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道:“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好?”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也不是请教的口吻,只是在陈述一件事。
刘坚也猜到他早有主意,现在不过是想听自己怎样说罢了。也罢,就当是陪他说说话。
刘坚故意露出沉思的表情。过了一会才道:“我姑且说说,严兄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严鹄表情很随意。他并不是真想听什么分析或者答案。
刘坚笑道:“依我之见,不如等到夏收的时候,让那些管事的都来核对账册。哪些管事有问题,帐目上总有破绽可循。到时候借着这个由头再换一批人就是了。”丝毫不提怎么处理他家的姨娘还有弟弟,正所谓,疏不间亲嘛。
严鹄眼中渐露凝重。这方法真的比他自己想的好些,可他声音却变得低沉起来:“难道就这样算了?”
“难道就这样算了”……刘坚颇觉好笑。还真是血气方刚的男子汉,可他的表情却一本正经。
“那些人不值得严兄动死手。你若是免了那些人的差事,让他们丢了饭碗,他们还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有多少人惦记着你爷爷和你父亲的位置,到时候抓住什么把柄死活不放过,得不偿失啊。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可是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严鹄颇有些无奈的道。估计这个机会要真的放过了,那些人会更不把他放在眼里。
“严兄,退一步海阔天空!”严家的事情,刘坚说什么也不会出什么坏主意的,不然将来想起来,说不定就是个膈应,“高祭酒已经要了我们一起去黄河赈灾,你是领队,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到时候还有什么人能看不起你!”
严鹄听着眼中就露出愠意来,恨恨的说道:“这次就放他们一码。”
刘坚心里突然有些明白。严鹄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的风光,尔虞我诈才是正题。正是因为这样,虽然不喜欢读书,甚至习惯性的在课堂上睡觉,但是只要是上课的时候从来不会迟到。只怕是为了逃避吧!
“你说,这次要是以工代赈修好了黄河大堤,我们能得个什么官?”如果没用其他意外的话,严鹄是国子监监生的领队,刘坚还有那个朱姓的皇亲国戚会是副领队。
严鹄微微怔住,他不明白刘坚怎么突然说起这来。
刘坚却是有意为之,别人的家事点到为止即可!
“你爹是工部的左侍郎,到时候我们弄个工部的小官当当怎么样?”一副很向往的样子。
“要是能混个主事,这一趟就算没白跑了。”严鹄很是配合的胡乱说道。
“哈,只要能有个七品,我就满足了,”刘坚没有形象的躺在床上,“我从前不爱读书,我那大哥觉得我读书有天赋,想着法子,逼我去读书,要是当个七品的官儿,回家的时候该有多风光。”
“我希望爷爷能早点告老还乡,然后在家里养上几只狗,几只猫,最好是住在人不多的地方,冬天陪着爷爷女乃女乃晒太阳,夏天他们在岸边看着我下水抓鱼……”
由于不想声张,所以除了几个涉事比较深的下人被软禁了之外,严家其他人只是担惊受怕了一阵子,见严鹄没有其他的动作,放下心来,一时间再没人敢做什么小动作了。不过暗中的调查没有停下来,虽然有几个目标,不过线索都被掐断了,严鹄也只好和严嵩说了一番,之后的事就不是他这种层次的能参与的。
山东灾民在一段时间的赈济后,便被劝还家乡了,一场大灾难在朝廷上下的齐心合作下,没有死太多人,嘉靖帝一高兴差点就赏赐了严鹄,不过却被严嵩以年龄尚幼给劝住了,因为这件事,严嵩不止一次开心的和自家婆娘欧阳氏说,自家后继有人了。
至于程府,不过是受池鱼之灾,有人花了一百两银子雇佣了李婆子,李婆子为了家里那个孙子能读的上书,豁出去,出卖了家主,不想陪人夫人又折兵,脏银被没收了,人也被赶出了程府。那些脏银则是打赏了其他没有参与霉米事件的下人,李婆子的事情就这样算是过去了。
大部分有产业的灾民被劝返回乡,剩下的那些本来就是佃户的,如今地主家都受灾,地主家没有余粮来帮他们,只好以工代赈,趁着黄河汛期还远,要整修一下河南开封那一段的大堤。但凡定都北方的皇朝都极为重视黄河——黄河不仅仅关系到漕运的安全,关系到京师粮食供应的问题。黄河一旦泛滥,整个北方都得饿肚子。为此,国家每年都会有一笔钱用来整修黄河,国库还存着一笔专门应对黄河灾难的准备金。
