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妃的身上毒,是大王做的。”香妃如是说。
头顶的阳光毒辣刺目,香妃站的久了,宣纸般的额头沁出滴滴冷汗,她一瞬不瞬的望着苏临,却见他无甚血色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无。
既无愤怒也无悲伤,好似他刚才听到的是别人的故事,那故事里是别人的父母。
半晌,苏临哦了一声,再无其他言语。
香妃感到挫败,也心灰意冷,她将他视如己出,七年,还是没能走进这个孤僻的少年的心。
她抬袖拭去额上的冷汗,也一并擦掉那眼角沁出的心酸无力的泪,语气是压抑的哽咽:“你母亲还未生下你之前,便嘱咐我,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务必要将你带走。只可惜,天意弄人,我抱着你还未走出皇宫,就撞见了外出而归的芳妃。芳妃自小体弱多病,不能生育,见了你便起了要收你做儿子的心思,将我们囚禁落芳宫的偏殿。接下来发生的事,方才我也告诉你了。我趁着无人注意,将你带出了落芳宫,不曾想王后竟守在外面。”
“王后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她的身份也无人敢忤逆她。却不想你母亲……她自然是恨你至极的。她不想让你死,却也未曾想过要你好好活。她将你交给冷宫里的弃妃留养,让所有人都欺辱于你。”
苏临站的有些累,他退后一步,紧靠着墙,微眯起双眼:“我母亲,她勾引秦王一事,是真是假?”
香妃扭开脸,苏临明悟,轻轻一笑:“攀权附贵是人的本能,我不怪她。”
“苏临,你没有资格怪她那样做。她十四岁就喜欢上了秦王,比当今王后更早遇见秦王。她听说当时的丞相千金要做王后,不惜舍了自由,也一心要离秦王更近。她为了生下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冷眼,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上,唯一没有资格看不起她的人就是你。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她是你的母亲!”
苏临淡淡道:“我知道。我不嫌弃她,我只是觉得她蠢。”他突然冷笑出声:“苏甚那样的人,哪里值得?”
香妃嚅呐了几下嘴唇,终是一叹:“别去害秦王,他毕竟是你父王。怪只怪,你母亲真心错付。”
苏临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看着墙闭上双眼像是在浅眠。
香妃压低了声音咳嗽几声,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回屋。她并未瞧见,苏临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现!
然而他的神色,却是恬淡安静的。
————
寰宇殿。
秦王寝宫。
金砖铺就的地面,暗暗地倒映着轻纱罗账,宫灯明灭,闪闪烁烁。
太监总管李福卫跪在宽大富丽的龙床边,一张起了褶子的脸上满是哀戚与愤怒,仔细看去,他的神情带着些难以言喻的恐惧。
龙床上的人掩在层层金色帷幔之中,呼吸细不可闻。
空气中荡漾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药味,又像是血腥味,充赤着诡异而腐朽的气息。
李福卫暗中压了压颤抖的双手,紧缩在宽大的袖子里,小心翼翼看了眼床里人,轻声问:“大王,要奴才去给您准备膳食么?这都晌午了……”
“不必了。”一道虚弱但威严不减的声音透出来,李福卫忙伏子,显得愈发恭敬。
这里面,是秦国的王!
只是此时,病魔缠身的王,被众人所抛弃。那些曾匍匐其足下阿谀奉承的人,那些曾用尽手段只为得他一睐的人,如今,都在冷眼旁观。
金色的帷幔从里撩起,李福卫微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双血际斑斑的手。修长,可怖。
李福卫看到这双颤抖的手,忍不住失声痛哭:“大王……”
“有甚好哭的。”秦王缓缓起身,身上的白色亵衣早已血染,他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铁锈般的气味,那气味里又仿佛掺有着莫名的香气。
此时的秦王虚弱如老人,露在衣裳外面的皮肤全是血疱,有些已经破裂,流出丝丝艳红的血。
对自己一身的脏污,这位高高在上的王浑不在意,只是斜撑着身子,精光咄咄的双眸微微眯起。
他扫了眼空寂的寝殿,嘴角划出一丝笑,半是愤怒半是冷漠:“李福卫,朕的身边,只有你了啊!”
李福卫泣难成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哽咽道:“大王……奴才誓死追随大王……”
“嗯,朕知道你忠心。”秦王拍了拍他的肩,在那暗色的衣袍上留下深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他扬了扬手,道:“给朕倒杯水吧。”
李福卫悄悄看了眼肩上的血迹,脸色微变。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开秦王的眼睛。
李福卫应了声,连忙起身,倒了杯早已经凉透的水,趋步来到床沿,手才扶住秦王,水杯尚未到达秦王的唇边,殿门猛然开启。
李福卫本就颤抖的手顿时吓的一颤,水杯月兑手而出,水洒了秦王一身!
李福卫脸色霎白,忙跪地讨饶:“奴才该死奴才该……”
秦王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随后指向他身后:“去看看,谁来了。”
“是。”李福卫身体将将直起一半,身后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儿臣拜见父王!”
李福卫一喜,想看看是哪个王子如此孝顺,在这种时候居然不畏死亡的威胁来这人人避如蛇蝎的寰宇宫。
一转身,只见光芒处,残缺瘦弱的少年。光芒裹着他的周身,显得他的身体格外朦胧。光芒中看清清切他的脸,只见发丝微乱,他走动间带起的风随着他的止步,停留在袍角,轻轻荡漾。
李福卫想了许久,不曾想起宫中何曾有过双腿不便的少年王子。秦王眯起鹰隼般的眸子,打量着这个他从不曾注意过的儿子,神色莫名。
苏临撑着拐杖,一步步走近,步伐艰难,然而从容。
秦王与李福卫就那么望着他走近,直到他走到了面前。李福卫才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放肆!你是哪个宫里的?寰宇宫也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吗?!”
苏临微转过脸,淡淡地看着他。
李福万自六岁起卖身皇宫,从来没有看到过谁的气质能如眼前的少年这般,安之若素从容淡漠,整个人却散发着冷冽如刀的寒意。
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自己,让他瞬间犹如被毒蛇盯住的兔子一般,全身泛起一股颤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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