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灵生平最看不得的就是男人与女人斤斤计较了,看刘佩宏今天在嘴皮上占了上风,恨恨的啐道:“看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
子衿嗤的一笑,玩笑道:“你还晓得小人得志?不得了了,听了刘少爷的几堂课,人都变得有文化了。”
星灵不满道:“什么叫听了他的课就有文化了?就他那半桶水的课糊弄那群破小孩还差不多,我……”
子衿懒得听她说下去,索性转身自小耳门走去园子。
星灵很不高兴的跺了跺脚,小姐总是这样爱打趣她。
园子里的孩子们都欢快的围着长桌吃起了饭,温暖的阳光投射到他们的身上,看起来颇为温馨。她走到扎着牛角辫儿的女孩身后,拍着她的后背:“知秋,常呢?”
被唤作知秋的女孩儿回头朝她咧嘴笑了笑:“常说他要背完诗才吃饭。”
“这孩子。”子衿笑着感叹:“幸好……”
幸好什么呢?应是幸好被程敬之给捡到了吧。一个月前她被程敬之带来教堂,那时这里已经不见black的踪影;他并没有解释black的去向,只是带着她看了这群孩子——一群平均年龄不到十岁无家归的小天使,大多都是他的手下自城西捡到的;城西是上海滩穷人聚集之地,那里常见被抛弃的小孩儿。
他说他想让这学校重新开学,所以请她来做英文教师。这里就这样成为了孤儿们的家,他们吃住皆在这里,程敬之成了他们唯一以依赖的人。
而这群孩子中,最叹的莫过于知秋了;听程敬之说,知秋本系满族名门之后瓜尔佳氏,家业到了她父亲手上渐渐的落败了许多;她的父亲整日里抽大烟好赌,把家产败的差不多时才惊觉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为了满足抽烟的**,他卖子典女,就连还是抱在手里的幺女知秋也想卖掉,知秋的母亲跪着求了许久才把小女儿留住;却不想知秋父亲在租界得罪洋人,一家人皆被一夜之间赶尽杀绝;幼小的知秋被她的母亲藏在了米缸中才躲过了一劫。
当时听完故事的子衿很疑惑的问道:“后来怎么被你捡到了?”
程敬之叹道:“她的爷爷和我父亲年轻时曾同在前朝为官,是好友;听闻他们家惨遭横祸,第二日我便去她家替她家人料理后事,我的警卫便在米缸中现了她;才一岁多,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不哭不闹。”
原本多么显赫的身世,一朝败落,只剩了这么一个下场。
对于常,程敬之知道的并不多;子衿向知秋打探过,只知道常是知秋在街上捡到的,后来就一直跟着她了。常平时的话不多,一有空就看书,要不然就是练字;年纪才八岁,一手工整的毛笔字比子衿写得还要好看些;如此看出常以前必定也是个富足人家的孩子,能也是因为些什么家道中落了罢。
剩下的孩子大多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或是父母双亡,或是被家人抛弃,都是些怜的人儿。
下午佩清如约而至。
她们已经许久未见,此次能把她约出来也是花了子衿许多时间。
此时孩子们皆在院子里玩闹,欢声笑语的令人听起来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佩清积压许久的郁气此时也舒缓了些,看子衿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生了自己的气。
“我平时也不大怎么出的来。”
陈述句,像是在解释。
子衿好笑的看着她:“我又没说什么,你紧张什么?”
“我……”是啊,她怎么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了?以前她们二人相处时都是开门见山的,而现在……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家里对应婆婆那一套了么?
“我听佩宏说你在甘家受的管制颇多,最近还好么?”
佩清微微的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说:“什么叫好?什么又叫不好呢?是好是坏不都是一样的过么?”
“你别这样……”子衿被她这样的口气憋得难受:“弄得跟李清照似的,下一句是不是要说薄雾浓云愁永昼了?”
佩清自嘲的嗤了一声:“我倒没那么消极。”
“现在是没有那么消极,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真的人比黄花瘦了。你看看你现在憔悴成什么样子。”
佩清不再言语,双目无神地看着木桌上的氤氤冒着热气的茶杯。
以前她们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难道爱情真的以把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彻底?
于佩清而言,不单是爱情,就连生活都是那么的令人压抑;不知所踪的丈夫,针锋相对的婆婆;这使她在甘家每举步维艰,她本是想安安静静的过下去,老天偏不让她如意。如今与子衿对照下来,她终于看清了,原来自己也在在一步步向封建家族的深闺怨妇靠近。
子衿忽然现自己原来一直都是幸运的;虽然儿时孱弱多病,年少离开父母;但她却一直生活得无忧无虑,周围的亲人对她皆是极尽所力的疼爱。后来遇到程敬之,虽然在她看来经历了许多伤心失落与迷惘困惑,好在他也是喜欢她的;是二哥与佩清曾经不也是真心相爱的么?好像“相爱”这个词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那她和程敬之呢?会不会也是和佩清一样的结局?
“你哥怎么样了。”佩清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嘶哑。
子衿听得心里一阵阵的泛着酸楚,他们还是彼此放心不下的。
“我也不大清楚,最近我不大在家,也没怎么碰到过他。”
这样折中逃避的说法并没有让佩清放弃这个话题,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看样子应是找不到人了吧。”
“你们……”他们既然了解的这么深,又为何要分开?先前子衿一直忍住没问,此时已是更加的困惑:“你为什么……”她忽然停住了嘴,若是因此让佩清更加伤感,那便是她的罪过了。
佩清知道她想问什么,沉声道:“我母亲不许我跟他在一起,我没办法。”
“你母亲?”
“我也不知道缘由,母亲以死相逼,我能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好好的有情人,佩清的母亲为何要拆散他们?
院子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孩子们的读书声;刘佩宏每日都会交待要背的东西,因此每天一到这个时候孩子们都会乖巧的背书。
“逝将去女,适彼土……”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
佩清转头看向那群尚是年幼的孩子,笑道:“忽然想起佩宏小时候背这诗的模样,现在他都以当先生了。”
子衿立刻道:“若是你愿意的话,也以来这里教这些孩子。”
“我不行的。”佩清摇着头:“我什么都不会,况且我婆婆也是不许我经常出门的。”
她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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