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头村了一笔横财,村民们都捂着荷包小心翼翼的分享着,能从上百人的马贼手下活出来并成功敲诈一笔,杜立德觉得有这样的能力的人很多,但有这样神来之笔的人又好像只有沈谦一人。
一听说恩公要走,村民们连夜到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并把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土产干货,牛大娘又忙活了一夜做好了她的拿手好菜——麻辣兔头,装了好大一罐子塞给沈谦,沉甸甸的在手上,并一个劲儿的叮嘱他有时间回来村子里看看,他们肯定招待好他和他的朋友。
沈谦看着一大车的东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扶着额头叹息,扔下去吧,太绝情,收下吧,是他们坐马车还是马车赶他们哪。童颜看到公子皱起的眉头,再瞧瞧里面堆积如山的东西,立马主动担负起“给公子寻个座儿”的艰难任务。
在童颜的百般游说和出卖色相的妥协下,在他们启程的时候,沈谦勉强以抱着一罐兔头入座。
“牛头村的村民们真是热情,幸好他们找的这匹马看着壮实!”童颜蹲在一众土产中间由衷的感叹,并且还不忘啃一啃村头大娘亲手甩的饼子。
杜立德充当了马夫的角色,叼着一根烤红薯闲散的挥动马鞭,手边儿的水壶里装满了里正家酿造的高粱酒,劲头十足,他舒爽得直叹气,总算是没有枉费他昨晚揍得拳头都肿了啊!
沈谦掀开罐子盖儿,一股辛香麻辣的味道扑鼻而来,作为一个喜吃甜食的男人来说,他应该是对辣椒无感才对。是牛大娘做的卖相极好,兔头的表面红艳艳的一片,,味道辛香浓厚,沈谦忍不住伸手拿了一个出来。
嘶!眼泪唰的一下就到了眼角边儿,童颜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沈谦。
沈谦嘴里还麻,道:“没事,吃你的。”
童颜绞着手指,很没良心的憋出一句话,说:“公子,也给我尝尝吧。”
沈谦把罐子扔给他,掀开帘子透透风,顺便再散一下嘴里的辣味儿。看着越来越平坦的地势,慢慢回温的天气,沈谦知道,他们快要见面了。
“指挥使大人,将军来令!”
贺戚骆正带着校尉们在沙盘前布兵演练,双方分为蓝白两方,由当前的形势来看,蓝方的旗帜已插过交界山头,局势明朗,高下立见。
“念!”
“命:第三卫队指挥使贺戚骆即刻调任左军第五路副将,率全体官兵于二十五日前到达响水坡,迎击西面逃窜流寇,毕!”小兵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整个屋子里的人听罢个个红光满面。
“女乃女乃的,终于有机会教训这群龟儿子了,老子都手生半年了!”贺戚骆右手下方的大汉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不管沙盘上已经压倒性的胜利,立马觉得全身筋络瞬间被打通。
宋继宗也在笑,看着大汉那一副表情却责备道:“指挥使面前,粗俗不堪成何体统!”
大汉哈哈一笑,两道眉头粗粝浓厚,大嘴往两边一别,搭着宋继宗的肩膀道:“我只是把大人的心思给道了出来,哪里有错!”说完,悄悄打量了一个贺戚骆的神色,见他的确没有在意,才大笑连天的跟旁边的军师商量怎么手刃贼人了。
贺戚骆穿着厚厚的盔甲,肩上扛着两头张着嘴的猛兽,看着极其渗人威武,高大的身形将这一副十余斤的盔甲撑得有棱有角,逆光看来,只觉得他威猛无比,脸庞的轮廓清晰辨,粗大的手掌撑在沙盘边缘,显得孔武有力。
“继续对抗!”贺戚骆的脸上没有半分的喜色,认真的研究沙盘对阵两方的局势。
“得令!”
