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时就有小太监过来催促,“靖王千岁,刘总管让我过来接您。天晚了,万岁爷明儿还早起呢!”
罗铭今日难得纵情豪饮,正与流烟和蒋念白喝得痛快,听见这话,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回道:“回靖王,快子时了!”
是不早了。
流烟扶起醉倒的蒋念白,向罗铭道:“你去吧!”
罗铭刚才喝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意,他拉着流烟的手,轻轻握了握,“路上小心,我让追风送你们回去。”
流烟被罗铭掌心的热度熨得心里发胀,他点了点头,笑说:“好!”
小太监手里提了一盏红色宫灯,在前面引路,罗铭跟着他,慢慢走在宫墙之间的夹道里。
月色正好,光华四溢,洒在宫墙上,在地上投下半边暗影。
快到康乾宫时,猛然间从黑影里蹿出一个人来,朝罗铭扑了过去。
小太监吓得惊呼,“快来人!有人行刺!”
罗铭急忙止住,“没事!别惊动人了。”
他退开一步,就见一个人趴在他脚边,跪爬着抱住了自己的双腿。那人嘴里拖着长长的哭腔,哀嚎道:“靖王千岁,你一定要救救老奴!”
小太监借着手里的灯光,也看清了来人是谁,这人正是被燕君虞从冷宫里拎到花朝会上的那个崔太监。
小太监一脚踹了过去,“你好大的狗胆,不是把你关起来了么?怎么跑出来的?该杀的狗奴才!”
崔太监也不躲闪,由那小太监踢他,只是扒着罗铭的腿不撒手,哭得惊天动地,嚎得一条夹道都起了回音儿。
崔太监作为人证,刚刚已经被赵猛押回了冷宫。只是他这个人证不像小亭那样重要,也没犯什么重大的罪过,不用关进天牢,被押回冷宫之后,就告诉他一句等候处置,把冷宫大门一锁,就完了。
崔太监回了冷宫后,左思右想,怎么也不安稳,他可不敢在宫里呆了,万一皇后哪天心情不好,想起他这个小虾米来,她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自己死上十个来回。
崔太监在冷宫里住了十来年了,对冷宫内外了如指掌,他偷偷从一处埸了半边的宫墙上翻出来,一路尽往暗处钻,躲过巡查的禁卫,跑到康乾宫来,想求罗平开恩,放他出宫去。哪怕是守皇陵,也比呆在冷宫里强。
他才模到康乾宫外,正好赶上罗铭走过来,崔太监心思一转,立刻改了主意,才从黑影里蹿出来。
崔太监哭得大声,连康乾宫里都听到了动静。刘俊走了出来,问怎么回事。
崔太监也不说话,只是抱着罗铭的腿哭得凄惨,那小太监怕刘俊怪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利索,急得又踢了崔太监两脚,也快哭了,“你快放开靖王!狗爪子不嫌脏,也敢往靖王千岁身上扑?”
罗铭皱了皱眉,拉住那小太监,“行了!他年纪也大了,你打他做什么?”
小太监委屈的瘪了瘪嘴,罗铭看见笑道:“快扶他起来吧!”
罗铭拍拍崔太监的肩膀,劝道:“你先起来,跟我进康乾宫里慢慢说话,在这里闹腾,像什么话!”
崔太监就等这句话呢,闻言就蹦了起来,把要弯腰扶他的小太监吓了一跳。
罗平已经换了便服,正倚在床榻上靠着软枕,看一本闲书。远远就听见外面有人哭,没一会儿刘俊进来,禀道:“皇上,靖王来了!”
罗平抬起头,从榻上坐起来,“铭儿怎么不进来?”
刘俊躬身道,“靖王在前堂里,和人说话呢。”
“说话?大晚上的?在朕的寝宫里?等等,这是谁哭呢?”
刘俊不敢隐瞒,说道:“是冷宫里的那个崔太监!”
罗平好奇,下了床榻,走出来一看。崔太监跪在罗铭脚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昏天黑地。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老奴求王爷恩典,放老奴出宫,哪怕是去西山守皇陵呢,也比呆在那没人味儿的冷宫里强!老奴老了,只想吃一碗安静茶饭,今日为了王爷,老奴得罪了皇后娘娘,还怎么敢在皇宫里呆着,她一不高兴,弹弹手指甲,都够老奴心肝颤上三天的……”
罗平听着心里不快,出声斥道:“这是什么话?你今日只是讲了实情而已,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崔太监暗自叹道:“敢情刀是没架在你脖子上。这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罗铭急忙起身,“父皇怎么出来了?要是嫌吵闹,我带他出去说话。”
罗平摆了摆手,示意罗铭坐下。
罗平看了崔太监一眼,目光一冷。今日之事刺激了罗平,他现在对宫里这些不守规矩的人深恶痛绝,就是有了这些人,才会胆大包天,眼睛被钱财迷花了眼,竟敢做出陷害皇子的事。
罗平叫刘俊,冷声说道:“这宫里是没了王法了!冷宫的大门连个人都关不住?你也私逃我也私逃?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你是怎么做的内廷总管?”
