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凰镇,长安街,天色渐暗,炊烟四起,嬉闹的孩童从街头窜到巷尾,阵阵笑声宛若银铃。
“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把老娘活活气死!”祁家后院穿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打破了傍晚的祥和。
祁大婶今天很是恼火,女儿祁恬是放在她心尖的那块宝,儿子祁楚则是扎在她心头的那根刺,不学无术不说,还整天跑出去和这个较量,跟那个决斗,方才居然差点打断隔壁老五家孙子的命根子,她心里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两眼一闭撒手人寰,用不着天天为这臭小子操心费神、着急上火。
母子俩在院中对峙,一个双手叉腰,满脸肥肉直抖,一个眉头紧皱,死活不肯认错,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祁大婶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
没人回答,敲门声却仍在继续。
难道这小子又惹了什么麻烦?祁大婶心里一急,三步两步跑到门口,开门一瞧,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晕倒。
门口站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肩头,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地裹着烧焦的破布,小脸苍白,眼神犹如利刃,异乎寻常的冰冷。
“孩子,你……你这是怎么啦?”祁大婶重重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自己那不让人省心的儿子,该不会是……该不会是把这姑娘给强了吧!
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死里逃生的宋文菱,问着路强撑着找到祁家门口,已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正要开口说话,眼前忽然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待悠悠醒转,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挣扎着坐起身来,浑身软得像团棉花。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陌生的卧房,房间虽小,却收拾得十分整齐。梨木桌上的油灯已熄灭多时,灯旁是一个只剩少许药渣的粗瓷碗,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咬咬下唇,也是苦的,看来那药是熬给自己喝的。
床下放着一双葱花绿的绣鞋,不大不小,十分合脚,可见准备鞋子的是个有心人。
她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已换上了一件藕白的粗布衣裳,胸口的引灵珠还在,光滑如玉,触手升温。模模脸和脖子,再卷起袖子一看,瞧见那晶莹雪白的肌肤,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记得,自己分明被宋觉尘那阴险小人用雷球击中,浑身的衣服烧得只剩下破破烂烂的几缕,怎会没留下一点疤痕?
“嘎吱”一声,房门响了,一个肥胖的老妇出现在门口,“哎呀”一下叫出了声:“姑娘,你可醒啦!你都睡了五天五夜了,要再不醒,我都要急死了!”
宋文菱恍了恍神,问道:“您是祁夫人?”
“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就叫我祁大婶吧!我刚做了点小米粥,你起来吃点不?哦对了,你那乾坤袋,我见是个贵重物件,就帮你收起来了,喏,在这儿。”她慎重地从怀里掏出那乾坤袋,递在宋文菱手里。
宋文菱面上浮现一丝苦笑,她从落凰山庄出来时,带了不少衣裳和灵石,不料经那雷球引火一烧,全都化作了灰烬,只有这从药铺老板那儿得来的乾坤袋不惧水火,袋中之物应当丝毫没有损坏。幸好当时没有顾虑太多,心安理得放在了怀中,不然可真是一穷二白了。
走出房间,喝了碗小米粥,她这才觉得力气恢复了几分。祁大婶坐在一旁,欲言又预知,犹豫了半晌,终于张口问道:“姑娘,你身上的伤……”
“哦,路上遇了歹人。”宋文菱轻描淡写地说。
祁大婶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幸好不是祁楚那个臭小子!
正待问问清楚,不远处忽然传出轰隆一声响。二人扭头一瞧,后院的一间小屋正冒出滚滚浓烟,房梁晃动不止,眼见就要坍塌。一个古稀老人“啊啊”怪叫着从里头一窜而出,只要再慢半分,恐怕就要被埋在那废墟之中了。
“刚建三天的丹房又毁了!死鬼,你就这么等不及想去见阎王啊?”祁大婶噌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担忧,“那三元丹就那么好,值得你拿命去炼?”
三元丹?宋文菱心念一动,也跟着站了起来,朝那老人拱手道:“您可是祁老前辈?”