沈谦一路吃着过来,抱着手里的罐子,嘴唇红彤彤的煞是妖艳,上面依稀有水光见,额头微微冒汗,脸上纹风不动,手上却速度极快的一个接着一个往嘴里扔去。
贺戚骆派来接应他们的人正蹲在他们的马车上,身形魁梧的汉子憋屈的像毒蘑菇一样长在一堆干货里,盯着面前频率一致的主仆,微微汗颜。传说中谪仙儿一般的沈公子,原来爱吃辣啊~哎哟我的娘啊,辣得真好看勒~
“你叫季康?你怎么老是盯着我们公子看哪,挖你眼珠子哦!”童颜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转,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儿干果,自以为恶狠狠的威胁道。经过了牛头村一战,童颜已经极为不好意思的把自己划分到土匪头头的小跟班儿一类,面对季康的眼光侵袭,他很有意识的主动出言“恐吓”。
沈谦停下手里的动作,问:“嵇康?”
“不不不,属下哪里敢叫嵇康,四季的季,康健的康。公子,嘿嘿,你长得很真俊呐!”季康自认为蹲了几日的马车已经和沈谦混熟了,笑嘻嘻的说道。
杜立德在外面阴嗖嗖的来一句:“不想被割蛋蛋就把嘴巴放老实点儿!”
季康紧闭嘴唇,技不如人,神色严肃的背过身去长蘑菇。
童颜不意了,钻出脑袋搁在在杜立德身边,充满正义感的抵抗杜立德这种流氓路数,责备他:“人家也只是重美色了些,你也太凶了!”
沈谦鼻翼微动,辣得喘了口气,伸手拎着童颜的领子把人拉回来。语气不善的问:“美色?”
童颜义愤填膺道:“这小子完全不上道儿,公子不知道,刚才您没注意的时候路过一漂亮姑娘,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人家胸脯不错眼,完全是有辱斯文必须是反面典型,我和杜哥都非常唾弃他!”说完,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点着季康的背,季康微微颤动了一下,默默的缩着肩膀蹲着。
这条荒无人烟的道儿上能出现一姑娘?还是漂亮姑娘?能盯着人家的胸脯,那必须得是步行才对吧。结论就是,在这荒芜的道路上有一位漂亮的姑娘步行走过,还超过了马车的速度?沈谦模着下巴打量童颜,不错嘛,跟着杜立德这厮混打嘴仗了俩月,竟是能出口即瞎话了!
“原来是这样啊……”沈谦拉长声调。
童颜痛心的点头,再次戳戳季康的背,季康幽怨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小人猥琐不堪自甘堕落,公子勿要见怪!”
沈谦摇头,含笑道:“无妨无妨,见怪不怪。”
童颜笑眯眯的递给季康一捧碧根果,拍着他的肩膀,说:“吃吧,公子和我都不会嫌弃你的,以后别这样就好啦!”
季康后悔领了这个差事,虽说指挥使大人冷若冰霜,说话精简扼要,还惯常使用穿心裂肺的一道毙命眼神儿,让他一腔口才没有挥之地。但……他现在好想见着大人,听他当面冷冷自己啊!
沈谦到贺戚骆他们驻扎的小村子的时候已是下午,沉沉落日,红霞满天,他带着一身的臭汗,黑着脸下了马车。
季康一路充当人形令牌带着沈谦三人进村,步伐整齐的士兵目不斜视的从旁边走过,垂髫小儿顶着花猫脸笑嘻嘻的被家里老人数落,小溪边错落有致的洗衣声,哒哒哒哒的敲在青石板上。
也许是走入了他的领地,也许是这个村子在他的治下如此安宁,沈谦一路疲惫的心也随即的平和下来。
“季大人回来啦,将军正带着人在后山演练,您带着客人在四周转转吧!”走到他的屋子前,卫兵拦住了他们。
季康自然不会擅闯贺戚骆的屋子,歉意的对沈谦点点头,又问不解的卫兵:“将军?”