按理说投入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至少能保证漕运的安全了吧,其实不然,黄河、淮河年年都有溃堤之事。河工是件技术活儿,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河工主管者,不但需要丰富的理论知识,还得有长期的实践经验,这可不是随便看了几本前人治河的小册子就能成的,大明朝现有的河工官员在素质上压根儿就不合格——一群将毕生精力花在四书五经的书生哪有时间去钻研河工,基本上都是些半路出家的货色。然后就是河工机构庞大,人浮于事,能员干吏没几个,贪官污吏倒是车载斗量海,让他们修黄河,基本上就是哪里漏了堵哪里,这帮子官员搞河工不行,弄些子克扣工钱,虚报造价之类的事儿却是个顶个的好手,指望这帮人能搞好河工就跟指望天上掉馅饼的几率差不多。
再说了,明朝治水一般都采用的束水攻沙还有就是重点地方的堤防堵截,都是立足于堵,而不是立足于疏——哪儿决了堤就去堵哪儿,疲于奔命不说,还没什么效果,别说这会儿科技落后,就算是后世机械化运作了都无法完全防止溃堤事件的发生。
一条黄河,一条运河,两条河东西南北向贯穿了大明的经济动脉,为此,大明也是付出很多,再加上贪官污吏充斥其中,一石米从产地运到京师,比南方贵了两倍多还不止。
高拱此行明面上是修大堤,可是暗里却是要调查下黄河河工上面的问题。
“少爷,奴婢不在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早上洗脸要用热水,晚上睡觉之前最好先用暖壶热一下。”茶香絮絮叨叨了很久,这些事情平时都是她做的。
“是啊,少爷,不然我偷偷的跟着商船和你们一起去。”阿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出了个不是主意的馊主意。明明都说了,不让带随从。
“要不,我和阿金先去那边等你。”茶香一听,顿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要让他们在程先生家白吃白喝的,他们还真会不习惯的。
“没事的,最多两个月我就回来了。”最多两个月,黄河也到汛期了,不回来也没事情做了。
“记得,到了那边要写信!”程先生永远的那么的云淡风轻,不过眼底的那抹暖意却怎么也消不去。
“是,师父,只要师父不嫌弃我字写的难看。”临别在即,刘坚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要保重身体!”
“师父,你也要保重!”
同样的一幕,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同时发生,十几个国子监的学生,都在和自家亲人道别,也同样的都是一个人上路。
但是除了刘坚外,其他人的父辈在朝廷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高拱虽然有些无奈,但是要做成一些事情,他们身后的势力还真是必不可少的。
河工是个深不见底的水塘,那里头的猫腻实在是太多了,别说那底下的人,就是朝堂上也有人在其中参了一手,更别说底下的商人什么的,也就是高拱也是清廉自守的,再加上有个担当,愿意拿河工的担子博一个前程。
“都说河南是天下粮仓,有谁知道山西曾经也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多少上好的田地,都被黄河的流水冲掉了,而黄河也因此变成了黄色。这可不是好事!不仅关中良田尽丧,连天下都遭其患。”高拱本着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在路上休息的时候给大家讲课。
高拱说得郑重,学生们也一个个都身子前倾,用心聆听。
“如黄河,一碗水,半碗沙,沙土皆是从关中而来。若是在潼关之前,黄河水流湍急,泥沙随水而流,但出了潼关之后,河水顿缓,其中所带泥沙便会沉积下来。”高拱沉声道:“黄河水少而泥沙淤积,必须年年清理河道,可即便如此,也是赶不上河底抬高的度。”
学生们忙点头称是,这事情就是没见过,也是听说过的,更别说这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南方人,随着做官家人到的北方,那是一定会经过黄河的。
“只要水流轻缓起来,水中的沙土自然便沉淀下去了。欲治黄河水,先治黄河沙。欲治黄河沙,则得先从沙土来源着手。否则任凭你堆高河堤,掘深河底,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应急手段,决堤改道也是或迟或早的事情。”
“先生说的是。”黄河有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的说法,绝对不只是个传说。
“你们也说一说,眼下这黄河该怎么治理?”高拱好整以暇的问道,这是他上课的习惯,他喜欢让学生们自己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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