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到厨房混顿饭,不想被众尼围住索性就地诊治起来。其实,自己所懂的不外乎是些医学小常识,可到了这相对封闭而心理多少有些问题的尼姑们身上就起了大用了。
这里的尼姑,很多是先皇的宠妃,也曾是金枝玉叶,也曾是色艺惊艳,也曾集众多宠爱于一身,无奈红颜薄命,天不厚爱,而只能随着先皇的仙逝而被逐于此待生命流逝、枯竭。我翻看她们的手,纤纤如葱白,食指和中指两个微粗的茧子和下垂的嘴角,那是拨动无数颗佛珠和念颂无数遍经文,在枯寂岁月里荒度而过后,仅仅留下的。
很多人并没有病,可无论我怎么说她们都不相信,笃定自己的身体是有毛病的,转念一想,只好放弃说服她们的念头,开始盘算起明天如果娘来了该叫她还带些什么药材来的好。忽然又觉得自己上山的行李中真是少了几本医书才对。
月上树稍头。
走出厨房的门,头开始昏昏的了。
“诶!静云师妹!等等,你看我这忘的。”平广师姐乐呵呵地端了一碗饭向我走过来。模模肚子,还没有饿,连忙推辞:“师姐客气了,我已经吃饱了。”
平广把碗筷塞进我手里,摇摇头一脸厌色地说:“误会,这是住你对面慧慈师太的饭,刚好你回去歇息,就把碗放门口就好了,吃不吃由她!”口气很不好,然后看看我又笑了起来,小声说:“师妹,给我药的事就劳你费心了,阿弥陀佛!”
我接好碗,忙不迭矢地边点头边离开,这里的日子,不会比医院好过吧,三年?这只是开始……
走回自己的院子,看看东面的厢房再看看碗中冰凉的饭菜,加快步子走到东厢房门前,抬手走近想敲门却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碗未动的饭菜。蹲把碗放在地上,转身想走,不禁犹豫好奇起来,重新蹲下拿碗,屋里传来断续的轻咳声,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拿起小桌上的火石敲打点亮蜡烛,借着摇曳昏暗的光亮我看到床上静躺着一个面色蜡黄四十来岁的女人。光头上已经长出青色的浅发,见有人进来,她赶紧撑起半边身子惊慌查看,见是陌生人和身上的打扮又收敛紧张闭上眼静躺下来。
“呃……慧慈师太,请用膳。”把饭放在桌上,床榻上清瘦的身躯微微颤动,对于我的话却置若罔闻。
僵在那里,有些尴尬地转身想离去,一阵巨烈咳嗽震着肺叶传出,咳后轻呜的喘痰声,应该是郁结在吼部的痰液作祟。
当年,刚住院时还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病,转来转去看过许多科室住过无数病房也接触过众多不同病情和年龄的病友,同处在一起,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友善亲近。
“七情郁结,痰涎凝聚而咽喉不利。”侧头看了眼桌上干涩的粗粮和青菜,皱眉说:“你首先消除思想顾虑,避免紧张情绪。然后这饮食……要进易消化食物,少进带有刺激性食物及油氽食物。”
她翻身背对我。
拿起碗和筷子,坐到床边说:“从小,我娘对我很好很好,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所以,我很娇宠,很蛮横,直到有一天,我生病了。娘刚知道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抱着我死也不肯松手,我也跟着哭,过了很久,她说,宝贝,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环境,请一定记得呼吸。”
把碗放在床沿,想到妈妈我哽咽了,伸手扶她想要她坐起来说:“可有一天,我忘记了,害怕了,以为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还好,我找到了家,娘还是那么爱我,疼我。我就想,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娘,没想到造化弄人来到了这里,了不成心愿。既然有缘与师太住一个院子有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你送饭,请师太一定成全子佩……不,静云的一个真诚心意。”
扶她坐起来,用枕头垫在背后,见她动容,继续说:“人活着,总是有牵挂的,就算不为自己而活也该为自己牵挂的人而活。或爱或恨,都要想着看那人最终的结局,是好是坏。虽然出家生活单调清贫,物质享受也匮乏,但只要潜心于佛典的学习和自己的苦行修炼,即使这样的选定是无奈命定的人生归宿也会不懊悔的。其实,相比那些尔虞我诈的官场或是后宫,我倒宁愿过这种淡泊如水的生活,也不愿涉足那甜酸苦辣、大起大落的俗人世界。”
她吃惊地抓住我的手,碗中的饭洒了出来,失措地笑笑,把碗交给她。
慧慈顺从地接过,大口地扒着饭,眼睛闪着泪光。片刻后,饭是吃下去了,她依旧隔人于千里的冷漠,满意地笑笑,能劝她吃饭也算是进步了。
“师太,我明天来看来,顺便带点草药给你。”拿起空碗,心中有了新主意,小跑着走出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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