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壁角是很不光彩的,尽管它是必要的手段,被人点出来,难免脸红。
蓉波着毓笙点破,顿时老脸一红,先是羞,既而成了恼,再往后,就该变成怒了。
毓笙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便叹道:“那经书,姨娘找到了,里头却没夹着什么?”
语意好生凄惋。
蓉波一怔,被勾动心头酸楚,声音也哀凉下去:“没找着。”
毓笙点头:“命也,命也!”
蓉波发了一会儿呆:“姑娘不怪我?”
“说老实话,姨娘,从前我是怪过你的。”毓笙开诚布公道。
这本是实情,蓉波知道自己有错,垂首默然。
毓笙接下去道:“可是老爷过世之后,在世上也不过留下我们两个。这府里,也不过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也不知能相依到几时去。唇亡齿寒!我怎能不亲近姨娘?”
这是亲情牌。当初蓉波就想用这个来打动毓笙,换毓笙叫她一声阿娘。这招数的威力巨大。上辈子,毓笙尽管与蓉波衔怨,但风雨凄惶之时,仍然禁不住被蓉波迷惑。如今,毓笙以彼之道、还诸彼身。换了蓉波六神无主,听毓笙温情款款,也不觉心动。
毓笙又下了一着狠的:“我们两个女流,再不相互照应,还有谁照应?——姨娘!”
蓉波眼泪滚滚而下。
毓笙且自责道:“从前,父亲就叫我跟姨娘好好相处,总是我太小性子。如今我可得尽改了。”
“不不!”蓉波再厚脸皮,也听不下去了,“实在是我、我……唉!姑娘,早知有今日,我……”
毓笙终究脸女敕。蓉波结结巴巴忏愧,原是她要的结果,事到临头,却有些不好意思,轻轻一句岔开:“父亲那张字,找不到,也好。”
“怎么说?”蓉波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
“父亲既有了安排,而且形诸笔墨,为何不跟我说、也不给姨娘,反而放到一旁?说不定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又说不定……”
“怎样?”蓉波急坏了。
“说不定,”毓笙轻声道,“那里面的安排,对姨娘和我,未必很好。父亲觉得不好意思,就没拿出来,后来想想,总是不忍心,就毁掉了。”
蓉波五雷轰顶:“你是说,那张字条,老爷说不定也是安排立嗣……”
毓笙就是要让她这么想。她说出来,毓笙反而摇摇头:“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可不是么?纸条无影踪,嗣子则已定,再空口谈论,又有什么实际作用?蓉波想想,心一懒,四肢都软了:“那怎么办?”
不知不觉中,她竟问毓笙讨起主意来。
毓笙安慰了她一番,虽然也都是些场面话——咦,毓笙发现自己竟然也能说一番场面话了!——蓉波如溺在水中的人,四顾茫茫,有一根稻草,也愿意抓住。而毓笙给她的,看起来远比一根稻草更暖人而可靠。蓉波打心底里,不由自主的倾向了毓笙。
毓笙告辞蓉波时,蓉波的气色,已经比刚才好看多了。
毓笙走到外头,仰首望天,轻吁一口气。
其实这还是云剑的习惯动作,毓笙曾经笑话他:“二哥哥,你一扬眉,似满天风云都散,你叹口气,就好像天地都低郁了。为天为地,你还是莫叹气的好。”
云剑回眸低眉问她:“那末,韩妹妹就忍心我有郁结,只藏在胸中?”
毓笙答不了。
她有现成的答案,但说不出口来。呼吸渐渐细乱,如风剪碎了柳絮。她微垂首,望着自己的影子沾惹他的袍角,想:若我能与你举案齐眉,若我能与你白首偕老,若是……
若是!
若皆成空。那时她想着,要结发一生才好意思说出口来的答案,如今永远都不必说了。可他的习惯动作,她却不知不觉学了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地狱里转了一圈逃生的灵魂,已烙上了狱焰的颜色。
英姑迎上她,观察她的神情,轻声问:“好了?”
好了!这次的棋路完成。所谓空洞无聊的温情话儿,草蛇伏线,后头自有杀招联系。
可是,毓笙脸上并没有沾沾自喜、或者志得意满。她怅然对英姑道:“怎么我也学会见鬼说鬼话了?”
英姑郑重地想了想,道:“姑娘仍有见人说人话的机会。可惜此时此刻,鬼比人多,并非姑娘的责任。天地广阔得很,以后有机会跳出去,见着人,莫忘记说人话的能力,便是了。”
毓笙一惊:“我若真忘了,怎么办呢?”
“呀,女施主!”英姑开玩笑般道,“莫失莫忘,不弃不离!”
这八个字铭在了毓笙心中。
很快,云剑安排下的滚地雷,终于也爆出了炸天的响儿:
新科孝子毓知,做出大大不孝的事儿:亡父灵棺犹未入土,他就偷支亡父大礼的用度,拿去接济外人!
——以上措辞,来自礼部大儒。
如果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其实就这么件事儿:韩存诲让儿子毓知掌管韩如海入葬事宜,借着丧葬费支出的名义,暗地里叫银子流进了韩存诲的腰包。
毓知诚然孝顺得不得了。韩存诲是他亲生爹爹,韩如海只是名义上认下来的父亲。毓知当然俯首帖耳听韩存诲下的命令,顾不上考虑棺材里死嗣父韩如海的感受。
可是照礼法,行了奉灵大礼之后,毓知的父亲,就已经是韩如海。所谓亲生的血缘关系,反而要往后靠。
道理很简单:如果立嗣之后,这儿子还是把亲生父亲看得最重要,那么人家凭什么要拿你当儿子?如果嗣子认为血缘比礼法关系更重要,嗣父方面当然也会这样想。于是所谓嗣子继承的礼法,就失去了合理依据。
契约是双方的。身为嗣父的一方,把家产的继承权给了嗣子,那么嗣子也要抛弃原来的血缘,全身心的融入嗣父的家庭中,把嗣父当作自己的父亲,尽心尽力孝顺嗣父。如若不然,他将失去嗣子的资格。
这正是毓知犯的错误。
云剑非常惊诧莫名、非常痛心疾首的对离城太守道:“太守,这可怎么办?”
离城太守也呆住了。韩氏继嗣怎么就会如此之不顺?让他这个当父母官的怎么办!事情可太棘手了,他不得不向云剑虚心求教:“公子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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