手,我们就把自己出卖了。看来要骨头硬,还真要好好向小麻雀学习呢。
第二天上午我第一个到了德明家,进门就问麻雀怎样了,他拿出一只张妈烧的酱麻雀让我尝尝。原来他大哥说那些麻雀是活不了了,还是趁活着杀了吃。德明说这有我的一份,这样一只酱麻雀就过了夜,因为张妈说过广东人从不吃隔夜菜的,德明爸更讲究,连隔顿的都不吃。我听了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们家哪一天菜够吃过,有剩菜能过夜就是天方夜谭了。张妈烧得味道不错,和熟食店里五分一只买来的酱麻雀不分上下。
下午放学后,我们四个背着书包就直接去人民大道买小麻雀。我们从嵩山路一直往北走,到底是延安路,再从延安路上一条小弄堂一直穿到武胜路人民大道。这里小贩多,价钿也比新城皇庙要便宜一点。
到了那里,发现今天的人比往常的多。买的人一多,价钱也水涨船高。今年大一点的“肉雕”买到了六分一只。我们兜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五分一只的。不过,这次它们比以前的要小,看来出壳也没有几天,所以买的人不多。那卖鸟的关照,小鸟要两小时喂一次,最多不能超过三个钟头。如鸟抬不起头,张不开嘴,就死定了。我和德明每人买了两只,他说有办法隔四小时喂食,保证不会出问题。
卖鸟的旁边,有不少人在表演训鸟。当然,你要是看中的话,也可以出钱把它买下来。
我们先看“金奖”表演。鸟的头颈上套了一个绳圈,它站在一根细木棍上。表演者先把扣在绳圈上的绳子解下来,再让鸟儿吃一、两粒白苏子,然后把鸟往上一扔,让它停在树上。等一会儿,只见那主人一亮手中的食盒,那鸟立刻飞到他手上。主人就赏它一粒苏子,吃完后,鸟又飞回到了树上。它知道,每飞回一次,都能得到奖赏。
另外一些人在看“腊嘴”表演,它们的拿手好戏是空中衔飞弹。主人用弹弓将象牙或骨头做的圆弹射入四五层的高空,那腊嘴雀直穿云霄,衔住飞弹,再送到主人的手中,换取一点食物。我知道,这是“以弹换食”。训得好的鸟可将主人一次射出的三颗飞弹衔住,这种鸟就值钱了。
回家路上,德明向我传授喂小麻雀的绝窍。我们要上学,一天中有一顿饭小麻雀要饿上四个钟头,弄不好小鸟就要饿死。他的法宝是,给小麻雀多喂点荤的,像什么皮虫、青菜虫、蚯蚓和熟肉酱,还有就是米饭里夹一点生米,这样就耐饥些。不过这些东西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搞到的。皮虫要出钱买,青菜虫的来源也有限。蚯蚓是多一点,但要在公园里才能挖到。
但德明总归有办法搞到这些的,他说淮海公园附近的桃园新村和武胜路绿化地就有蚯蚓挖。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许多,但我还是主张去武胜路绿化地,桃园新村里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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