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到了六月上旬,于望诚回顾从四月一日报到以来,所做的一切,百感交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喜讯一周内接连到来,华元敏在于望诚辞别后第三天,给他打来了电话,告知公司董事会经过研究,决定征地四十亩,投资两千五百万;居来安也在第五天告知于望诚,准备租地二十五亩,建个鞋厂。
电话中,于望诚约了两人同一天时间来乡里就投资进行深度洽谈并准备签署协议。
但兴奋的同时,之前的担忧也变成了现实。三个村干,连同于望诚本人在走访迁坟户时,无一例外地遭到了村民们的不解、数落和责怪,于望诚本人还好,由于第一把火,赢得了村民们的信任和好感,不少村民还算给了他面子,大部分只将内心想法说出来,并没有进行言语攻击,但三位村干部的反馈同时也让于望诚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因为他们三人本以为村民们会骂他们、赶他们,没想到村民的态度和素质比起以前有了较大改观。
六月下旬的一天,于望诚将五十四户村民召集到村部,做起了他们的思想工作。
“乡亲们都知道我们把大家集中到村里的目的。”于望诚开门见山道,“从情理上讲,迁移你们的祖坟,好像是有些不妥,让你们感到对不起祖先在天之灵,担心列祖列宗在阴曹地府会咒骂你们不孝,但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占用坟地的项目既是绿色环保项目,也是一笔投资不小的项目,如果这个项目能落户,会给村里,给大家带来环境上的改善,而且有着物质上的回报。”
“大于,你想做事,我们知道,也支持,我们也知道,项目投到司徒村,对我们也有好处,但坟地是安葬祖先的地方,农村有句话叫‘入土为安’,你征用村里的坟地,让我们怎么向祖先交待?”张庄组张丰田开口道。
“是呀,是呀!”话刚说完,场下一片附和声。
“你说得很对,老张伯,我也是农村人,我家在长运县,你的俗语从小也听父母多次说过。但我想,每个人的祖先,对下一代的愿望肯定是希望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对不对?”于望诚向张丰田问道。
“那,那,那自然是。”张丰田吱吱唔唔道。
“那我再问你,那个地方荒废一辈子,如果不利用,会生出钱来么?”
“那肯定,不,不会。”张丰田涨红了脸。
“既然这样,现在有个好的项目投资到这个地方,给村里,给村民带来经济的增收和补偿有什么不好呢?”
“大于,我承认你话在理,我也承认自己说不过你这个从城里来的挂职干部,但老实说,我们从情感上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你看看能不能换个地方,哪怕把我们的农田和住的房子拆掉,我们都愿意,都支持!”张丰田说道。
“老张伯,你这话让我很感动,你能把你们赖以生存的吃的住的地方,都不惜让出来,这说明你是个顾全大局的人,现在问题是,人家花木商就看中那个地方,其它地方涉及到拆迁和平整农田,投入比较大,所以,没有其它地方供选择,乡亲们要理解。”
会场一片沉默,村民们仍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乡亲们,司徒村历史上从来就没有一个项目落户到村里,大于来到我们村以后,为了招商引资,吃了很多辛苦,天天往海城跑,求爹爹,拜女乃女乃,向客商说了不少好话,才拉来了几个项目,你们要珍惜这样一心想干事的村官呀,不要为一些陈规陋习伤了他的心。”周华清动情地说道,让于望诚感到十分意外。
“算了,华清,今天我看乡亲们一时还难以接受,我们就不往下说了,让大家回去再思考和商量几天好不好?”于望诚脸转向会场。
场下没有人答他的话,村民们渐渐散去。
叶春雪最后一个离开会场,她似乎想对于望诚说什么,由于人多,她还是离开了。
周华清有些不理解于望诚为什么这么快就让村民散去,何不反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晓以利害,直到将村民说服为止。
“我观察了现场村民们的表情,普遍都很僵硬,所以,一时半会想做通他们工作,是不能的,只有耐着性子慢慢等,慢慢磨。
“是客商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如果不抓紧,超出时间,这个项目就要泡汤了?”
“小张,你这两天到网上看看,全国有没有农村迁坟的例子,如果有的话,就下载给我们每个人一份,到时我再分头上门讲给村民们听听,说不准效果会好些。”
下午的时候,小张兴奋地告诉于望诚,迁坟的事情不仅网上有先例,而且就靠近海城不远的一个城市,这个消息让于望诚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更加多了一份说服力,事不宜迟,晚上,四个村干部又开始了挨家挨户的宣传和动员……
三天后,于望诚大致听取了几个村干部的情况介绍,觉得村民们能已从内心深处,不再觉得迁坟是个陌生和忌讳的话题,又一次将五十四户代表召集到村部。
“乡亲们,这次把大家集中起来,还是为迁坟的事情,想必这几天,大家都知道,祖坟迁移不仅很多地方都有,而且海城附近仙定市去年就有过,人家能接受和支持当地的决定,司徒村的村民们我看也是讲道理的,为什么就一时想不开呢?”