罗平为人平和,很少发怒,对待宫内的太监、宫女,也极少有呵斥或打骂的,他突然变了脸,让人一时模不着事情轻重,心里更加害怕,一屋子人全都跪下直抖。
刘俊也要跪下,罗平哼了一声,“你腿不好,又跪不得,瞎折腾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你跪了?我是让你管管这些人!”
刘俊抿了抿嘴角,躬身答道:“是!”
刘俊答应了这一声,就叫人来抓崔太监,拖他出去。
崔太监哪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撒泼打滚,抱着厅堂正中放着的黄梨木桌案,任人怎么拉他,死活也不松手,哭嚎大喊:“靖王救我!老奴回去就再没有活路了,冷宫里连个人烟儿都不见,老奴一日老过一日,再回去就真是等死了,老奴不回去,我从小净身,本来就不是男人了,临死临死,难道连个人都做不成?要死在那么个背兴的地方,死了被草席一卷,扔到皇城外喂野狗去?我宁可去守皇陵,陪着先皇,也不要再回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他说到最后,真是说得凄凉,原先还要费力挤出些眼泪来摆样子,后来心里真的难过,倒哭得真切起来,老泪纵横,嘶哑的声音抽噎着,他身边的太监听着,倒都触动了心事,不由得心酸,也不下死力去拉扯他了。
罗铭站起身,向罗平求情,“父皇,靖王府里刚刚开府,修葺等事烦杂不堪,流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正要找个宫里的管事过去,帮我打理王府。我讨个人情,不如就让崔太监去靖王府里,给我当个总管。”
罗铭话未说完,崔太监就不哭了,眼睛瞪得老大,怎么都不相信竟会有这样的好事。
王府总管,虽然不如大内总管的名头响亮,可贵在没有那么多暗地里的勾当,人际关系也没有宫里的复杂,生活环境要轻松得多,品阶不低,俸禄不少,比冷宫或是守皇陵,不如好出多少倍去。
这可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拼死前来,最好的打算也不过是皇帝一怒之下,责打他一顿,将他赶出宫去,发至西山守陵。崔太监当下不敢再闹,眼睛直勾勾的,只等着罗平发话,定他的生死。
罗平倒是没什么意见,这些人的生死如何,他并不关心,自己的孩子高兴就好。
罗平在崔太监身上扫了两眼,怀疑道:“他行么?连个冷宫都管不好?”
崔太监恨不能蹦起来,冷宫哪能跟王府比?不是他吹,他本事大着呢,要不是被人嫉恨,被挤兑到了冷宫里,他哪里是现在这般光景。
罗铭也笑看崔太监一眼,崔太监板直了腰,直溜溜地站好了,直点头。罗铭又笑,“我看挺好。我就是要个忠心于我的人,替我看管好王府里的人。”
崔太监再也憋不住了,忙表决心,“王爷放心!老奴的命是王爷救的,绝不敢有半点异心。王府就交给老奴,老奴一定睁大眼睛给您盯好喽!”
他说话时脸上还有未干的浑浊眼泪,可表情却是兴奋得过了头,罗平也被他说得笑了,“行!看他还算机灵,就让他将功补过,给你看管王府。若是做得不好……”
崔太监急忙言道:“若是做得不好,老奴任凭王爷处置!”
如此就算说定了,罗铭让崔太监先回冷宫去等着,等过几日,工部拟好了靖王府的位置,开始修建的时候,再派人进来接他。
崔太监死活不肯,他现在听见冷宫两个字就犯头痛,蹲在墙角不走,说要贴身伺候罗铭。
罗铭无奈,只好托刘俊连夜送崔太监出宫,先到蒋念白府里安顿下来。
等一切处理好了,天都过了子时,罗平今晚本来就没什么睡意,又闹了这么一场,更不困了,他拉着罗铭说话。父子俩一个躺在床榻上,罗铭就歪在床榻对面,靠窗的暖炕上。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了好多闲话,罗平突然问罗铭:“今日可有看得中意的女子?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大哥和三弟都有了子嗣,你也该娶个妻子了。”
罗铭刚喝了不少酒,一躺下醉意上涌,正在朦胧之间,听见罗平的话,连弯都没拐,就答道:“除了流烟,我谁也不要!”
罗平也不是瞎子,那两个人虽然没什么亲密的举动,可从罗铭维护流烟的态度上看,就知道这个人在罗铭心里的位置。
东离国的历代君主中也不是没有喜好男风的,娶妻生子和喜好男风,在罗平心里一点都不冲突。流烟不过是个奴才,罗铭喜欢他,可以一直将他留在身边,这和娶王妃,一点矛盾都没有。
罗平心里暗自算计,谁家的女儿可以罗铭相配,他一个人闷头盘算,罗铭哪里猜得到,等了一会儿,罗平还是不言语,罗铭就顾自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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