卫兵脸上被晚霞映得红,嘴唇上下翻飞,沈谦就听到他说:“指挥使大人日前被任命为左军副将,咱们马上就要集合出剿灭匪徒啦!”
沈谦眉梢间带有笑意,带着童颜和季康告别,杜立德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去找宋家兄弟了。
“公子,我们住哪里啊?”童颜背着包袱望着准备上马车的沈谦,疑惑道,“怎么放季康走了,我们不先找个地方落脚吗?”
沈谦靠在已经宽敞不少的垫子上,声音从车厢里传来,隐隐绰绰的听得不太清楚。
“等他回来,我先睡会儿……”
童颜背着包袱再次坐上了马车,看着沈谦已经呼吸渐渐平稳沉静的面容,悄悄的把包袱放下,掀开帘子坐在外面守着里面熟睡的人。
落日快要完全隐没在山头的那边的时候,吵吵闹闹的声音从村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却夹杂着士兵们嬉笑怒骂的交谈声。童颜微微侧头,见着从刚才进村方向来一大群人马,他看不得清楚,众多士兵簇拥着的高高大大的身影却瞧着有些眼熟。
童颜跳下马车,等着他们走近,马车里面的沈谦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舟车劳顿而来,娇生惯养的公子自然是皮娇柔女敕的,一路而来都没见着他怎么露出疲惫,怎么一到这里竟然一头睡下不起来了呢!童颜很是想不通。
士兵们扛着野物回村,贺戚骆边走边和宋继宗讨论今日的演习,对于丛林作战,他们的确是没有山贼流寇来得熟悉,贺戚骆既然收到命令剿匪,自然是要模清他们的底细,蜀中多林,地势复杂,关乎士兵们的命,他更是得做好准备。
宋华阳眼尖,瞧着前面马车旁边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的人有点像童颜,吼了一嗓子:“童颜!”
童颜到没有什么反应,贺戚骆却像是被生生挨了一棍一般,瞬间抬眼望去,抿着的唇角显出他紧张的情绪,微微紧绷的身子让旁边的宋继宗感到讶异。
天际线都快消失不见了,残阳最后一丝光芒也慢慢的离开地面,空气中隐隐闻到了炊烟的味道,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不太宽阔的村道上,静静的等候着。
宋继宗正准备说“沈谦的速度还挺快的”,还没出口,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往前一看,早已走出了数十米。
宋华阳笑道:“大哥就像沈哥的小厮一样,闻着味儿就去了!”
宋继宗瞪了他一眼,宋华阳自知比喻不得,立马转头招呼士兵们清理猎物,准备晚上给某人的“主子”接风洗尘。
“公子睡着了…”童颜见着贺戚骆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贺戚骆点头,轻手轻脚的踏上马车,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车厢里暗沉一片,贺戚骆收拢瞳孔,盯着沉睡的面容,倾前身子模模了额头,单腿跪在车上,他并不觉得这个狭窄的车厢对于他的身形来说有多难受。
脸颊瘦了一圈儿,嘴唇红艳艳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叮了一样,熟悉的眉眼与他记忆中没有半分差别。贺戚骆像着了魔一般,伸手触碰沈谦微肿的嘴唇,粗粝的大手在沈谦细腻的脸上游移。
“谦儿…”贺戚骆的声音在喉咙内打转盘旋,似乎一用力就以把它吞入月复中。
沈谦歪着脑袋睡得天昏地暗,他一旦放下戒备,浑身都像卸了力一般,这是他的地盘,沈谦在心里告诉自己。
贺戚骆微不觉的叹了一口气,伸出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手垫在沈谦的后颈,一手抬起他的双腿。沈谦就像遥远走来最恬静的士子,用最舒展的身姿微微靠在贺戚骆的胸膛前,眉目皆如画,白皙的脸庞在这里黑夜的笼罩下显得如古玉一般沉静温润。
“我的心尖儿……”贺戚骆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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