场下默不作声,都在看着于望诚。
“大于,我们担心这样做,会被老祖宗诅咒,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心,以后日子过得担心受怕的。”王庄组王思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我上次不就说过了嘛,没有哪个老祖宗不希望哪家的子孙后代过上幸福生活,对吧?我们迁坟的目的就是展经济,提高村民生活水平,如果你们的祖宗地下有知,也会理解和支持村里决定的。”
场下,没有人再说话,安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大于,你说了这么多,我们都知道,能确实是为村里好,为我们好,但我心里头确实有些害怕,不敢签,你看,场上有谁能带头签?”光荣组秦三福胆怯地说道。
“是呀,是呀,谁要带个头,我们就签。”场下,又是一片附和声。
“好!”于望诚兴奋道,“谁愿意带这个头?”
场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表态。
于望诚急着额头直冒汗,村民们思想好不容易转了个弯,如果今天攻不下来,万一回去后,再想想,又反悔,那工作就很难做了。
“大于,你看,我说大家心里都怕遭报应,不然,有谁肯站出来?”秦三福叹道,“算了吧,少了这个项目,我们也不是没有饭吃,何必非要逼得我们心惊胆战呢?”
于望诚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又显得那么无奈,他瘫在了椅子上,挥了挥手,做出了散场的姿势,村民们也陆续站起身,准备离去。
“乡亲们都别走!”一声大喊,语惊四座,众人定睛一看,一个年轻女子从人群中走到主席台上,“我来带头签!”
于望诚站起身,看着她,而她看着于望诚,然后坚定地对场下的村民说道,“我是出头鸟,如果要遭报应,就从我先开始吧!”
这个人,就是叶春雪。
“小叶,你年纪轻,要想清楚呀,你爸死得早,这么大的事情你得和你妈商量一下才能定,不能出风头呀!”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劝道。
“陶大伯,我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好歹还是知道一些常理的,我们坚持了这么多天,理由其实有些荒唐,甚至迷信,这与村里和大家的切身利益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我说了,如果你们害怕,我先签,今天来的,算我年龄最小,以后活的时间要比乡亲们长好多,如果真有报应,就先折我的寿,你们还有顾虑吗?”
“大于,迁坟我们以接受,但现在你得告诉我们,准备迁到什么地方去?”
“司徒村,不,整个北集乡,只要你们看中哪块地,我于望诚都负责满足你们要求。”
“好,好!”村民连连鼓掌。
“另外,我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七月八日,海城的两个客商将来乡政府,与我们司徒村签署两个项目落户协议,一个是海城海力机械制造公司,准备在我们村征地40亩,投资两千五百万,还有一个准备租地二十五亩,建鞋厂,这两个项目要真的落户我们村,光土地收益部分,就有大几百万,除去给乡里周治县里的,返还给我们村的至少也有两百万,到时,我们村里有了钱,大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这里,我再给大家作四点表态:第一,项目落户并且建成后,每家每户都以至少安排一个劳力去企业上班,而且收入在黎昌最低工资标准基础上至少上浮百分之二十,还以多劳多得,以后你们家里的青壮年劳力,就不用每年跑到外省打工挣钱去了,以工作、家庭、种田都兼顾着。”
“哗哗。”村民们又一次集体鼓起了掌,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第二,等土地出让金和租金返还给村里后,村里将把上次村民集资修路的钱全部,并且双倍返还给大家,以感谢乡亲们对村里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好!好!”村民们爆出阵阵喝彩声。
“第三,涉及到祖坟迁移的每家每户,村里负责统一制作骨灰盒,并且在客商资金到位后,每户补贴两千元,感谢大家的顾全大局!”
“哟嘿!哟嘿!”村民们兴奋了在场下跳了起来。
“第四,如果这几个项目运营效益好,税收观的话,以后村里逢年过节,都给大家福利,奖金,让你们生活得更有尊严!”
让于望诚想不到的事生了,场下的村民一哄而上,冲到主席台前,把于望诚抬起来,不停地向空中抛洒,表达最崇高的敬意。
于望诚终于开心地笑了,笑容里夹杂着泪水,多日来的担忧、焦急、苦闷,终于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村民们渐渐散去,于望诚关起了院门,想一个人好好安静,好好休息。
想到晚上的苦口婆心,没能换来村民们的理解,而关键时刻,叶春雪的挺身而出,却瓦解了村民们的心结,于望诚内心不由充满了感动,等拿到了乡里返还的土地出让金,一定要双倍补偿她,一来出于对她家庭困难的照顾,但最关键的是对她顾全大局的肯定和褒奖。
想到叶春雪,于望诚此刻真怨恨命运弄人,让自己在错的时间里遇见对的人,倘若时光倒流,知道会遇到这么好的姑娘,他宁愿苦苦守候多年,也要娶她为妻,只惜,现在拖家带口,与她差距甚远,尽管她对自己有意,但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动心,更不能动情,因为她完全以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晚,于望诚前所未有地睡了个好觉,只是做的梦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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