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农民作家浩然正在如日中天的时候,连文革后文艺界对其秋后算帐都没能损其皮毛。马桂结合自身实际,认定浩然为偶像,偶像曾经走过的路也是自己的金光大道。马桂先是写些短篇投诸报社,未几也时有豆腐块文章发表。马桂志不在此,他知道在文学这个圈子里,写些短篇,只能做为投石问路,而史诗般的长篇,才是一个文人睥睨天下的尚方宝剑。四大文学体裁:诗歌,曲高和寡;散文,聊以自慰;小说,实至名归;至于戏剧,只不过是小说的一个分支而已。如果通俗一点,从经济角度讲,同一层次的诗歌、散文、小说,诗歌纯粹是赔钱的买卖,散文勉强收支平衡,只有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才能够名利双收。因此他发表些短篇文章收到点稿费都没有声张,他知道文学讲究的是厚积薄发,少年得志的结局往往是大时平平。
马桂动手他的长篇没几天就向伊鲜提出了离婚。对这个惊世骇俗的决定,他有自己的想法。真正的文学之路是一条不归路。成功了,鲜花载道,掌声雷动;失败了,穷困潦倒,一无所有。前方是悬崖,希望在天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离婚是无奈,理想是支柱,要保证矢志不渝就必须破釜沉舟。
当阳光明媚麦香浮动的时候,他冥思苦想;当夏日火热瓜果坠枝的时候,他伏案急书;当秋高气爽燕菊交替的时候,他增删有序;当寒冬蜡月梅雪辉映的时候,他校润诵咏。
村人的挖苦讽刺,他一笑置之;亲人的不闻不问,他咬牙坚持。两次被替的不幸,带来的不仅是非同一般的屈辱,还有对他超凡月兑俗能力的认同。伟大不仅需要勤奋,更需要忍耐。终有一日,他会用坚忍不拔向世人宣告一个盖世不出的奇才的诞生。他相信,哪怕是盲目的自信,他一定会成功。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不归路上只有前进,没有犹豫。
数年的寒暑一晃而过,当小说完稿的时候,他长吁一口气,写作之时是创作,写作之后则是按部就班,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马桂随便捡了个理由,就让父亲老泪纵横地拿出全部钱财支援。对父亲而言,孩子功成名就的诱惑远不如他们平平安安来得实在。但对孩子而言,自己不仅要成为父母将来的依靠,更要成为他们现时的骄傲。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马桂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圣地。
在北京的日子是令人振奋的日子,当膜拜的作家对自己的作品点头赞许时,马桂的眼泪像春风抬爱中的梨花,纷飞地肆意。
回家后,马桂没有声张,生活对他三番五次的无情打击,让他明白,泰然就是对无情最好的防御,坚挺就是对打击最好的反攻。他忍,忍,忍,一忍又是两年。
当《苍生》电视剧热播到万人空巷的时候,看起来他已泰然到麻木不仁,坚挺到无动于衷。是的,表面上他的泪水早已流干,事实上他的心仍会滴血。
苍天,苍天,我生不能将你千刀万刮,死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长久以来,他销声匿迹于自己的小屋,偶尔行尸走肉于乡间宁静的小路。喜怒自己承受,哀乐自己分享。他常常告诫自己,文学路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事实上,他又非常渴望有一个人能够与自己并肩。他知道,这份渴望,只不过是个信仰。你可以一生都在为它奋斗,但终你一生它都不会来到你的身旁。那时,他是想不到行伍出身的朝正哥,能够高屋建瓴地和他谈起文学。
为了不再孤独,他曾经在北京,省吃俭用逗留了两个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而在家乡,他遇见了朝正,他以为自己已不会再孤独。所以,他拿出那份珍藏已久的手稿。之前,当《苍生》热播的时候,对他而言,一切都已破灭,而今,朝正给了他希望。与天斗,与地斗的艰苦之路上,他需要鼓励。
已历尽沧桑,看透人生的李朝正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心思呢?马桂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他陪着他去北京告状。可惜在纸张上他能够纵横驰骋,在现实社会里他却寸步难行。懂得这个社会,和能够行走这个社会,这是两个有着关联却永远不会碰头的平行钱。
文学和人生一样,虚无飘渺的目的远不如真刀实枪的利益来得直接,哪怕它乔装打扮的再冠冕堂皇。在利益面前,大师和普通人是没有区别的。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马桂,如果不走出来,永远不会懂得这些。朝正婉拒了马桂的要求。
不料,对外号称早没了儿子的马宗,又拄着双拐给马桂做起了说客。
面对曾对自己照顾有加的老人和邻居,朝正推辞不下。忙完了秋收,在枫叶如火的早晨李朝正和马桂结伴去了北京。
张欢杀了人。
这个消息让平静几年的村庄一时间喧嚣起来,它暂时中断了私底下《苍生》抄袭事件的流传。这则消息给绝大多数人提供了一个表现自己高度智商的机会。大家对这件事情的确切性不假思索,反而纷纷慷慨陈辞,表示起自己有先见之明。
“我早看那小子不是东西,外地人都这样。”说这话的是马氏宗族。
“一天到晚就知道哄女孩子。”说这话的无疑就是张欢的情敌了。
“有人生,没人教。”说这话的人则是唯恐天下不乱。张欢的母亲已去世。
“天天就知道拍支书的马屁。”说这话的人是前任支书的宗族。
“还天天看书学习,也不先照照自己不是那块料。”模惯了农具的人如此说。
“也不吧,看他待人接物不也挺好的吗?”说这话的人也不是没有,但话一出口,就蓦然发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忙堪堪地改了口“人心搁肚皮啊。”
“那正说明他的阴险”下结论的人如此信誓旦旦。
“你怎么能同情一个杀人犯?”反驳的人更是义愤填膺。
“啊,没有,没有”被反驳的人一身冷汗“你说得对,有的人就是虚伪。”
马宗听到消息时,波澜不惊,为官多年及这些年的风雨沧桑,早让他练就了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镇定。他让马凤把带回消息的王本叫来,好问清这事的来龙去脉。马凤此时已是六神无主,听了老父的话,才想起来确实该先去问个明白。
王本老婆要吃油炸散子,让王本去买。王本觉得一个人上街无聊,就拉着张欢一起打个伴。
来到散子铺,王本不要铺里炸好摆放在铁筐里的散子,要铺主现炸,说是老婆喜欢吃新鲜爆脆的。铺主无法,就翻开面板,揉面给他现做。张欢见散子一时炸不好,就对王本说要去附近新华书店买本书,买完后过来找他。王本点了下头,张欢就走了。
铺主像做面条一样,把面揉好后,双手各抓面的一头,拉长,然后回转,再拉长,再回转,一团面,就一分为二,二变为四,渐渐地细实了起来,不一会,一把散子拉好,只是比面条细地多,像普通的面条再拿篦子梳理过一般。铺主把散子往油锅里一浸,花花地就翻起了泡。
铺主把炸好的散子,放在铁筐里去了一会油,包好,递给王本。王本接好,刚要付帐,就见张欢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本哥,你先回家。”边说,他边骑上支在王本身后的自行车。后面十几个人一边往这跑,一边喊:“杀人了,抓住他,杀人了,抓住他。”王本还没反应过来,当他转头看向张欢时,张欢早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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