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一道圣旨下到金府。
下旨那日,皇上特别恩准八抬大轿一顶,宫人三十,御前正三品带刀侍卫二十人护送传旨之人,从皇宫一直行到金府。
一路声势浩荡,威武雄傲。百姓顶着烈日挤在街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说这接旨之人有多受天子恩宠,就是这传旨之人,在今后的仕途中也将是飞黄腾达。
殊不知,这传旨之人此刻正阖目沉思,双手紧握成拳放于双膝之上。脸上隐隐露出担忧,眉宇间更是凝重而深沉。
轿子刚刚停下,金执便蓦然睁开双眼,眸中透着一股决绝之色。
帘子至外打起,金执手执滚黄圣旨下轿。抬眼间,望向府门上烫金的牌匾,俊颜早已恢复了常色。
金老将军领着全府上下已然跪在府前,颌首跪拜,恭迎圣旨。
当晚,金府书房内,金戈和金执两兄妹双双跪在书案下首,敛眉垂目,只字不语。
一向不太靠谱的金爹爹此刻却是一脸凌厉,端坐于书案后,愤怒的目光扫向自己一双儿女。
“你们动作可真快,如此,还拿我这个爹来干什么。”
两兄妹垂着脑袋还是不吭声,任由金爹爹在上首吹胡子瞪眼,气得胡子直颤。
金爹爹厉喝了半晌,抬眼望去,仍然是两颗脑袋,不由一拍书案。
“说话呀,都哑巴了。你们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啊,特别是你——”
金爹爹起身绕过书案,抬手指向那颗略小的脑袋。
“你身为女子,不好好在家呆着,竟敢怂恿兄长去要圣旨,还有你——”
金爹爹又指向旁边那颗脑袋,“你身为兄长,不但不阻拦,反而大摆排场,将送死的圣旨亲自送到自己妹妹手里,你们……你们……你们都反了……都反了。”
金爹爹越说越气,恨不得将两颗脑袋拍散才好。
奈何两兄妹从始至终俱是沉默,金爹爹气不打一处来,又无处发泄,狠狠收回手转身一脚踢向书案。
书案高大,上面画卷文书堆积如山。金爹爹一脚踢上去,如山的画卷文书晃了几晃,竟慢慢向他倒来。
金爹爹正在气头上,眼见文书书案一并倒向他,他不避不让,瞪着扑面而来的书卷,胸脯剧烈起伏。
两兄妹大惊,齐齐起身奔向金爹爹,一左一右挟起爹爹连连后退几步。
书案轰然倒地,文房四宝砸得满地狼藉。
画卷还在骨碌碌四处滚落,金爹爹就甩开一双儿女,大喝:“还管我做什么,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两兄妹这才退后一步,惶然跪下。金戈复又仰起脑袋,抱住金爹爹的手臂晃了晃。
“爹,儿女们不孝,唯有以此报达生养之恩。”
想金爹爹半生戎马,如今年事已高,既然功?然功成身退,何必再沾惹朝政。做儿女当然希望他颐养天年,含笑而终。
听闻此话,金爹爹挺直的背兀自一僵,却没有再多诘责。
金戈又道:“爹,你放心,女儿此去泔州,哥哥已做万全之策。女儿既然敢接圣旨出京都,便能毫发无损的走回来。”
语毕,金戈向前跪了两步,抬头望向金爹爹的脸,神情专注,眸色透着坚毅。
看着身前一双儿女,那张似曾相似的面孔,那双一模一样的眸子。
金爹爹眼里升起雾气,想当初,少年时的偶遇,也是这样一双眸子,这样一张面孔打动了他的心,让他一生甘愿为此付出。
“起来。”
一手一个扶起儿女,金爹爹仿佛老了好几岁。他撑着这口气,就是想看到儿孙幸福,阖家欢乐,一生平安无事。
橙儿,我金玄对不起你,辜负了你临走前所托。
“爹……”
金执反手扶住父亲,却被金爹爹摆手制止。
“你们的心思,爹都明白。爹老了,也该去见你们的娘了。你们正值大好年华,应该与爹有着不一样的人生……”
金爹爹语气里有几分哽咽,话到这儿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握住儿女的手,用力再用力,之后头也不回离开了书房。
见此情境,两兄妹垂下头,皆是神色疑重,沉默不语。
七月初六,诸事皆宜。
金戈一身戎装进殿觐见皇上,满朝文武肃立正殿之下,从她进殿起,目光一直尾随着她,神色各异。
一翻君臣之礼,再加上群臣东一句西一句的恭祝话,前前后后就去了快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之后,天子与众臣浩浩荡荡行至较场高台,望着下首精神抖擞的两千精兵,天子的神情庄严而肃穆。
迎着烈日,金戈扫向精兵,后又眯眼打量了天子半晌,抿了抿嘴不置一词。
“老大,另有三百亲卫,系金大人亲选。”
成鱼位于她右侧,顺着成鱼的目光,金戈看向较场右侧四四方方的一个军阵,点了点头。
泔州之行,成鱼为她的亲卫领。皇上调胥家军周副将协助金戈,带领从胥家军里挑出的两千精兵。
此去泔州路途遥远,从金戈被封为将军到率兵出发,其中指副将、挑选兵众、亲卫就花了不少时日。是以,他们必须连夜行军,否则夜长梦多。
金戈没有太多的话,策马至高台下冲天子及群臣抱拳施礼。
天子微微颔首,眸中神色莫测。