“是啊。”老人这才看到屋里还有个陌生的小女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嘿嘿一笑,“楚儿的眼光不错,像我,像我……”
“像你个鬼!”祁大婶快步走过去,作势要揪他的耳朵,“少胡说八道,你个老不正经的!这女孩可不是楚儿带回家的,楚儿才多大,你就成天念叨着要给他娶媳妇儿……”
老人猴儿似的左躲右闪,身上的灰烬飘得到处都是,脸上却一直嘿嘿地笑:“早些娶媳妇儿怎么了,我十八岁就带着你私奔,这几十年可没让你受过半点委屈。”
祁大婶又羞又气直跺脚,追打得更起劲了。宋文菱额前冒出一滴巨大的冷汗,尴尬地上前说:“祁老前辈,我是宋文菱,从落凰山庄来的。”
话音一落,祁大婶与那老人均是一愣,不做声了。
“你是秋水的孙子?”半晌,老人才问。
言罢,他讪讪地看了祁大婶一眼,核桃般的眼皮动了动,目光闪烁不定。这异样的神色,自然没逃过宋文菱的眼睛。
孟秋水是姥姥的名字,但大家通常将她唤作落凰老夫人。宋文菱点点头,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当然,宋觉尘的假病,和路上的几番波折,都省略了去。人心隔肚皮,此时的她,还不确定这一家子究竟是好人还是歹人。
“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眼熟,原来是秋水的孙子。以后别叫我什么老前辈,叫祁爷爷就行了,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哩!”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叹了口气,“秋水过世之后,我和老伴曾去落凰山庄,想见她最后一面,哪晓得穿得太寒碜,被拦着不让进门。”
“照我说啊,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病,你那大哥的病多半是装的,故意让你离开那地方呢!”宋文菱虽没有明说,但祁大婶一猜就猜了个准,叉着腰愤愤不平,“你这孩子也真是傻,说去仙堡就去仙堡,你可知即便是筑基以上的高手,去了也没有几个能回来的?大婶既然知道这事了,就必须插手。仙堡你是别想去了,要是敢去,大婶第一个拦着!”
一席话说得宋文菱眼里泛起了水光,她的身体虽只有十五岁,但灵魂是穿越而来的,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见得多了,分得清这话里的是真情还是假意。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都如此待她,落凰山庄那些“家人”却对她肆意羞辱,百般刁难,想尽办法要将她逼走。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为何如此之大?如若可以选择,她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也不愿做这稍有不慎就会死在权谋之下的宋家小姐。
“祁大婶,其实我本也没想去仙堡。”宋文菱心头一暖,将方才省略的那些细节,一一说了出来,唯独没提那引灵珠的事。这珠子来历不明,恐怕是见不得光的东西,还是不要让这这一家子晓得才好,若是晓得了,怕是只会给他们平添祸端。
“也就是说,你那大哥果真是装病!”祁老哼了一声,脑袋直摇,“这样的年轻人将来若是当上了家主,秋水辛苦管理了几十年的落凰山庄,恐怕要毁于一旦!”
“死老头子,一口一个秋水,你让我……”祁大婶气急败坏,瞧见宋文菱还在一旁站着,才讪讪地停住了嘴,扯了扯祁老的衣角,“宋姑娘大病初愈,你就不会讲几句好听的?”
祁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老夫这张嘴向来不会说话,莫怪,莫怪……”
宋文菱顿觉这老人家十分可爱,忍不住抿嘴一笑,问道:“祁爷爷,你是炼丹师?”
“是呀。”祁老点着头,自得之色溢于言表。炼丹师这个身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我有颗丹药想要送给您,一来是感谢您和大婶的救命之恩,二来我拿着也没什么用,说不定在您手上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宋文菱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玉瓶,拔掉瓶塞,一颗褐色药丸滚到手心,和龙眼一般大小,细看之下,表面竟隐隐有符文闪烁。
“这……这是,三元丹!”祁老的眼珠子瞪得溜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少了几条。一见这丹药,他就明白了宋文菱那句“我拿着也没什么用”是什么意思。三元丹乃三品丹药,有突破瓶颈之效,东西固然是好东西,可只有修为在筑基以上的人吃下才能发挥作用,宋文菱的修为才练气一阶,而且灵根太过杂乱,恐怕一生都无法有任何突破,自然是用不着这三元丹的。
感受着她周身紊乱的气息,祁老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在这拳头就是硬道理的异世,穷不可怕,丑不可怕,灵根杂乱、修为低微才最为可怕。也不知这孩子以后的路会怎么走,他叹了口气,忽然心念一动,月兑口问道:“孩子,你愿不愿意跟我学炼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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