金戈拉转马头冲周副将打了个手势,周副将领着两千精兵浩浩荡荡率先开跋。
此一去,是祸是福,是成是败皆无定论。
高大厚重的城墙上,金执负手而立。
烈日下,空气被蒸得热浪滚滚,渐行渐远的身影印入眼中,便有些模糊变形,仿似波纹下的水藻,摇曳不定。
金执揉了揉眼,眉头紧蹙,转身下了城墙。
军队日夜行军二十日后,距泔州还有四百多里。金戈下令设营休整,先头兵来报,前方两里多地有山匪在抢劫。
金戈眉头微蹙,唤过周副将,命令全军向前推进一里地后,再扎营整顿,并对先头兵道:“再探。”
先头兵领命而去。身后两千多兵众继续往前。行军之时竟是悄声无息,不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隐约听得有哭喊声传来,金戈当下点了十几名亲卫快速奔过去。
他们藏身的地方是一个小土坡,土坡往下便是一块向远处延伸的平地。
金戈爬在土坡背面,看见平地上略有二三十号虎背熊腰、手执大刀不断高声喝斥的男人。
几辆马车被弃在一边,车上物什散落一地,马车里不时有东西抛出,估模着山匪还在里面搜找值钱的东西。
马车旁,一对年轻夫妻及两名丫环,并家丁奴仆瑟缩成一团,十几号人惊恐的看着山匪手里闪着寒光的大刀,敢怒不敢言。
这对逃难的夫妻家里许是有些富足,山匪这一趟收获颇丰,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清点钱财后,匪头便将目光移到年轻妻子身上。
该女子个子不高,瘦瘦小小,属于小巧玲珑型。皮肤白净细腻,鹅蛋脸,柳叶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煞是撩人。
见匪头嘻皮笑脸靠近自家小夫人,两个丫环立即挡在女子身前,颤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金戈眼角略抽,爬在地上却没有动。
匪头的意图路人皆知,丈夫赶紧点头哈腰道:“这位呃……英雄,我们夫妻的家当全都在这里了,你行行好就放过我们吧。”
长得五大三粗的匪头,斜眉吊眼,酒糟鼻,大厚唇,衣襟敞开露出浓密的胸毛。
只见他伸出大手抓住丈夫胸前的衣襟,只轻轻一扔,丈夫就被他丢出去五六步,最后跌倒在地。
匪头逼近女子,俯身,待看清女子的容貌时,扯出一个丑恶而诡异的笑容。
“爷爷我好久没有尝过女人了,这个娘们不错,拉回去当压寨夫人。”
惊闻此语,女子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
丈夫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赔着笑脸道:“这位侠士,我夫人……”
不待丈夫说完,匪头扬手大声打断他的话。
“闭嘴,给我狠狠的打。”
刹那间,一众喽啰将丈夫按压在地上,拳头如雨点般,将他一顿爆打。
女人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最后贴到马车退无可退。
“你、你你要干什么?”
匪头居高临下俯向女子,垂涎道:“小娘们,你那可怜的丈夫保护不了你,我比起他好了不止千百倍,你便随了我。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日日夜夜心疼你。”
语毕,递了一个眼色给喽啰,丈夫又被打得哎哟哎哟直叫唤,双手护着脑袋倦成一团,看样子,很是窝囊。
突然,一个眼尖的喽啰看到丈夫怀里露出一个纸角,当即抽出来大叫:“老大老大,这家伙不老实,身上还藏有银票。”
匪头闻声,目露凶光,转身三步并两步窜到丈夫身前,拖过喽啰手里的银票,便先赏了丈夫一脚。
“妈的,骗到老子头上来了,给我打,往死里打。”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丈夫缩着身子大叫:“别、别打了,我、我真的没有了。”
“我呸,还敢骗老子,再给我打。”
“不要不要,不要再打了”,丈夫一把抱住匪头的腿,哭道,“真的没有了,真的,不信你搜身,你搜我的身,真的没有了。”
匪头瞄了一眼手里的银票,又斜眼望向脚下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丈夫。
“真的?!真的没有了?!你确定没有骗老子?!”
丈夫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扯出的笑,让那张红肿的脸惨不忍睹。
匪头邪邪一笑,瞄了一眼手里的银票,旋即目露凶光。
“把他给我大卸八块,看你还敢骗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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